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肯定喜歡
顏暖動作頓了一下。
郁千飛毫無所覺,很自然地從他手中接過了那個滾軸,低下頭滾起了自己的衣服下擺,說道:“每天下班都是一身毛,我現在根本不敢穿深色的衣服。”
顏暖靜靜地看着他的動作,片刻後突兀地問道:“你手機裏給我備注了什麽名字,會讓人那麽誤會?”
郁千飛頓時僵住。他沖顏暖看一眼,不知為何竟顯得有點兒害羞,搖頭道:“沒什麽。”
顏暖逼近:“你在不好意思。為什麽不好意思?”
“真沒什麽,”郁千飛一手擋着他,另一只手還在腿上滾來滾去,“他們喝多了,發瘋,你別當回事。”
顏暖正猶豫不只該不該繼續逼問,卻見郁千飛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他放下了滾軸,笑嘻嘻地沖着顏暖擠眉弄眼:“就不告訴你,死也不告訴你。”
這是哪一出?
顏暖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郁千飛換好了外套,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郁千飛在報複。
前些天在家時,顏暖隐瞞自己與家人不和的原因,也是這麽對他說的,他耿耿于懷。
這個男人,又只剩七歲了。
顏暖不想再與他糾纏,幹脆轉身走出了更衣室。
郁千飛立刻追了上來:“等等我啊!你就不問問我要帶你去吃什麽嗎?”
顏暖頭也不回:“這個能說嗎?”
“你真小氣,”郁千飛倒打一耙,之後嘚瑟地說道,“是個好地方。”
顏暖繼續往前走。
“你問一下啊,”郁千飛從後面拍他,“積極一點行不行?”
顏暖在心裏嘀咕,簡直是郁七歲。
說話間,兩人已經回到了大廳。與同事道過別後,郁千飛再次追着顏暖一副邀功模樣。
“豪華大餐,”他顯擺道,“只接受預定的那種,特貴。”
顏暖着實有幾分驚訝:“你不是說要存錢嗎?”
“難得嘛,”郁千飛挑起眉毛,“我想請你去吃很久了。”
“能有多久?”顏暖說,“最多也不過半個月。”
“兩年多了,”郁千飛說,“從這次遇見你之前就想了。”
顏暖一愣。
郁千飛沖他笑:“你會喜歡的。”
郁千飛帶他去了一家裝修極為雅致的西餐廳。
入口有穿着西裝的服務生幫忙開門,餐桌間隔得很遠,入座後拿到的菜單上全是外語且不标注價格。
餐廳裏客人不多,都穿得很得體,大多是一男一女。
顏暖滿心疑惑,甚至産生了幾分不安,不明白郁千飛這究竟是哪一出。
郁千飛傾着身子壓低了聲音,說道:“悠着些點,貴的要死。”
“那為什麽要來呢?”顏暖問。
郁千飛把菜單翻到最後的甜品欄,指了指頁面中間:“這個,必點。我就是為了帶你吃它才來的。”
他指的是一塊提拉米蘇。
面對顏暖明顯帶着驚訝的眼神,他得意洋洋:“我沒記錯吧,你喜歡這個。”
顏暖沒有回答,只是垂下了視線。
郁千飛自顧自介紹起來:“這裏別的東西嘗起來也就那樣,只有這個,物有所值,貴是貴,但嘗一下不虧。”
“那、那就只點這個吧。”顏暖說。
他渾身緊繃,開口時根本不敢看郁千飛的臉,視線全落在菜單上。
他喜歡提拉米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時的他還青春年少,有着奇特的執拗。他不愛吃蛋糕,原因挺可笑的。在他童年時,奶油還是稀罕物,很貴,市面上能買到的奶油蛋糕絕大多數用的都是氫化植物油,口感差,非常膩。
他在五歲生日時被迫吃了一塊,想吐,從此以後對所有奶油制品退避三舍。
直到高中,郁千飛過生日,逼着他吃了一塊提拉米蘇。
那塊提拉米蘇是郁千飛從生日大蛋糕上切下來的,在冰箱裏放了一夜,第二天特地帶去學校。
顏暖懷着沉痛的心情勉勉強強挖了一小塊,塞進嘴裏,驚為天人。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誤以為自己只是偏愛提拉米蘇。
直到他出國後,有了許許多多的嘗試,才意識到,都是誤會。
提拉米蘇早就不那麽特別了。
就像郁千飛一樣,最初的喜愛本該只成為符號,被塵封進角落。
“來都來了,怎麽也得吃飽吧,”郁千飛說,“至少八分飽。”
顏暖翻了幾頁菜單,說道:“我打算吃到十八分飽。”
說完,他刻意地擡頭看了郁千飛一眼。
郁千飛撐着下巴看着他:“那我們只能留下一起洗盤子。”
顏暖心想,那也不錯。
就如同郁千飛所說,這兒其他的餐點都華而不實,空有精致擺盤,味道卻很普通。
美味的只有提拉米蘇。
淡淡的苦味、入口即化的細膩奶油和醇厚的朗姆酒香,還有口感綿密的手指餅幹。小小一塊,令人意猶未盡。
“是不是很好吃?”郁千飛問。
顏暖誠實地點頭:“嗯。”
他想,自己可能是太久沒嘗,才一度忘卻了,提拉米蘇确實是他的最愛。
“我第一次吃的時候就想,要是有機會一定要推薦給你。”郁千飛說,“現在算是夢想成真了。”
顏暖舔了舔嘴唇。可可粉的苦味從舌尖化開,卻抑制不住他此刻心髒放肆的跳動。
“你經常來這裏?”他問。
“哪能啊,”郁千飛搖頭,“你看這是我的消費水平該來的地方嗎?”
“那為什麽……”顏暖說着,意識到了什麽,“因為女朋友?”
郁千飛笑了。他長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一臉唏噓地說道:“算是吧。”
顏暖點了點頭,心也沉了下去。
郁千飛和女朋友約會時還想着要為多年未見的童年故友推薦甜食,這是不是已經足夠令他欣慰了呢?
他覺得是,可他無法為此發自真心感到快樂。
“真大方。”他對郁千飛說,“是不是……是不是你的女朋友也喜歡這款提拉米蘇?”
他說完便後悔了。他這是存心在給自己找不痛快。
郁千飛又嘆了一口氣,答道:“不知道啊,不知道她喜不喜歡。”
見顏暖依舊看着自己,他搖了搖頭,又用手指輕輕地敲了兩下桌面。
“這故事挺慘的,我……說出來你肯定笑我,”他說,“不太想提。”
顏暖低頭:“那算了。”
他也不想聽郁千飛與別人的苦情戲。
沉默了片刻,郁千飛說道:“我沒好意思跟人提過,說出來顯得我特別丢人……你聽了別笑。”
顏暖不看他:“我肯定會笑的,你別說了。”
“怎麽這樣啊,你沒好奇心嗎,”郁千飛不滿,“我都請你吃了那麽貴的飯,你聽我傾訴一下又不會死。”
顏暖無奈,撇了下嘴。
“我前女友,我跟她在一起兩年,”郁千飛說,“我本來默認了會跟她結婚……雖然她爸媽不喜歡我。”
“為什麽?”顏暖問。
“嫌我工作太忙,又不穩定。我那時候還只是獸醫助理,收入不到現在的三分之一。但她表現的很堅定,一直支持我鼓勵我,我覺得自己很幸運,也很感激她。”
“所以你為了證明自己,請她父母來這裏吃飯?”
“你也太會想了,”郁千飛笑道,“怎麽可能。”
他說完,輕輕地抿了一下嘴唇,說道:“我看見她和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手牽手來這兒吃飯。”
顏暖一愣。
“我當時都傻了,回過神想追進來,被攔住了,說我沒預約,不能進,”郁千飛說,“我沒辦法,只能在門外等她出來,等了一個多小時。”
“怎麽不給她打電話?”顏暖問。
“一開始沒想到,就蹲在地上發呆,”郁千飛說,“後來想起來了,打過去問她在哪兒,她說在女同事家吃飯。”
“……”
“一直等到她出來,那男的問她我是誰,她說朋友,”郁千飛聳了聳肩,“我跟她打了個招呼,就回去了。”
顏暖說不出話。
“那男的跟她是相親認識的,公務員,家裏條件挺不錯的。她說是父母逼着她去的,她實在沒辦法,本來只想走個過場應付一下的。”
“然後你們就……分手了?”
“不然呢?”郁千飛問。
“那你怎麽知道這兒的提拉米蘇好吃?”
“我自己來的呗,”郁千飛說着不知為何笑了起來,“我那時候又窩囊又不服氣,想說這種貴的要死的地方我也不是吃不起啊,就打腫臉充胖子來評鑒一下。”
“一個人?”顏暖問。
“是啊,”郁千飛說,“你知道嗎,一個人還不讓預約,我騙他們說是兩個人,到了以後再說朋友沒來。”
“……”
“下血本點了一桌,發現完全華而不實,只有提拉米蘇還不錯,”郁千飛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就想起你了。”
“……”
“我想啊,一個人來真是尴尬又丢人,要是你還在就好了,我就能拖着你一起來,還能訴訴苦。你臭着臉坐我對面,時不時嘲諷我幾句,我也就沒那麽難受了。”郁千飛說,“而且,這個提拉米蘇那麽好吃,你肯定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