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哄好了
唐林深無所謂行人的目光,粉紅色的雨傘跟芝蘭玉樹的氣質意外融洽,顯不出違和感。唐林深站在路邊等紅燈,他擡頭看雨,低頭又看花,手裏的白芙蓉沾了雨水,襯得愈發鮮活。
唐林深終是沒忍住,回頭往花店裏瞧。他想着最後再看一次——唐林深對路汀太好奇了。
宋意燦好像跟路汀說了什麽話,逗得路汀笑了,笑得含蓄又明媚。路汀也不看宋意燦,頭稍稍擡起一點,目光落在手邊的一束花上。宋意燦讓路汀伸手,她把唐林深給的硬幣交給到了路汀手上。
路汀瞧着掌心裏的硬幣出神,好像做了一場美夢,等他回神,眼角挂着全是期盼。
唐林深錯過了綠燈,他一動不動地站在路口,視線越來越狹窄,仔細觀察路汀的一舉一動。
路汀的右掌沒辦法合攏,硬幣被捏在他的左掌心,怕掉了,捏得很緊。路汀腳步輕快,路過地上的殘葉花枝,他不踩,蹦着跳了過去。
雨停了,唐林深沒察覺,紅綠燈閃了一輪又一輪,他巋然不動。太陽從雲層中露出一角,陽光迷了唐林深的眼睛,目光所及之處被緩緩地蒙上一層水霧。
水霧萦繞在綠植當中,好像叢林深處有一只鹿。
唐林深想得又沉又遠,他突然口幹舌燥。
路汀走到花店一角,他小心移開擺在角落裏的玫瑰花。玫瑰花叢中藏着一只玻璃罐子,裏面攢着硬幣,滿了一半。這好像是路汀不為人所知的秘密,他打開玻璃罐子口的木塞,把唐林深給的硬幣丢了進去。
硬幣碰撞的清鈴聲讓路汀很愉快,他眨了眨眼,又重新塞好木塞。路汀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宋意燦并沒有注意自己,得逞似的笑了笑,十分隐蔽地把玻璃罐推回原位藏好了。
就這樣,路汀的秘密盡數落在唐林深的眼睛裏了。
唐林深不知道自己受了什麽刺激,心緒跟以往相比大相徑庭,他覺得自己像一只進入求偶期的孔雀,身後羽翎要開不開的瞎嘚瑟。
“要死了……”唐林深喃喃自語,他在催促的汽車喇叭聲中倉皇而逃。
路雅芬忙了一早上回來,宋意燦還在,她高高興興地打招呼,“小姨好!”
“燦燦好呀。”路雅芬笑着回應,她在店裏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麽岔子,提心吊膽一早上總算放了下來,回頭問宋意燦:“汀汀呢?”
“在後屋配花呢,”宋意燦捏着筆,興致缺缺地開口:“剛接的單子,下午要送出去。哇!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有錢、浪漫且俗氣。”
路雅芬伸手一掌拍着宋意燦的後腦勺,“你小小年紀,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作業寫了嗎?”
宋意燦哭喪着臉捂腦袋,“沒有,忙一早上呢!小姨,你不心疼我!”
“心疼你什麽?有什麽好忙的,”路雅芬想去看汀汀,邊走邊說:“你來這兒半天,我的店發財了嗎?燦燦,你把成績稍微提高上去一點,我能心疼死你。”
宋意燦不服氣,把早上發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聽得路雅芬心驚膽戰。
“什麽?!”
“小姨你小點聲!”宋意燦差點以下犯上地要捂路雅芬的嘴,被她一個眼神刮了回去。宋意燦讪讪說道:“已經哄好啦!”
是,要是沒哄好,這會兒的路汀肯定沒那麽太平。
路雅芬心慌一陣,她身經百戰,這會兒冷靜了,就是不太信宋意燦的話,“誰哄的?你嗎?”
“不是我,”宋意燦想了想,不太好形容,于是很不禮貌地說:“一個姓唐的。”
路雅芬眉頭一蹙,問:“誰?哪個姓唐的?男的女的?”
“男的,”宋意燦擡手踮腳,使勁往上比劃兩下,“這麽高,可帥啦!”
路雅芬把自己的人際關系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确定不認識這類人,也沒往別處想。她還是心有餘悸,把‘你比劃我猜’暫且放到一遍,進到後屋看路汀去了。
人們總說老天給你關上了門總會留一扇窗戶,路雅芬不知道路汀的窗戶在哪兒,這幾年她太忙了,忙着讓路汀能百歲無憂的生活,掌握基本生存技能都來不及,實在沒功夫再開發潛能。
路汀喜歡花花草草,從小就喜歡,從前情緒不穩定時,綠植和花朵能讓他安穩。路雅芬開這個花店也有這部分原因在。在一個能讓自己感到舒适的環境中,安全感也會與日俱增。
路汀已經很久沒發病了。
花店後屋是路汀的桃花源,按照他的喜好布置,所有物件和工具擺放一絲不茍,稍微亂一點兒路汀就受不了,所以路雅芬從不幹涉這塊區域的使用權。
玫瑰花只處理了一半,鋪得滿地都是,路汀手裏捏着幾朵幹花,還有一根桂花枝,他盯着桌上的座鐘發呆。
路雅芬沒出聲,等秒針過了12,有一聲輕響,她見路汀的耳尖動了動,故意敲了門。路汀回頭,眼中迷惘久消不散。
“媽媽。”
路雅芬走進屋,沒踩着花,挑了塊能落腳的地方蹲下,摸摸路汀的腦袋,決口不提早上發生的事兒,看他手裏的東西,問:“在做什麽?”
“胸針,”路汀把手掌攤開,“幹花胸針。”
狂歡泡泡、百萬星、石松,還有桂花,是那天唐林深摘下的一枝。
“媽媽,”路汀顯得困擾,“這些搭配在一起,好看嗎?”
路雅芬認真回答,“好看的,桂花也要搭上去嗎?”
路汀點頭,說嗯。
“那石松放少一點兒,桂花枝稍微修一修,葉子就不要了,”路雅芬笑着提出建議,“胸針嘛,簡約就好。”
路汀的眼睛亮了,開開心心點頭說好。
路雅芬接手了玫瑰花訂單的打包,路汀專心致志地制作胸針,誰也不打擾誰。路雅芬小心打量路汀幾回,見他狀态确實正常,擔憂就徹底放下了。
哄得挺好,路雅芬心想。
路汀的動手能力很強,但硬件跟不上,右手太僵硬了,很多細節部分無法完善,一不小心,讓針紮了手指。
血不小心抹在幹花上了,不明顯。路汀眉眼緊蹙,他對瑕疵品不甚滿意,堵着氣要扔,被路雅芬擋了下來。
“汀汀,別扔啊,挺好看的。”
路汀指着上面的桂花,“弄髒了,有血。”
路雅芬兩指捏這胸針,左右轉了轉,“紅色的桂花,與衆不同,僅此一束,多別致啊。”
路汀:“……”
是嗎?好像是。
路雅芬哄路汀也有一手,那都是積年累月的經驗。反正路汀被帶跑了,多看幾眼,也覺得這胸針好看了。
路汀小心翼翼地又接過來,捧在掌心,往幹花上抹了點香料,不多,剛好讓人舒服的程度。
“做好啦。”路汀彎了彎眉眼,笑得很漂亮。
路雅芬點頭,她看路汀的表情,若有所思片刻,問:“汀汀,你想把它送給誰?”
誰呢?
路汀腦子裏出現的是唐林深的臉。
唐林深早上過來花店的時候沒帶口罩,路汀記住了。
路汀使勁晃了晃腦袋,倒是把耳尖晃紅了,他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又開始掐着指尖玩兒。
路雅芬看他右掌是放松的,不緊張,心緒急促,那是因為不好意思。
“送給那位唐先生吧,”路雅芬想了想,小心試探:“人家幫了忙,該謝謝他的。”
“唐?”路汀愣了愣,他擡起頭看路雅芬,眨眨眼,立刻移開了。
路汀這會兒腦子反應快,明白過來了。
“好。”路汀說。
第二日,路汀在花店心不在焉一早上,路雅芬看得出來他在等人,但沒說出口,也不調侃,揣着明白裝糊塗。可等了一早上,唐林深沒來。
路汀好像挺失落的,路雅芬想安慰他,拐彎抹角地安慰,“汀汀,回後屋睡午覺去。”
“不睡了,”路汀低着頭,“下午還有兩單花束要送出去。”
“那去配花吧,”路雅芬說:“要來不及了。”
路汀點點頭,說哦。
他往後屋走,路過收銀臺,餘光看見收銀機旁放着那枚幹花胸針,又愣出了神。
路雅芬在他身後,“放心吧,媽媽在店裏呢,等唐先生來了,我把這個交給他,說是你送的。”
路汀伸着指尖在掌心畫圈,笑得有些腼腆。
路雅芬想了想,又問:“汀汀,你想和他做朋友嗎?”
路汀搖頭,跑了。
路雅芬嘆氣,心想着自己又操之過急了。
不過這也不怪路雅芬,路汀從來把自己封閉在一個狹小的世界裏,這個世界裏除了最親密的血緣外,再無外人一席之地。以前有陌生人接近,路汀從身體到精神的應激反應令人惶恐。這是第一次,路汀對一面之緣的人産生好奇之意。
這種進步帶給路雅芬巨大的驚喜,她才想錦上添朵花,讓路汀真正意義上交一回朋友,出于自己的意願。
路汀不會表達這些,路雅芬在顧慮之外,也對唐林深有了好奇。
是什麽樣的人能然路汀這麽放松?
花潮營業到晚上九點,準時關門。八點五十九,路雅芬讓路汀把後屋的地掃幹淨,自己關了電腦準備鎖門,就在這時候,玻璃門外挂着的風鈴搖了搖,叮當響。
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