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九場春風【定情章】 (1)
就像是某種奇跡, 元薤白的念頭就是被這麽一句話給挽救了。
我愛你,這三個字到底帶有一種什麽樣的力量。我們身處這個世界,不到自己也萬不得已的那天,也許永遠不會清楚了。
可疾病, 孤獨, 找不到自己生存所能帶來的價值。
一個生命在這種空無一人的世界末日中, 到底該怎麽徹底打敗他心中想‘消失’的念頭,也是個謎。
對此,某位被厭世情緒影響到的當事人今天起床根本沒力氣,之前也很久沒說話了。
但當他一條瘦弱蒼白的手臂去抱着腿時。
他被一邊黑發總擋着眼睛, 帶着桃紅色疤的臉上也已經沒留下任何一滴脆弱的淚痕了。
或許, 每個人看到他這種人的第一眼, 都覺得他是凋零嬌弱的弱桃花。
但他自己倒是不認為。
他是有點殘,但他不是真的弱。
他就算是一朵桃花,也是最妖治鮮豔的殘桃花,那種不拘于任何人是否欣賞自己的內裏, 只為盛開散發香氣的桃花。
所以, 他在調整好情緒後,甚至連接下來開口說話都恢複了,只淡然平和地把一切都藏在了眼睑微微疲倦搭下的妖豔中。
“‘劉采薇’, 你昨晚說的是對的。”
這話,元薤白彎下腰,用手臂內側蹭了蹭後頸。
他的衣服貼在那能被他人手臂一把握緊的後腰上, 整個人的體态又特別骨感,衰敗, 豔麗。
當他側着将臉埋在手臂上, 用手指一下下去填平那些崎岖的沙子坑, 他好像是整個地球少數擁有如此美麗皮膚的未知生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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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時,這個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很美的人也帶着一種淡水生命的柔軟随着海風開口說話了。
“我的腿現在瘦的那麽難看,但我還可以想辦法運動,我沒有很多知識存儲,我還可以多看書,我是不太完美,但我能想辦法讓自己變好,一棵植物都可以走出泥土想看一次月亮,我為什麽不可以去看一看好的一面,也許,我真的應該平時多跑跑步。”
“我不應該是這麽不好的,我原本應該是可以……很好,很好的。”
元薤白真的每個字都在說的很平和了。
他永遠敢于承認自己的問題在哪裏,并分析解決辦法,這就是他所堅信的強大和能力。
畢竟,他很清楚自己不能永久依賴于別人去達成任何東西,更不能以此要求任何人無條件和自己一起去分擔這種感覺。
但他想‘消失’也真的不源自他的內心是懦弱的。
是他的心實在寂寞,孤寂,才會讓他壓根不想讓自己留有更多生命跡象了。
或許,就是他這種外表看着越病态,越脆弱,越是很容易被一陣風都可能打倒的人。
他的個性往往才比任何物種都要來的要強,以至于在他這雙瘦骨嶙峋,蒼白細瘦的雙腿下。
他也才可能最終如淤泥中破土發芽的桃花,終将會将自己的豔麗絢爛開遍整個南海。
不過,他有時候也真的是一個很奇怪,很沒用的物種了。
哪怕,他只是單純心情不好想發洩一下,他的臉色都會變成這副好像得了絕症慘白的樣子。
這導致他昨晚雖然答應了一個人一件事。
但元薤白現在還是得去思考怎麽讓自己能好歹保持一張正常氣色的臉出現在那個人的面前。
當然,更讓他覺得目前不知道怎麽下手的,還是旁邊那件用意……非常不明的‘衣服’了。
元薤白真的不是很想穿這個。
因為,一個絕症病人臉的人穿上這麽漂亮的衣服簡直是自取其辱。
尤其他的臉色還這樣,穿一身紅衣服是直接演什麽女鬼索命麽。
可哪怕,元薤白現在還會忍不住計較和猜測那麽多對方的心意,或者他也知道自己這麽穿是一定會很醜。
當等他面無表情去觸摸那件衣服時,他的手指那麽小心摸上去好半天才落下,這種自然散發出來的特殊和鄭重還是出賣了他自己的心。
他不會說,他此刻的心情有點不一樣。
這種不一樣,更和之前的事無關。
這純粹來源于他很想知道那個人現在到底想給他看到的是什麽。
以及,他在經過了剛剛的那番心情調整後,能否第一次去敞開心扉,放下殼子,相信一次那個人。
對,他的确也會好奇了,可他本來是不應該這麽放縱自己的心。
因為,他早就想好為了避免未來會對他人帶來回憶,不要再和任何人産生更多情感意 義上的真心了。
這樣萬一他哪天真的死了,也能死的幹幹淨淨。
但現在,元薤白卻自己主動改變主意了。
他真的第一次學會好奇了,他會好奇那個人說的三件‘不可能’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好奇那個人想給自己看到什麽。
所以,被勾起好奇心的元薤白也決定要弄清楚那個人今天是想帶他去哪兒,反正他也不是那種會怕任何人的人。
不過關于這件衣服……算了,反正人的一生中總是要為了某些人和事去嘗試一次自己不敢做的事。
而且,其實就在他剛剛低頭一直不說話的那一小會兒。
他也突然有了一點自信。
關于自己也是能想出了一個辦法讓他最終能以最好的樣子出現在那人面前的那種自信。
“……”
想到這裏,這朵病桃花壓下嘴角的一點弧度,有點想念,有點柔弱,還有點藏不住的……情真意切。
他根本也沒注意到自己現在這種表情,其實,就是一想到那個人的時候才會有的專屬反應了。
所以,哪怕他還是走不動路。
但元薤白下一秒也已經慢吞吞地努力單手抱着那身意義特別的衣服站起來了。
那一身漸變色紅裙擺在被他的手一拿起來,一瞬間滑落了腰帶,又拖在他一點不好看的殘疾雙腿上。
漸變的水紅色薄紗透出他的皮膚。
這種朦胧的蒼白皮膚和明豔的紅色紗衣帶來了失真的視覺,像極了那條他暫時沒辦法長出來的殘疾尾巴。
可暫時長不出魚尾巴的他也不需要別人現在過來幫自己。
他完全可以自己一點點用心換上漂亮的衣服,然後自己保持耐心坐在這裏等那個人出現。
但這一次的等待。
他也願意暫時不再帶上那個保護他的殼子,而是用一張真正對他們兩個來說意義非凡的面孔去完成這場等待了。
……
就是懷着這樣一種心情,一場奇跡和奇跡般的命運将要開始了,這一天,海口的海風在早上就漸漸大了起來。
元薤白到底想了一個什麽辦法讓自己能完美地穿上那身衣服。
他又到底等了多久也沒人知道。
但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南海的天色和遠處連接着的海面都黑壓壓的,深藍和暗灰色積壓在就像是一團散不開的霧霾中。
這就好像,眼前這片海洋今天也在等待對專屬對象展示着它的另一面一樣。
以前,海洋總是早晨平和安靜的藍色,或者中午刺眼炙熱的透明,但這種積壓着古怪壓強感來臨的深黑色,倒是真的很罕見。
甚至,這種深黑色不止是存在于海面,更把遠處數個小島盡頭的天空,包括和海口同處一片幸存陸地的三亞也染成了同一種顏色。
整個天,或者說整個南海,都在今天早上9點還沒到的‘深黑色’中變成了一種接近于時間停下的狀态。
時間,好像真的停下了,讓人不知道接下來這一天到底會發生什麽奇跡般的事。
不過,從過去人類留下的地理常識來看。
海口市和三亞市兩地如今哪怕地殼改變,至少也是相差三百多公裏的,這三百多公裏,在海洋生命看來,需要多久才能往返沒人知道。
可對人來說,就算用交通工具至少是要三四個小時的。
更何況有個人到底想幹什麽,元薤白也完全不清楚。
但其實,相比于元薤白一大早起床後所經歷的那些心情起伏和變化。
那個人自己倒也沒有閑着。
因為,昨晚他已經趁着元薤白在自己懷裏睡着了,頭抵着頭陪了他一會兒,才獨自去了一個老地方。
可他以前才不等人。
他只會直接一個游艇對着沿海砸下去,像一個大魔王把活的東西都搞上來,利用完了再讓別人見了他就躲。
當他今天的肩膀歪披着那件蟒袍,一邊任憑長發飛揚在夜色中,一邊去回想着先前元薤白閉眼睡着的樣子。
這個人的眼睛,也變得第一次開始可以稱作成熟,英俊和沉默了起來。
不過,他也真的很想留下來。
讓他能夠看一眼明天早上的元薤白親眼看到那件‘特別’的衣服到底是什麽表情。
但怎麽說呢,他現在的心情反而……有一點近鄉情怯。
大概,他的心真的已經完完全全都是那三個字了吧,再也不可能去為了其他人改變什麽了。
不然他又何必在這裏吹冷風還想着對方睡得好不好,手是不是會覺得涼,而不是去直接破壞對方的美夢呢。
可他所癡迷的那個人,又是否現在正做着一個哪怕低頭給他一個眼神的美夢呢。
他不知道。
他也不在乎。
他只想讓那個人能今晚睡得好,就是這麽簡單,這就是能讓他活的特別心情好的根源了。
所以,他甚至為了能坐高點,去看到那個人專門在懸崖上支着條胳膊,又低頭等某兩條未知生命如同輪船返航般出現在底下的海洋中。
22:00
當那兩個一黑一灰的‘大影子’出現時。
三人一起所處的月光下都是混混沌沌的。
海裏的這兩個到底是什麽,現在末日後的環境下也已經沒人能親眼見證了。
但在懸崖那人的視角下,它們龐大的身軀一路回來時是擠在一起,還先後游進這個懸崖下的一片海水中。
不過,估計是上次和海怪打架遺留的傷很沒好。
其中那條顏色是黑色,身材胖一點的尾巴上還很‘人性化’地敷了一點水草。
所以那條灰色的,體型更長一點的為了對方受傷這件事,此時也像哥哥一樣溫柔到拿尾巴耐心安慰着那個受傷的小胖子。
可它們好像都沒看到上方的那個懸崖上。
有個人和鬼一樣持續性盯着它們好久了。
但這時,某人已經坐在高處勾起了嘴角,又像一個冤魂索命般出聲了。
“喂,你們倆自己去哪兒玩了?”
他這一開口,可比什麽本土海嘯地震要來了都能給正常南海生物帶來心理陰影了。
水底下兩個‘大影子’直觀地感覺到一種熟悉的氣息也驚恐了。
但等它們用超過二十米的身體和大尾巴受驚過度般甩着水一擡頭,卻看見上方懸崖的正是個它們倆這輩子最關系特別的……人。
這個人的一只手上……還特別驚悚恐怖像鬼片一樣地對着它倆舉着一個很像游艇的東西。
但茯神此時也保持一種專屬他個人的固定出場姿勢笑了一下。
“嗨,看清楚我手裏這是什麽東西了沒有?那我數到三,二……”
兩個撈:“———!!!!————!!!!”
如果,兩條巨型生物的逃跑也能用抱頭鼠竄來形容。
這兩個撈就是這種狀态了。
它倆憑着多年的養成習性下意識看到這人出現就想一起奪路而逃。
可惜,這一次,它們還沒做到像800米運動健将一樣沖出去,讓兩個撈更意想不到的一件事就發生了。
——因為,伴随着那人倒數最後一聲‘一’落下,撲通一下砸進它所在海水中的……
竟然不是大游艇。
是一大把絕對夠它們兩個止血到十年後的水草,還有一根淺海土地上很久以前就滅絕的白洋參。
對此,兩個撈一臉劫後餘生狀大喘氣,有點不敢說話。
但看見它倆剛剛差點淹死。
長發拖在一邊地上,那個吓唬人的壞家夥也放下那艘險些丢出去的巨型游艇笑了起來。
他這仰頭一笑,倒是沖淡了一開始出場時的吓人。
接着,這人二十年來第一次主動出現,此時,做了回好事的他也單腿在那懸崖上,歪頭對它倆‘陰氣很重’地招手笑了一下。
茯神:“喲,好久沒見,想我了嗎,我的好發小?”
兩個撈:“……”
要不是坐懸崖上的他面孔長相一點沒變,這個口氣,真的很讓人懷疑他腦子是不是在發高燒。
但這種陰間稱呼又是怎麽回事。
水裏的兩個龐然大物聽了更呆滞了,還懷疑出門沒帶符不能降服這個妖魔了。
可誰又是你的發小啊,你這個現在裝的一臉陽間的人是誰,你一定不是我們認識那個陰間人,他這輩子才不可能這麽陽間。
茯神:“嗯?你們倆抖什麽,我是鬼麽?放心,今天我不動粗,我來是想問你們如果明早有空的話,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就是我們仨以前一起幹過的那個事,之後有回報的那種。”
兩個撈“……”
茯神:“圓圓弟弟~方方哥哥~我是你們~最可愛的小茯啊~我們三個可是從小長到大的~你們兩個聽到這個小要求~一定不會拒我于千裏之外吧~”
兩個撈:“……”
茯神:“哦,對,當然,如果你們兩個還是不同意,我也不強迫,但你們看到我不開心嗎,今晚想不想和我敘敘舊,一起暢談一下我們三個人的童年時光之類的?”
兩個撈:“……”
——過去被他這個壞家夥折磨一千年的‘好發小’其實也不知道他今天怎麽回事。
但心裏毛毛的它們都在默默猜測他可能又沒吃藥。
所以,兩個撈一邊害怕想跑,一邊覺得跑了更糟,最終只能一起擠在水面下等待真正死亡到來了。
可岸上的這個混蛋以前天天發瘋,搞得全南海都怕了他。
這次他卻沒打人,沒罵人。
因為他明顯正在發/浪,非常簡單地像一個終于開竅了的成年人一樣發/浪發的現在笑容都淫/蕩了不止一點半點。
因為,下一秒,這人已經保持一種神情變得更陰間的樣子……對着全南海的受害者像精神病院牆終于塌了一樣放聲大笑了起來。
“但我忘了告訴你們兩個一個好消息!”
“千萬別為我感到吃驚!”
“因為,我的病——成功康複了!我終于又能夠回深海了!”
“可你們猜一猜,到底是什麽拯救了現在的我啊!啊!答案——原來就是愛情!是那偉大——的愛情!才讓我變成了現在這樣啊!”
“雖然,那個人現在根本不理我!他也不願意我追求他!但他真的好高貴!好美麗!和我見過的所有魚和人都不一樣!所以,我一定要追到他,然後讓他答應和我結婚生孩子!”
“我的愛情小鳥——終于還是飛來了——我的發小們——你們現在為不為我開心——”
兩個撈:“………………………………………………”
這種人剛折騰完某位受害者,又來折磨兩個撈,他竟然能活的這麽心安理得,真的是不容易了。
到底是誰這麽倒黴被他追,他的兩個好發小已經不想猜了。
但它們只想知道這個人現在是認真的麽。
他以前不是最讨厭和它們倆一起做‘那件事’麽。
還說什麽萬一被人類看到,會以為他們三個人是飛碟或者UFO之類的,這樣真的是土死了這種話。
最後搞得過去二十年來每一次,它倆去找對方一起下一次雨,這人也冷冰冰不去。
可某人都這麽大了,現在還厚臉皮到跑來對着兩個基友一通打滾耍賴攀關系。
此時,他真的也把他兩個發小給搞得沒轍了。
那條灰色的,個性更穩重成熟的撈此時往上看去,見某人真的還在‘厚臉皮’盯着它倆也好像懂了什麽。
等這位‘方方哥哥’先撇了眼海面上漂浮着的求和禮物,又心知肚明般在水下笑了。
它才揮動了下一邊的魚鳍,拍了一個巨大的水花打在上方這個南海第一混蛋的臉上,又扭頭從水下發出了淡定忍笑的聲音。
(“滾,‘海底撈’,我們都不要理他,走,這裏根本沒人認識他。”)
(“诶?诶诶??地方哥?走?為什麽我們兩個要走啊,這可是小王爺他,他這麽多年來第一次這麽親切可愛和我們兩個說話,不幫忙好像有點小內疚——”)
(“哪裏有什麽小王爺?誰叫地方?我現在的名字是澳門豆撈,讓這人今晚自己在後面先跟着我們,他不是自己也是魚麽,想找我們明早幫忙,就給我客氣一點。”)
(“嗚嗚……這不,不好吧……小王爺!對不起啊!天圓這次不是故意不幫你的!你千萬不要生氣啊!”)
兩個撈這麽私下說話。
它們在水下的‘對話’聲音,倒也被懸崖上盤腿坐着的那個人全部聽見了。
可他也沒生氣。
畢竟,他的确早不是什麽小王爺了。
他現在只是一個名叫茯神的普通人,一個也可以想辦法迷途知返,活在現代重獲新生的人。
所以,當他自己這一張成年人的臉皮被‘澳門豆撈’開玩笑地被拍了一臉水。
渾身上下都濕了的長發男人也表情很潇灑桀骜地笑着低下頭,又揮了揮手臂在夜色中流裏流氣地接話了。
“行!這不是小事一件麽!那今晚,小弟我就一路跟着二位大哥的身後,為二位大哥效犬馬之勞了,但兩位明早可要一言為定啊!”
……
“畢竟,時間緊迫,美人可不等人。”
“不然,我這輩子第一次和人好不容易求來一次的約會,可就……又要遲到了!”
……
某人這一句厚臉皮的笑聲跟着一落下。
類似什麽東西跟着入水和什麽龐然大物從水中的騰空聲已經在懸崖上響起。
可這一夜,南海從前算是最古老的三個生命到底一起去幹了什麽,也根本沒人知道了。
不過,到今早時,元薤白為了等有個人回來,也的确是等待了一早上。
但伴随着時間的一點點過去,他本來是應該在原地一直等待一個人出現的身影也不見了。
元薤白去哪兒了。
這可真是讓人摸不着頭腦。
但随着一個長發身影過去在水中一個人來去自如般赤着腳一步步走上沙灘上。
他先左右看了眼空曠的周圍,又彎下腰一步步來到‘劉采薇’面前,任憑長發潮濕地笑着問了句話。
“美女,今天你好像更漂亮了,不過他去哪兒了。”
“元薤白人呢?快點告訴我一下好不好?他怎麽不見了?”
茯神說話的這種流氓樣,随着他彎腰将兩根手指友好逗了下‘劉采薇’的葉片,是真的很想找到某人在哪裏了。
他不怕那個人會跑了。
但他也會緊張,心想對方是不是一夜過去了,又不想和他兌現今天說好的事了。
雖然不兌現,他也不會說什麽。
但當一頭長發的桀骜帥哥用自己濕漉漉的面頰湊近了小水蕨。
也是這麽近看,茯神今天整個人給人最大的不同之處才顯露出來了。
因為,他今天竟然第一次地紮起了頭發,那頭長發被他紮在了後腦勺上,難得顯得他做人方式成熟規矩起來。
他身上那種真正英俊強大到第一眼絕對會畏懼他的氣質也更明顯了。
但一般人也很少會知道,他這個人過去活了大半輩子,其實最讨厭別人碰他的頭發。
為了這件事,他以前沒少和人冷笑甩臉。
畢竟,他曾去過一個世上最接近封建王權,禮教森嚴的地方生活過。
那裏居住的人類曾經都要束發戴冠,否則就是時代異類,可唯獨他一個人在當年也是整天披着長發,根本沒有因此去改變過一次自己。
頭發,對他而言就像是另外一種形式上的個性和生命,一種他永遠不會低頭,冷傲狂妄的個性證明。
但他現在也會為了一個人想要紮起頭發。
盡管,他也不知道這樣夠不夠,但如果不夠,茯神也根本不介意只是簡單去讓美人開心一下。
哪怕讓他對自己笑一下,別和自己不開心躲起來也好。
然而,就是在南海大魔王的一顆心都牽挂在了自家病美人身上,只想讓他現在出來一下時。
和之前的某夜發生過的一種‘相似’的一幕也發生了。
因為,當茯神背對着身後,又和‘劉采薇’此時正面朝海邊時,一雙腿和對方慢慢踩在沙子上走來的腳……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
這令茯神一頓,看向了那個人。
可這一次,他整個人卻被眼前出現的這如夢似幻一幕搞得頓在了原地。
當茯神的眼睛和心在接下來落入眼前這一整片紅紗交織的美豔夢境中,已經表情徹底都被對方吸引住了。
對此,那個人乍一看他也變了樣,好像表情也一頓,等他久久注視着茯神這個樣子才開口說話了。
“這麽看着我幹什麽,你的兩個‘私人飛機’麽,機票突然改簽了麽,那看來不能人工降雨了。”
元薤白這個假人連講冷笑話的聲音都是沒什麽個人情緒。
但他走過來,他的眉眼去落在茯神身上微微落下的嘴角,倒是把茯神的意識喚醒了。
“不過,你怎麽把頭發紮起來了,是真的準備好跳海開始自由泳了嗎,這樣一點不像你,長頭發不是你一直以來保持的樣子麽。”
這個口氣,這個人是真不喜歡看茯神去為任何人而做出改變了。
但茯神被他這麽看着。
兩個人處于對視下,茯神還是久久擡頭看着這個人‘這張臉’說不出話了。
至少,在他昨晚把這件最特別的衣服留下來給元薤白時,他是根本沒想到對方現在真正穿上會是效果。
以及,對方竟然會用眼前這種方式來對着自己……穿上這件衣服。
但元薤白果然是元薤白。
他這個人永遠不會覺得自己腦子想不出辦法的人,他就是能讓自己永遠這麽好。
……因為,就在剛剛茯神轉過頭的瞬間。
他幾乎一瞬間要被此刻元薤白的模樣搞得忘掉了這裏是南海,而要以為站在自己身後的是一條真正的‘桃花龍君’。
可那個人當時靜靜地站着那裏,目光平和地看着他。
他的身上正穿着一件被他自己‘改過’變得超級美的明制服裝改版。
只不過,這條本來更像古時嫁衣的‘裙子’已經被他自己在尾擺畫上了片片‘桃花魚鱗’,袖口也依次點綴上了類似的‘鱗片’。
這使邊緣尾擺早就呈現出漸變色的衣服現在看上去更像是魚類美麗的尾巴,而不僅僅是一條被定義人性別的人類裙子,并開始擁有了一種符合新生生命的靈動美感。
尤其,不知道他是否覺得一個男人穿這麽紅不太好。
他還把以前總是很病氣的半長發朝着一邊別着,露出底色潔白的雙眼和面頰。
但在那氣色不太好的慘白面頰上,卻被他在面頰的左右裝飾上了兩顆明珠,自帶皎潔幹淨的皎潔風雅感了。
那兩顆珍珠,一顆是茯神的珍珠,一顆是嫁衣的珍珠。
此時倒也化作這條紅衣‘魚美人’一張光彩照人的臉上的兩顆明珠。
而據說,宋時的人類以面頰裝飾珍珠為美。
兩顆珍珠點在臉上不僅是能夠讓人氣色變得健康,也讓他臉上的疤痕被沖淡殘缺感,所以元薤白估計剛剛一個人‘消失’,也是為了這件事。
但要知道,元薤白他一直都喜歡現代科學和了解更多知識所能帶給他的新生感。
他不喜歡末日和廢土現在帶來的荒蕪和時代倒退。
他是一個永遠希望生命向前看,向前走的人。
可他今天卻真的親手讓自己變成了一個符合任何一個時代的人們都能夠認同……最美的樣子。
美是永不過時的。
哪怕時代不同的人,只要他們還在是同一個國家的文化語言背景下,那這種本土的傳統美就是可以傳承的。
很美。
是真的很美。
元薤白你真的很漂亮。你是我這一生所見過的最漂亮的人。你好漂亮。你真的好漂亮。我想要告訴你,我是——
“……”
可當茯神差一點脫口而将表白所有告訴自己的仙人時。
他卻把心髒中那洶湧而出直直地投向那個人的海嘯聲壓住,又把他自己的‘魚缸’再度關上。
他知道,這句話一定不能此時就說。
至少,他還沒想給對方拿出來。
等他這個南海‘戴罪之身’好不容易看向這個真正救了自己一生的人時,他才第一次越過那個彼此的界線主動問了一句話。
“嗯,我從前的确是一直不想為了任何事和人做出改變。”
“但現在,我也想去做出改變了。”
“但你不是也不想做改變,你說自己只堅信自己的眼睛,那你現在又是為了什麽去做出了‘改變’?”
“……或者,你雖然今天好像站在了這裏。”
“但你的心裏其實還是不相信‘鯨魚會飛,南海今天會下雨,還有海南有第二個劉采薇’對不對?”
“……”
茯神問出這種話,元薤白當然是不吭聲了。
但他的确是不相信,這種事,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去信。
可他沒想到茯神還是要這麽問他,他也真的不懂茯神究竟現在想讓他怎麽樣。
自己從來不和他争執,不和他生氣,但是這個人還要問這句話,問這種元薤白壓根不知道怎麽該回答的話。
他要說自己不知道麽,還是說自己知道,元薤白到底能回答出他什麽,元薤白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而且,他如果說信。
他本來一直缺乏正常人自我價值認定的人生才是真的開始要崩塌了。
那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個本來已經非常不安全的世界,一下子闖進了更多未知的東西。
他到底和一個正常人是不一樣的。
為什麽別的物種都可以正常長大,一輩子健康,正常,從一歲到二十三歲經歷足以慢慢學會的人生,他就要一夜之間長大,每天活在不安和懷疑中,現在還要去相信一些他不知道怎麽相信的事。
元薤白不想知道,他只想安全地抱着自己的身體呆在他的個人世界裏,做十二塊也好,做元懦夫也好。
那些東西和他沒關系,他也不想去看。
就算,會讓他……現在的樣子真的看起來很自卑,很敏感,很小心眼。
可能也會讓眼前這個人看不起他這麽懦弱,從此覺得他這個人根本一點不怎麽樣,他也不想看。
“……對,我就是不相信。”
想到這裏,元薤白也扯了扯蒼白的嘴角,一副和這個世界鬧別扭的樣子,眼眶開始略紅地扭頭自嘲地淡淡回答道,
“鯨魚根本不可能會飛,這不是科學;南海也不可能‘下雨’,這也不是科學;這裏也不會有第二個劉采薇,這也不是科學。”
“我甚至不想和你現在打這種賭,但這是我個人的不足造就了這場賭約的失敗,和你無關。”
但茯神看到他‘自我保護’的表情也不說話了。
或者說,他心裏雖然真的很想上去,對着他這張脆弱,傷心又純潔的臉直接幹/的這個人以後都聽他的。
畢竟,他過去可是個作惡多端,自負冷血的人。
所以,換做以前,或許他就真的這麽幹了。
可他現在真的只覺得元薤白一個人在他的世界中活的好辛苦。
辛苦到對方僅僅站着自己的面前說出這番話,就足以使茯神對他一輩子認真,憐惜,想要替他擦那這雙的眼睛裏的淚了。
而且,都這樣了。
元薤白竟然還是認為一切錯處都在他自己,是他自己不行,他才變得不那麽自信,變得不那麽完美。
他哪知他本是天上的仙人,是因為一條兇惡殘忍到不知悔改的惡龍才落到此處。
那惡龍為了一己私欲囚禁了他整整二十年,令他一生返不得天上。
可他先前在‘人間’的一場搭救,也令那惡龍此時也已經開始悔悟。
但仙人自己竟陷入迷途,無法醒來,忘掉了自己根本不是這凡人之軀,是一個本可以自由自在活在天上的‘仙人’了。
“……”
不過,某人一旦這麽一想,他自己也開始覺得自己真的好混蛋。
元薤白今天明明已經為了他都去努力穿上了這身不合身的衣服。
這已經是對于他來說最認真的改變,但自己剛剛還是盡說些這種話來讓對方流淚。
但哭了也好。
哭了,至少從此以後都不是對自己一直保持笑的樣子。
哭了,我才可以現在趁着你難得走出一次殼子,拉着你的手一起去……那個真正可以讓你開心為我笑一下的地方。
因為,當初出現拯救我的人是你,現在,我才希望能用同樣的辦法來救你一次,元薤白。
“……”
想到這裏,茯神已經一語不發地站了起來。
元薤白此時還低着頭。
但他并沒有第一時間能發現對方舉動上的異常和奇怪。
可那個長發男人已經一把去強行拉過了紅衣‘魚美人’的一只蒼白的手,把對方拉入了自己臂彎中。
他的手指骨一瞬間把那只手握的好緊,也……好克制。
這就像是這一次要拉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