第33章 031/驟雨

江白榆一個人走?了, 但少他一個,并沒?有影響周邊同學閑聊的興致。

畢竟江白榆原本就是那?樣一個人, 喜歡一個人待着, 這種場合他覺得吵、覺得無聊,話題往他身上扯他又嫌煩人。

他似乎就是個不好?伺候的人,所以,為了避免麻煩, 大?家都不樂意往他身邊湊去招惹他。

但陸瓒不一樣, 他總覺得, 江白榆其實并不反感?和人待在一起, 剛才突然說要離開?也不是真?嫌吵, 倒像是有點不高興的樣子。

可剛才他們有聊到什麽牽扯他的話題嗎?沒?有啊, 最多也就是寧渲說了兩?句有關?戀愛的事。

難不成那?話戳到了他的情傷?

江白榆還談過?戀愛?沒?有吧, 還是說他是有什麽愛而不得的人?

陸瓒想不通, 也坐不住了, 最後索性借着上廁所的借口,回?教室看了一眼。

江白榆好?像從來不會主動跟人說什麽, 他每次都把情緒放在心裏自己消化, 陸瓒覺得這樣不太好?。雖然這跟他沒?關?系,但沒?辦法, 他就是愛管江白榆的閑事。

他一路小跑回?教學樓。

運動會期間, 教學樓裏空蕩蕩冷清清,連個人影都見不到。陸瓒跑回?高二樓層,但就在準備邁出樓梯間拐角時, 他看見一班門口站了兩?個人。

那?是一男一女, 都是熟悉的角色,有江白榆, 還有剛才方一鳴口中的小校花。

陸瓒偷偷看了一眼,那?個女孩子真?的很好?看,長發盤起露出纖細修長的脖頸,體态看起來很舒服,就像方一鳴說的,她像一只高貴優雅的小天鵝。

陸瓒猶豫了一下,見他們明顯是在說小話,就沒?貿然過?去打擾,但他暫時也沒?地方去,索性在樓梯間站着等會兒。

他發誓自己真?的不是故意想偷聽,可在等待的時候,對面那?聲?音就是不高不低地傳到了這裏,陸瓒本來想再避遠一點,但不知什麽心理作祟,他還是沒?挪步子。

“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是覺得,我剛才的行為可能有點冒昧,所以想試着先和學長正式認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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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聲?音溫柔,語氣中的分寸感?恰到好?處,不像命令,也不像請求。

她沒?給江白榆拒絕的間隙,而是先将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了口:

“我關?注學長你很久了,一直很想認識你。學長很優秀,是我第一眼就想去了解的人,這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這個機會。”

陸瓒靠在樓梯間的金屬門上,慢慢滑着蹲了下來。

他低頭捏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聽着那?邊模模糊糊的聲?音。

後來,他聽見江白榆說了句“抱歉”,聲?音語氣是一貫的冷清。

“一點機會都不給啊。”女孩輕輕笑了聲?:

“在微信當個躺屍好?友也不可以?”

對此,江白榆的回?答依舊是“抱歉”。

女孩聽起來并沒?有多挫敗,她只是又問:

“學長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聽見這個問題,陸瓒呼吸一頓,不自覺把手指也捏緊了些。

一時,一整層樓都陷入沉默,三個人裏,有兩?個人在等待問題的答案。

大?概是江白榆沉默的時間過?久,陸瓒沒?忍住扒在門框邊悄悄看了一眼。

那?邊,江白榆正側着身,陸瓒只能看清他微微垂下的眼。

他微微張口,像是想說什麽,但後來頓了頓,還是抿起唇,低低地“嗯”了一聲?。

女孩認真?地看着他,沒?忍住笑了:

“我懂了。既然這樣,我也沒?理由争取了,那?就祝學長心想事成吧。”

“謝謝。”

女孩笑着點點頭,沒?說什麽,只一個人錯身離開?了。

江白榆還站在原地,他沒?看她的背影,而是微微側過?臉,看向?了另一個方向?。

走?廊盡頭的樓梯間空蕩蕩,某人早就縮回?了腦袋。

江白榆也沒?在意,他只當沒?看見,自己進了教室回?座位坐好?,戴上眼鏡,翻開?了倒扣在桌面的文言文小冊子。

但過?了一會兒他才發覺這書拿反了,于是指尖一動,把書本轉了回?來,但也沒?心思再看,就随手扔到了桌上。

也是那?時,他看見教室前門有個人影鬼鬼祟祟蹿過?來,然後做賊似的在前門探頭喊了一句:

“江白榆!”

陸瓒一溜煙小跑到他身邊,但他沒?坐自己的位置,而是騎到江白榆前座,趴着椅背看他:

“自己一個人坐這幹嘛?”

江白榆擡眸瞥了他一眼:

“你管?”

“好?,不管。”陸瓒随手拿起他桌上的書本,看了一眼,又原模原樣放了回?去。

他一雙手放在桌上不安分地拍拍,猶豫了一下,最終也沒?忍住問:

“我剛聽見,你有喜歡的人啊?”

說完陸瓒又趕緊找補一句:

“我不是故意偷聽,就回?來的時候恰好?看見教室門口有人,所以在旁邊蹲了一會兒。”

說着,陸瓒看着江白榆,手底下不自覺扣了扣木質的椅背。

他以為,江白榆給他的回?答會是一句經典的“你管”“少管”,或者“別煩人”。但新鮮的是,他這次說:

“沒?有。”

陸瓒聽見這話,愣了一下,沒?忍住笑了:

“不可能。”

“?”

江白榆眉梢微挑,擡眸看他,恰好?看見陸瓒彎着嘴角,臉頰上冒出他那?顆淺淺的酒窩。

他說:

“就算是為了拒絕,江白榆也不會用這種借口騙人。”

“……”

江白榆沒?說話,他只是垂下眼睛,像是想遮掩什麽,重新拿起了桌上的書。

但他無意識地用指腹卷起了書角,又在回?神時驀然收力,但柔軟的書頁還是留下了彎折的痕跡。

教室裏一時安靜下來,只有窗外運動場的樂曲聲?歡呼聲?遠遠傳來。

過?了很久,江白榆才聽見對面人叫了自己一聲?:

“江白榆。”

“?”他下意識重新擡眼看向?他,卻見那?家夥表情有些奇怪,像是糾結了很久,好?像要告訴他一件與世界即将毀滅齊肩的大?事。

江白榆等着聽他能說句什麽話出來,結果最後卻只聽陸瓒嚴肅又小心地問了一句:

“你以後結婚會請我嗎?”

這個問題幼稚又好?笑,陸瓒自己都覺得滑稽。

他其實更想問江白榆喜歡的人是誰,但這樣的問題有點招人煩,江白榆肯定也不會回?答他。所以他猶豫了半天,腦子一抽,想着到時候結婚總能看見是誰了吧,可又擔心江白榆結婚不叫自己怎麽辦,所以憋出一句結婚會不會請他。

真?服了,怎麽會有人問這種問題啊。

陸瓒拍拍自己的腦門,見江白榆也是一臉無語,剛準備收回?自己的問題,但下一秒,他聽江白榆語氣不是很好?地撂下一句:

“不、請。”

明明這話說得無情,但陸瓒看着江白榆,最終也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略過?了這個話題,另問:

“你剛是不是不高興?”

“?”江白榆微挑眉,大?概是表示疑惑,但并沒?有擡眼看他。

“沒?有嗎?”

可能有些人就是有某種天賦,能很準确地捕捉到身邊人任何一點細微的情緒。

江白榆微微皺起眉:

“沒?有。”

“那?你為什麽突然一個人回?教室待着?”

“校規寫了運動會不能回?教室?”

“沒?有,但你告訴我為什麽嘛。”

“沒?有為什麽。”

“不信,肯定有。”

“陸瓒。”話說到這,江白榆像是被他問得有點煩,這才擡起眸子直視他。

他語氣有點冷,像是在強調什麽,只說:

“我一直是這樣。”

這話讓陸瓒愣了一下。

因?為他突然意識到,确實,在自己來之?前,江白榆應該一直是這個樣子。

他不會參加開?幕式表演,不會頂替大?聰跑八百米,甚至可能根本不會坐去看臺上,他從一開?始就不會參加這個活動,因?為這跟他都沒?有關?系,運動會跟他沒?關?系,班級裏那?些人也跟他沒?關?系。

江白榆好?像跟這個世界都沒?多少關?系。

想通這點,陸瓒把胳膊放在他桌面上,撐着腦袋看他,過?了一會兒,才嘆口氣,說:

“你知道嗎江白榆,我感?覺你像個河蚌。”

“?”

“明明心很軟,明明有漂亮的珍珠,但不給人看,只給人看硬邦邦冷冰冰醜乎乎的殼子。一定要有人使?勁掰開?你的破殼子,才能看見裏面的珍珠。”

陸瓒向?來有什麽說什麽,他微微歪着頭,像是有點出神。

江白榆把自己和其他人劃得很分明,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出去,也不讓人進來,更不讓人看他的世界裏有什麽。

可怎麽會有人生來就願意這樣呢,陸瓒覺得他需要有人拉他一把,自己也願意當那?個人。就算最後拉不到他,也要努力模糊一下他和旁人之?間那?條過?于分明的線。

他放軟了聲?音:

“我想看看你,如果你不願意主動給我看,那?至少少用點力,讓我掰殼子掰得容易一點。

“就像我前面說的,你可以不接受,別拒絕我就行。你可以不說話,只要你願意聽我說就行。”

聽了這話,江白榆不解地皺起眉:

“為什麽?”

“因?為我……”陸瓒頓了頓:

“因?為我把你當很重要的朋友,我想了解你,想讓你被很多很多人看到,想讓你也有很多很多朋友。”

“……”江白榆挪開?了視線,只說:

“多管閑事。”

真?是十分“江白榆式”的回?答。

陸瓒笑了一下:

“嗯嗯,對對,我就愛多管閑事,你行行好?,讓我管管呗。”

江白榆最終還是鬼使?神差地被陸瓒纏着拖回?了運動場。

運動場聒噪又吵鬧,江白榆一直不懂為什麽有人願意浪費時間在這種地方坐着看人運動。但陸瓒似乎很喜歡,他喜歡坐這曬太陽,喜歡跟朋友鬧,喜歡聊很多在他看來毫無意義的話題。

他還很喜歡把江白榆拉進他的世界,但江白榆終歸不是那?種人,也融不進去。

他話少,除了陸瓒和寧渲,別人也不會故意把話題往他身上帶,偶爾問到他就應一兩?句,更多的時候還是一個人坐在旁邊,用餘光注意着身邊人笑鬧。

運動會的學生項目基本都集中在前兩?天,陸瓒三個項目是報滿的,但最終也只在接力賽一項上和其他幾?個同學一起争了個銀牌。

于妙對這種事情看得很開?,運動會對他們來說就是重在參與,拿獎了最好?,拿不到也無所謂,只要大?家都參與了、也玩得開?心就行。

運動會第三天的時候,就只剩了一些頒獎儀式和娛樂性的教師項目。

教師項目一向?是氣氛最高漲的環節,平時在講臺上的嚴肅老師站到了跑道上,連牛主任也挺着肚腩代表物理組老師參加了個接力跑。

坐在看臺上的學生們搖着小紅旗歡呼不停,有的甚至跟其他班拼起了口號。陸瓒站在臺階上帶頭跟隔壁三班一個男生對喊,給各自班級的老師加油助威。

他們很期待平時嚴肅的妙姐偶爾露出鮮活的一面,但天有不測風雲,在教師項目剛開?始沒?多久,運動場突然刮過?一陣邪風,周邊的樹被吹得嘩啦啦響,頭頂烏雲翻湧成一團,天色很快暗了下來。

老師們頂着狂風開?始了一場艱難的接力跑,誰知進行到一半,還沒?分出勝負,天上就砸落下了雨滴。

陸瓒正跟三班那?個男生嗆在興頭上,一開?始還沒?發現變了天,後來周邊掀起一陣起哄聲?才意識到這是下了雨。

這突如其來的雨下得又急又猛,很快,牛主任從賽道上半路折返回?主席臺,拿過?麥克風,頂着被雨澆透的稀疏頭發和眼鏡,将至破音的喊聲?傳到運動場各處:

“回?教室!都先回?教室!”

“啊——”

四周掀起學生們不甘心的嚎聲?,玩到興頭上被天氣打斷,大?家都有點失望,但也沒?有傻瓜願意繼續站在這淋雨,所以在牛主任下令之?後,同學們紛紛跳下看臺往運動場出口跑,一點秩序也無,那?畫面像極了末日逃生。

牛主任還拿着麥克風,到這時候也不忘囑咐:

“都慢點跑!有點秩序!注意腳下,別磕着碰着摔着!全都回?教室啊,不準渾水摸魚去食堂!哎,那?邊!那?對男生女生為什麽牽手!給我撒開?!!”

這話一出,場內掀起零散的笑聲?,更是有小情侶被打開?了思路,仗着這種混亂時候不好?問責,光明正大?地一起親親密密披上外套擋雨。

陸瓒站在高處看個熱鬧,等周邊人都跑了才想起來下去。

他幾?步跳下樓梯,卻發現在一片混亂間,江白榆還站在原地。

陸瓒愣了一下,剛想問他是不是在等自己,結果一張嘴先灌了一口帶着雨絲的冷風。

他剛才喊口號喊過?了頭,現在風一吹,沒?忍住咳嗽。

這咳嗽有些兇猛,陸瓒彎下了腰,他擺擺手想讓江白榆先跑,但擡眼時,先有一道陰影落在了自己身上。

江白榆拎着自己的校服外套,那?動作那?嫌棄的小模樣像是丢垃圾,但卻是把衣服蓋在了陸瓒頭上給他擋雨。

驀然被茉莉花和洗衣液的幹淨氣味包裹,陸瓒還愣了一下。

他下意識望着江白榆,而江白榆已經往前走?了兩?步,他回?頭看一眼,似乎有點不耐煩地皺起了眉:

“還不走?,你要站這洗澡?”

“……啊?”

“啧。”

陸瓒還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他呆呆地看着江白榆,看他重新走?向?自己,任他一把拉住了自己的手腕,帶着自己快步走?出幾?步,見雨大?,又跑了起來。

那?個時候,落在陸瓒身上的雨滴冰冰涼,隔着衣袖握在他手腕上的手也并沒?有多溫暖。

也是那?時,陸瓒在灰撲撲的天地中、在肆意的風中,出神地看着那?個拉着自己跑在雨裏的少年?。

頭上的校服外套下擺垂落,随着步伐在他眼前晃晃悠悠,有些遮擋視線,但那?不影響他看見江白榆發絲和衣擺随風和奔跑的動作飄蕩。

時間好?像被慢放無數倍。

他聽見雨滴落在樹葉、地面的細碎聲?響,聽見遠處同學們的笑聲?呼聲?,聽見風呼嘯着席卷萬物,聽見悶雷在天邊炸響。

而比那?些更清晰的,是他身體裏,比任何時候都要熱烈、都要鮮活的心跳聲?。

那?個聲?音告訴他:

陸瓒最喜歡江白榆。

至少此時此刻,陸瓒比世界上所有人,都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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