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醜東西(3)◎

“馮二焦,你給我滾進來——”

屋子裏,男人摻雜着躁怒的聲音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傳進了馮二焦的耳朵裏頭。

馮二焦聽到這語氣這聲音……只覺渾身的皮驟然發緊。

他忙不疊推門進屋,便瞧見茶花眼睛紅紅的模樣,再朝自己主子看去,對方白玉般的臉側上挂着三道血痕。

“嘶——”

馮二焦倒抽了口涼氣,不可置信地看向茶花。

可小姑娘卻并沒有看向任何人,也沒有說半個多餘的字眼。

她小手裏握着一只散落下的細藍發帶,抿着小嘴,始終垂着淚睫一聲不吭。

任誰也看不出來,主子臉側那道意味着香豔意義的抓痕竟是出自她手。

片刻之後,馮二焦送走茶花,這才繃起了身上的皮子戰戰兢兢地回到了廳中。

見他家主子正倚在一把檀木椅上,一只手臂微微曲起貼在那扶手,手裏握着一把象牙折扇悠哉打轉。

男人這會子面無表情的模樣,讓人對他當下的心情愈發得捉摸不透。

他不開口,屋子裏便始終保持着針落可聞的死寂。

直至仆人擺了膳時,宋玄錦指尖仿佛都還殘餘着那種令人綿軟欲酥的觸感。

方才自黑暗中因此而産生的興奮也始終殘留在腦海中。

Advertisement

就像是偶然間舔過一種極其美味的鹿血的兇獸,會由此惦記着肥美香嫩的鹿肉一般,并不是什麽稀奇的反應。

哪怕那頭鹿的賣相壓根就醜陋不堪。

而讓宋玄錦心底始終感到暴躁的是,從那醜東西離開至今已經整整過去了兩個時辰。

這兩個時辰,他腦袋裏揮之不去地都是這些東西。

要是換成旁人,剛才不點燈,咬咬牙睡了她,興許也覺沒那麽差勁……

但即便如此,他的內心深處無疑是因為自己方才差點就睡了個醜東西而感到膈應,斷然不可能對自己也産生如此滑稽的念頭。

一旁馮二焦打量着他臉色愈發黑沉,心口也好似頂在了刀尖子上一般,搖顫不定。

“主子可還介懷方才的事情?”

馮二焦低聲試探地問出了口。

宋玄錦掀起眼皮,蔑了他一眼。

“有什麽好介懷的。”

馮二焦聞言頓時松了口氣,忙又恢複了谄媚的嘴臉上前去侍奉。

“嗐,這其實也算不得什麽,公子忘了就是……”

“公子瞧這道菜,卻是當地地道的叫花雞,公子嘗嘗?”

男人卻漫不經心地舉起玉箸在那叫花雞的身上戳出了一個深深的洞。

那一筷子把雞對穿的架勢看得馮二焦眼皮子狂跳。

不是說好不生氣的?

這姿勢哪裏像是要夾菜,就是這雞生前恐怕也禁不起這麽一下子啊,更遑論它當下還只是盤菜。

男人卻挑着唇角問他:“看這雞的顏色,像不像那醜東西的臉?”

馮二焦眼神發飄地掃了一眼焦褐色酥脆的雞皮,繼而又聯想到了小姑娘那張小臉……

好像,是有點像呢。

接着便聽見“啪”地一聲,男人擲下手裏的那對玉箸,嘴角扯出了冷笑的弧度。

“難吃至極不說……”

“還醜得讓人毫無胃口——”

這下子,馮二焦再驢的腦子終于也聽明白了。

感情還是生氣,還是膈應着呢……

但細想之下,他家主子向來都養尊處優,挑剔講究。

偏偏今個兒還差點睡了個醜八怪,換誰誰不生氣?

至于被那女子醜到晚飯都吃不下什麽的,當然也都是人之常情。

……

茶花到家的時候恰逢星辰漫天。

她住的地方是一個尋常的草屋,外頭用了一圈籬笆圍出了個簡陋的小院。

榻上的男人眼鼻蒼白,唇瓣幹裂而顯露出憔悴容顏。

兩層似麻布又非麻布材質的被褥沉重地壓在他的身上,是這屋子裏唯一可以給他汲取溫暖的東西。

他五官說不出有多精致,但從那張毫無血色的面龐上隐約可見俊逸。

起初他只是挨了幾刀,躺在榻上不得動彈,後來傷口卻因為過于惡劣貧瘠的生活環境開始腐爛流淌出膿水。

男人高熱不退,連最基本的面食果腹都難以被滿足,就更別說要請個大夫來為他配藥治療。

還是茶花用了所有的錢,勉強請來了一個老到眼睛幾乎都看不清的大夫來為哥哥開藥,連續灌了半個月的苦臭黑汁,最終才保住了陳茶彥的性命。

可傷口遲遲不能痊愈,哪怕結痂了,也會因為內裏積滿膿液而不得不揭開來讓大夫重新消毒上藥。

這般反反複複,再是俊潤的貴公子也很快肉眼可見地憔悴消瘦成了皮包骨。

按着大夫的話來說,他兩個月之前就該死于病痛之中。

所有人包括陳茶彥在內也都是這般認為,可偏偏茶花卻死死攥住他的衣角不放,硬是讓他熬過了這兩個月。

可到了當下,茶花卻只需要耐心地等到天亮,便可以為哥哥買來續命的藥材。

因着傷口與病痛的緣由,陳茶彥鮮少能睡好覺,往往如驚弓之鳥般,稍有些動靜便會從昏迷中驚醒過來,無聲忍受着那種腐爛軀體的痛楚,也不會告訴茶花。

自入這雲舜以來,他實則很少有這般睡得昏沉的時候,是以茶花并不打算将他驚醒,只兀自簡單洗漱一番。

茶花端着一盞蠟燭進了自己的屋去。

她将蠟燭放下的時候正好看到鏡子裏一張微微發褐的臉龐。

這張臉毫不誇張,完全符合今日那貴人口中的“不講究”。

若單純是膚色問題,茶花的五官仍舊可以看得出隐藏在背後的漂亮。

但……偏偏不僅如此。

在這張發褐的臉龐之上還有些印子,就像繭子一樣的東西,縱一道橫一道,恰到好處地将茶花的臉勾勒出了粗陋的痕跡。

這樣的遮掩之下才正是茶花和哥哥活下來的原因。

茶花目光淡淡地掃了鏡子一眼,便自抽屜裏又尋摸了一把剪子出來。

可她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麽,身後竟不知何時有人靠近,跌跌撞撞撲了上來,一把奪過她手裏的剪子。

“茶花——”

陳茶彥腰側撞到了桌角上一陣劇痛,他用力之猛連帶着桌上的蠟燭都晃了幾息,險些就掉到地面。

他捂着唇一陣猛烈的咳嗽,随即不可置信地看向茶花,顫聲問道:“好端端,你為何又要藏着一把剪子……”

茶花幽黑的瞳仁裏流露出幾分詫異。

“哥哥……”

他方才,壓根就沒有睡着?

可方才茶花回來的時候,他卻分明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陳茶彥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只斂住眼底深處的尴尬,随即卻又露出頹廢的神情自嘲一笑。

“茶花,是我想岔了,我……我還以為你走了,再不回來了。”

茶花這幾日一直仿佛背着他做些什麽,他自然不會毫無感覺。

她甚至還破天荒地給了鄰居石頭他娘一筆錢財,請他們代為照顧自己。

不管他願意還是不願意那樣去想茶花,如他這樣陷入病痛與極端困境、幾乎孤立無援到極致的人,無法不敏感、不脆弱地産生各種會成為旁人累贅、亦或是被人抛棄的念頭……

只是倘若抛棄他的人是他冒着生命危險從宣寧侯府裏救出來的茶花,他也并不會生出什麽怨怼。

因為這正是陳茶彥一直以來的心願。

他盼望着茶花能早日擺脫自己這個累贅。

當他聽見茶花深夜再一次回來的動靜時,見她尤為輕手輕腳,亦只當她是忘了什麽,想要回來帶走。

可他終究內心深處充滿了不舍,想在死前再看茶花一眼,卻不曾想,就撞見了茶花拿起剪刀的這一幕。

陳茶彥吓得臉色煞白,再顧不上掩飾便沖了出來。

茶花坐在那細凳上,自然也想到他之所以會這般驚恐的緣由。

“哥哥……”

茶花目光掠過那只鏡子,輕聲道:“我并不是想要傷害自己。”

半年前,茶花兄妹倆趕路的途中曾遇到一對同樣趕路的兄弟倆。

他二人看着是一副忠厚樸實的善良模樣,可當茶花不小心掉落遮掩面龐的頭巾露出真容之後,那兩人看直了眼,就此生出了歹念。

也許是如茶花這樣的美人過于稀罕,又也許是她這樣相貌的必然可以賣出天價……總之,是茶花引來了這場人禍。

陳茶彥身上那幾道遲遲難以愈合的傷口也正是由此而來。

他們雖幸存了下來,可陳茶彥的病情卻也加重了。

彼時的深夜裏茶花靜靜地坐在一面簡陋的鏡子前,她握住一把打磨得鋒利的石片,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眼中迷茫。

哥哥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她為了哥哥,為了自己,也唯有毀了這張臉才是對的吧?

她想要毀去容貌,卻被驚駭至極的哥哥給阻撓了。

陳茶彥怒不可遏,反口質問她錯的明明是那些人,為什麽她要用別人的歹毒來懲罰自己?

他的憤怒讓茶花感到困惑,卻又無法反駁。

哥哥說什麽都不許茶花傷害父母授予的身體發膚,甚至讓茶花用他發下毒誓。

直到茶花答應了下來才令他稍稍放心。

好在後來茶花發現了一種褐色的草,放在門檻上踩爛後不論茶花怎麽刮弄都很難清理,除非用熱水熱敷後再反複擦拭,才會掉落。

後來茶花便嘗試着找到更多這種褐草,将它磨成漿狀敷在臉頰上,竟也可以如那些胭脂水粉一般遮掩住底下那層白嫩的肌膚。

只是這東西卻需要每日洗去重上一層,否則同樣會因為過于幹硬而變成粉末斑駁掉落。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1-14 08:59:00~2022-01-14 10:12: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你可不一定能有我狗10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最新評論:

【男主不是處哎可以埋了】

【男主這個樣子是還沒碰過女人嗎?】

【撒花花~】

【古言需要很對胃口我才看的下去呢】

晉江潭水深千尺,不及地雷砸你情~】

【好看】

【需要每天塗真好把她綁走】

【男主叫啥呀,是姓宋還是姓趙?我有點迷糊了】

【抓男主補男德】

【原來是這樣塗的】

【這本書讓我又可以了~加油大大】

【???看完了?】

【終于更新書了!開心!!】

【我來啦】

【不知作者的更新規律是啥】

-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