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道霹靂劃裂了紫黑色的天空,淡淡的雨氣在空氣中漸漸地蔓延開來,夾雜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

時長安,時長樂和沈黛雲三人站在宅子的回廊下,面色嚴肅地看着這逼厭的天空。

四次。

加上時長安之前嘗試逃亡的次數,他們第四次失敗了。

原來時長安早就在他們之前就覺得這宅子有些詭異。

在第一個丫頭死掉的第二天早晨,他就派了自己的貼身小厮阿金到鎮上去找警長和保安隊隊長,想請他們上來偵查偵查。

從早晨等到中午,他終于等到了滿身大汗、一臉驚恐回來的阿金。

一個上午,阿金趕着馬車在山腰的小樹林子裏兜兜轉轉了兩三個時辰。山下的鎮子就在眼皮底下,觸目可及,卻怎麽也出不去。

急得他渾身冷汗直流,口中反反複複地念着:“鬼打牆,這是鬼打牆啊……”

要不是日正當中,他差點就迷失在小樹林子裏,連回宅子的路都找不到了。

阿金連滾帶爬地回到了時長安的身邊,将今天的“奇遇”抖抖索索、斷斷續續地告知了時長安。

時長安聽了,一言不發。

第二天的晚上,宅子裏又死了一個丫頭……

和之前發生的情況一樣,從上到下,除了時長安、時長樂、沈黛雲三人和他們的小厮阿金和小六,這個宅子裏的所有人,對這件事情表現出的是全然的冷漠。

仿佛死的不是兩個活生生的人,只是一只小貓小狗似得,輕描淡寫了極點。

第二個丫鬟死後,時長安親自一早就趕着馬車,前往山下的鳳鳴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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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金說的一樣,那條明明筆直向下,曾經無數次踏足過的青磚山路仿佛就像是被鬼打牆了一樣。

無論怎麽兜兜轉轉,他走的直線最後都會回到最初的起點。

非但如此,時長安察覺到,道路兩邊本來并不算的上十分繁茂的樹枝居然變得無比的遮天蔽日起來。兩邊的枝枝蔓蔓交互着,糾纏着,将青磚路上方的日光完全屏蔽起來。

要不是等到中午,太陽光強烈地穿過樹枝投射到他的身上,他差點都要迷失在這條曾經走過無數次的回家之路上。

真的見鬼了。

這是時長樂對此唯一能夠給出的解釋。

第三次的出逃,就是在時長樂,他的弟弟帶着他那個未婚妻想要逃離時宅的一次。

在接到阿金探到的情報後,他就趕着馬車,“踢踏踢踏”地走到了半山腰上,守株待兔地等着。

與其說他要把他們抓回去,不如說是他想試試看,如果自己和阿金走不出,換了別人,會不會出現不一樣的結果。

事實的證明是,這個*陣一樣的存在不僅僅只針對他一個人。

三主一仆,窮盡各種方法想要突出這看不見,但是卻是确确實實存在的圍牆,最終狼狽地敗下陣來。

被這詭異的情狀徹底擊垮了,沈黛雲的精神幾乎奔潰,趴在馬車上難以抑制地哭了出來。

“那麽,我受過洋學堂教育的弟弟。用你從上海的大學裏學到都額知識,向我這個古老的,陳舊的老派勢力的繼承人解釋一下,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吧?”

在中午将馬車趕回了時家老宅子的馬廄裏,時長樂走到草垛邊坐下,擡頭看了看他那張臉已經比紙還要白的弟弟,戲谑地說道。

時長樂臉色青白,慢慢地踱到了草垛邊,“刷”地一下坐下。

“大哥……對不起……”

将腦袋埋在蜷曲的膝蓋中,時長樂的聲音中是溢出的歉意和愧疚。

他一直是忌妒這個大哥的。

他忌妒他的出身,他忌妒他在父親心中的地位,他忌妒他的優秀,他忌妒他可以稱為堂堂正正的時家傳人,擔起整個家族的興衰。

為了掩飾這種醜惡的忌妒,為了掩飾自己在他面前的藐小和無力,他選擇用自傲來武裝自己。

他是新派的,他是有知識的,他是進步的。

那個封建的家族,那個腐朽的階級,是注定要被消滅的。

所以,他還是比他高一階的,這是時代決定的,是歷史決定的!

在回到家的這幾天,他從來沒有給過時長樂一個好臉色。

仗着生母得/寵/,仗着父親對自己帶回這樣一個有權有勢家的千金小姐滿意不已。在這幾天裏,他是想着辦法處處和時長樂做對。

面對自己的針鋒相對,大哥無可奈何的表情,是這幾天為數不多能讓時長樂高興一點的東西。

本來以為在小樹林子裏被時長樂抓到之後,他會折磨他們,他會将自己出賣。沒想到這個大哥非但沒有這麽做,還用他的馬車,帶着他一起嘗試出逃。

第一次不成功之後,由信不過時長安的他,親自架着馬車又試了一次。

最終證明,是他的小人之心,度了大哥的君子之腹。

對于這個寬宏大量,一直對他的無理容忍有加的大哥,時長樂第一次好好地反省了自己,也終于感覺到了大哥卻是是個有風度,有深度,讓人敬佩不已的男子。

時長樂長嘆一聲,用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明天晚上就是月圓之夜……我想,這是我們唯一可以逃出的機會了。你察覺了沒有,這個宅子除了我們幾個——根本沒有半點人氣……”

※※※

“咔嚓!”

又是一道閃電從雲霄之上直直插入大地,沈黛雲害怕地抱住時長樂的胳膊,将自己盡可能地貼在他的懷裏。

此刻只有未婚夫溫暖的提問,才能給她以些許安慰。

“長樂,長樂……你看到了麽,你看到了麽?”

時長樂摟住未婚妻嬌顫的身軀,同樣顫抖地點了點頭,僵硬地轉過頭去,看着他此刻居然還能保持着冷靜的大哥。

時長安手指間夾着一根香煙,看着團團青煙背後,在他面前走來走去,川流不息的家仆和丫鬟們。

今天是時老爺的壽誕,從一早起,全宅子的丫鬟、媽媽和仆人們就忙活開來,張燈結彩地要為老宅子添上一份喜氣。

滿院子的門上都挂上了燈籠,窗戶上貼着剪紙,大廳裏挂上了綢緞,從貼着金箔紙的大梁上垂到地上,各人還領到了新裁好的衣服,排着隊流水似得給時老爺磕頭,然後退到一邊領賞錢。

這一切都是如此地和和□□,帶着老一輩的榮耀和規矩。

如果不是那燈籠、剪紙、綢緞的顏色不是喜氣洋洋的大紅,而是全然的白色,如果下人們新穿的衣服不是清一色的黑色的話,那麽一切都再正常不過了……

“奴婢給兩位少爺請安,給沈小姐請安。席面已經安排好了,太太讓奴婢請少爺和小姐入席呢!”

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穿過月亮門,走到他們所站的抄手游廊邊,對着三個人乖巧地福了一福。

一直保持着冷靜姿态的時長安此刻卻身形微微一搖,手中的香煙也落了地。

“你是……馨兒?”

“大少爺還記得奴婢麽?”

被稱作“馨兒”的丫頭低下頭羞澀地一笑,“大少爺走的時候奴婢還小,沒想到大少爺還能認出我呢。前邊還有事情要忙,少爺和小姐們快來大廳吧,老爺等不急了。”

說着,丫頭又福了一下,轉身離開。

“大哥……”

時長樂只覺得渾身的肌肉都在不自覺的抽搐,眼神愣愣地望着彎腰撿起煙頭的時長安。

“‘馨兒’……馨兒不是已經死了麽?我住在繡樓上的那天,他們就說馨兒已經死了……怎麽會這樣?”

沈黛雲捂住嘴,眼眶不自覺地滲出大滴大滴的淚珠。

天啊,這個家究竟怎麽了?

誰來告訴他,這瘋狂的一切只是一個夢而已!

鏡頭轉向另一邊,偌大的時家正廳除了當中的主桌,兩邊一溜兒地排開十多桌的酒席,丫頭和媽媽們穿梭在桌子和桌子之間,殷勤地布着菜點。

時長安、時長樂和沈黛雲坐在主桌上,看着來來回回奔走的丫頭們。

翠兒,珍珠,玲珑……

當然,還有馨兒。

那四個已經死掉的丫頭,随着大夥兒也站在一旁伺候着。而他們身邊的那些媽媽和丫頭們也仿佛理所當然一般,接受了他們的存在。

就好像他們從來都沒有死過一樣。

桌子下,時長樂緊緊地握住沈黛雲冰冷的手,低下頭去。

除了最早的馨兒,翠兒他們的屍體他都是親眼見過的。

有淹死的,有不小心被砸死的,有燒火的時候燒死的……那一幕幕凄慘的死相此刻依然歷歷在目,但是這些本來應該已經不再的人,此刻卻活生生地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如果他們這樣也算是“活着”的話,那麽這個宅子裏的其他人呢?

一個沖擊性的想法一下子湧入了時長樂的腦子,他驚詫地擡頭,望着正對面含笑而坐的三位時家長輩——父親大人,嫡母大人,眉姨娘……

然後又顫巍巍地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左右兩邊的兩人——未婚妻沈黛雲和大哥時長樂。

他們這些人,此刻,真的還“活着”麽?

“噼裏啪啦”

一串刺耳的爆竹聲從廳門前傳來,穿着一身黑衣的小厮點燃起了鞭炮。

時長樂等人轉過頭去,看到了一陣陣的煙火帶着硫磺的味道蔓延開來,以及在地上的那一地的黑色紙屑。

“早就下了帖子給鎮上的人,怎麽都這個時候了,一個都不來呢?”

環顧四周,一個客人都沒有,就算鞭炮聲再響都無法遮掩着滿場的冷清,眉姨娘不滿地說道。

“眼看這要下暴雨了,恐怕要等一會兒才會來人吧。”

坐在老爺的右手邊,大太太停下了撥動佛珠的動作,擡頭望着外頭陰沉沉的天空說道。

“沒事,他們不來,我們自己吃!開席!”

時老爺心中雖有不滿,但也無可奈何,大手一揮吩咐衆人動筷子。

時長樂此刻哪裏還有吃東西的心思,不停回頭看着院子外的天空,只盼着這雨可千萬不要下下來,萬一遮了滿月,自己和沈黛雲就真的逃不出去了。

“長樂,吃個豬蹄,大補的……”

眉姨娘見兒子心不在焉,将菜夾進了他的碗裏。

“謝謝眉姨娘……”

雖然沒有半點胃口,基于對母親的順從和良好的教養,時長樂依然端起碗接過。

卡啦啦啦!!

就在此刻,一道閃電剛巧劈到了院子附近,那閃電将整個院子照射的恍如白晝一般地透亮。

時長樂回頭看着院子中間地上被炸出的焦坑,驚魂未定地轉過頭來……

“啊啊啊!!!”

下一刻,他面孔扭曲,全然失措地将飯碗打飯在地上,整個人幾乎連滾帶爬地沖出了客廳,摔到了廳外的臺階上。

沈黛雲順着被打翻的飯碗看去,幾乎是立刻地,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剛才被眉姨娘夾進碗裏的哪裏是什麽豬蹄,那分明是一只人手!!

在看看那些被擺在各個桌子上的所謂“菜肴”,在閃電的照射下也全部現了原形——

一碗碗的野草,被煮成各種口味人肉和其他*不堪、分別不出形狀的肉類擺滿了一張張的桌子。

而老爺、太太和姨娘他們,正大口大口,毫不忌諱地吃着!!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這裏的時候,我媽在我身後叫我早點睡覺。。。

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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