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起睡吧
顏暖這麽說,多少有賭氣或是惡作劇的成分。
卻不想郁千飛竟真的為此有些不高興了。這家夥少見的鬧起了別扭,哼哼唧唧喝完了兩罐啤酒,中間幾乎沒和顏暖說幾句話。
把剩下的啤酒統統放進冰箱後,他非常刻意地跑到顏暖跟前伸懶腰,嘴裏嘟囔:“真沒意思,都沒興致了。”
顏暖不想理他,又怕這家夥見表演得不到成效會沒完沒了,只能硬着頭皮搭話:“怎麽才算有意思?”
郁千飛在他旁邊坐下,看着另一邊狀似随意地說道:“你以前連晚飯吃到了雙黃蛋都會特地跑來告訴我。”
顏暖哭笑不得:“這都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反正就是什麽都跟我說。”郁千飛說,“長大了,不可愛了。”
“不見得吧,”顏暖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去留學就沒通知過你。”
說完,整個房間陷入死寂。
郁千飛斜着眼看了他一會兒,站起身,進了衛生間。片刻後,顏暖聽到了沒有關上的門裏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
“你在幹嘛?”他不安地問道。
“洗把臉,”郁千飛走出來時劉海和面孔都濕漉漉的,“然後睡覺。”
顏暖看了一眼時間:“現在還早。”
“我健康,早睡早起。”郁千飛說。
“我的意思是,你回去睡也來得及,”顏暖說,“喝的又不多,行動自如,幹嘛賴我這兒?”
“顏暖同志,”郁千飛伸手指他,“我勸你适可而止,不要太過分了。”
他說完,大搖大擺地從目瞪口呆的顏暖身旁走過,進了卧室,脫了外衣便往被子裏鑽。
“你是不是已經醉了?”顏暖皺着眉跟了過去,“你在幹嘛?你下來。”
“給你留一半了,”郁千飛說,“我心情不好,現在就想睡了,你別惹我。”
“這是我家,”顏暖掀他被子,“你洗過澡了嗎就睡我的被子。”
“我下班前特地洗了,”郁千飛和他對着搶被子,“連內褲都是新換的,要不要給你檢查一下啊!”
顏暖頓了一下。
郁千飛趁機裹緊了被子。
“我、我不信,”顏暖說,“你給我看。”
郁千飛呆滞了兩秒,掀開被子下了床:“看就看。”
眼看他就要脫褲子,顏暖混亂之下擡起手來用力狠狠把他推回了床上,又扯起被子甩了過去,将他劈頭蓋臉整個人罩在了裏面。
被蒙着頭的郁千飛大喊:“你幹嘛!”
“你幼稚不幼稚啊!”顏暖喊完,轉身大步往外走。
他面紅耳赤,心跳得飛快,離開時甚至關上了卧室的門。
門裏傳來郁千飛悶悶的聲音:“你偷襲就不幼稚嗎?”
幼稚,都幼稚。別說二十七,十七歲都不如,簡直像是七歲的小朋友。
郁千飛是喝了酒,自己則是昏了頭。
顏暖坐在沙發上深呼吸,試圖平複自己的情緒。可還不等他的心跳速度恢複如常,卧室門被人從內側打開了。
“你關門幹嘛,”郁千飛露出腦袋,“我給你留了半張床。”
“不用,”顏暖扭頭,“我不習慣睡覺的時候旁邊有人,我睡沙發。”
“開玩笑,”郁千飛走了出來,“那麽大個床,能有什麽影響。我們小時候又不是沒一起睡過,你睡得和豬一樣。”
顏暖還是不看他:“不樂意你就回去。”
“我不樂意,我還偏不回去,”郁千飛走到他旁邊,“你要是睡沙發那我也睡沙發。”
“你有病吧?”顏暖罵道。
郁千飛居然笑了。他一屁股坐在了顏暖身旁,和他緊緊挨着,說道:“我神經病。”
說完,他擡起手來一把按在了顏暖的肩膀上,把他上半身整個摁倒在了沙發上,接着欺身壓了上去。
在顏暖的目瞪口呆中,他居高臨下看着顏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不介意就這麽睡。”
說完,他大大咧咧地趴了下去,所有重量都壓在了顏暖身上。
“晚安。”他說。
顏暖一動不動。
就這麽安靜了幾秒,郁千飛察覺到不對勁:“你怎麽這麽老實?不揍我?”
顏暖這才有了反應。他手腳并用奮力地推,動作毫無章法,只想趕緊把身上的人推下去。郁千飛見他終于反抗,更來勁了,扒着沙發和他角力,堅決不走。
“看看你這小胳膊小腿,”他在顏暖耳旁笑道,“我要制服你只需三成功力。”
顏暖不掙紮了。
郁千飛說話時呼出的氣息全打在他面頰和頸側luo露的皮膚上。
他側過頭,躲避郁千飛的視線,拼盡全力試圖掩飾嘴唇的顫抖。
不只嘴唇,他懷疑自己全身都在都抖。
郁千飛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怎麽了?”
他說着放松了壓制的力氣,顏暖終于能擡起手,用手臂遮住大半面孔,小幅度地搖頭。
“不舒服?”郁千飛坐起身來,“是壓到哪兒了?疼?”
顏暖移動手臂,從袖子的縫隙間看他。太多情緒湧到胸口,讓他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很痛。”他說。
“哪兒痛?”郁千飛緊張,“要不要緊啊?”
顏暖搖了搖頭,起身後躲避着郁千飛的視線腳步跄踉落荒而逃。進了衛生間,他立刻關上門,打開了洗手臺的水龍頭。
那之後,他緩緩地蹲在了地上,抱着頭。嗓子裏細小的嗚咽聲被流水徹底掩蓋,連他自己也聽不分明。
不該回來的,他想。就算回來,也應該換一個城市,找一個不可能再遇見他的地方。
不如搬家吧,不如辭職吧,不如再次消失吧。
郁千飛太擅長折磨他。
“你還好吧,”一門之隔,郁千飛的聲音聽起來那麽擔憂,“到底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你說話呀?”
顏暖吸了吸鼻子:“我沒事,肚子痛。”
“哪種?”郁千飛依舊放心不下,追問道,“胃?盲腸?還是拉肚子了?”
顏暖站起身來,忿忿地踢了衛生間門一腳:“說了沒事!”
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了郁千飛的嘀咕:“……沒事兒就沒事兒呗,拿我撒什麽氣啊。”
顏暖靠在門上,在心裏默念,對不起。
郁千飛什麽也沒錯,從來都是他對不起。
為了平複情緒,顏暖幹脆洗了個澡。回到客廳時,郁千飛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
“沒事兒啦?”他問顏暖。
“沒事,”顏暖說,“你要睡沙發你就睡吧,我去睡床。”
郁千飛不依不饒:“那我也睡床。”
兩人對視了片刻,顏暖生怕再出現方才的場面,敗下陣來:“随便你。” .
見顏暖又翻出一床被子,郁千飛好奇的問道:“我上次就奇怪了,你家為什麽會有兩條同一個季節的被子啊?你一個人住,用得着嗎?”
“我樂意。”顏暖說。
郁千飛挑起眉毛,一臉意味深長地看他。
顏暖視若無睹,把兩條被子并列擺好,說道:“晚上亂動我就把你踢下去。”
郁千飛聞言立刻翻身上床,裹好被子,背對着他說道:“那我睡裏面,你有本事把我踹牆裏去。”
顏暖看着那一坨仿佛蛹一般的被子,忍不住嘆氣:“像沒長大似的。”
郁千飛不吱聲。
等他也進了被窩又關了燈,身旁的蛹偷偷地展開了些。郁千飛翻過身,在一片昏暗中小聲說道:“要是真的沒長大就好了。”
顏暖聽着,輕輕地笑了一聲。
“顏暖,” 郁千飛問,“你沒有真的嫌我煩吧?”
“煩,煩死了。”顏暖說。
郁千飛笑了:“和你在一塊兒真的會不自覺變幼稚,好像自己還是十七歲。”
“你十七歲的時候像七歲,”顏暖說,“這麽看還是成長了不少的。”
郁千飛笑得更厲害了。
顏暖趁着黑,偷偷地側過頭看他。郁千飛仰躺着,面容輪廓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變得模糊,甚至無法确認他是否還睜着眼。
“再見到你是我今年最開心的事。”郁千飛說。
顏暖想問他,只是今年而已嗎?忍住了。
“你別再突然消失了,”郁千飛繼續說道,“要走也跟我說一聲,我鬧過也不能拿你怎麽樣。我知道我在你面前幼稚,但也不是不講道理的。”
“快睡吧。”顏暖說。
“嫌我肉麻了是不是?”郁千飛問。
顏暖保持沉默。
“我也覺得肉麻,這些話開着燈我都不好意思說,”郁千飛說,“不瞞你說我現在臉都是紅的。”
“你那是喝多了。”顏暖說。
“才兩罐,根本沒感覺,”郁千飛搖頭,“真心話,都是真心話。”
顏暖側過身去:“你是不是遇上了什麽事?”
“沒啊。”郁千飛說。
顏暖不再追問,靜靜地看着他的輪廓。
就這樣過了許久,久到顏暖以為郁千飛已經睡着了,郁千飛驀地又笑了。
“沒什麽大事,”他說,“只是很多很多數不清的小事連在一起,日子過着過着就長大了。”
他也轉過身來,看向顏暖:“你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就好像我已經消逝很久的青春一下子又回來了。你和我的少年時光連在一塊兒。”
“對不起啊,”他說,“好像是我單方面的需要你。”
顏暖啞然。
不是的,他心想,不是的。
他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