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玫瑰花
唐林深為了讓自己上頭的情緒稍微冷靜下來,找了可以分心的活動——喝酒。張映水約的局,唐林深去了,兩三杯烈酒下肚,張映水犯了欠,他要給唐林深介紹對象,唐林深直接讓他滾蛋。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張映水的酒量比不過唐林深,喝得迷糊,東倒西歪地往唐林深身上湊,發現了他別在胸口的那一束幹花,伸手要去揪,被唐林深一巴掌拍走。
“別動手動腳。”
張映水搗成漿糊的腦袋猛然間靈光一閃,再看唐林深含蓄且委婉的表情,脫口而出:“老唐,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唐林深說沒有。
張映水不信:“你是不是有對象了?暗戀誰呢?”
唐林深:“……”
暗戀?
唐林深三緘其口,打死不說。
張映水更來勁兒:“誰啊?男的女的?哦!男的!多大啊哪兒認識的,帶出來溜溜啊!”
唐林深煩得要死,酒也喝不了了,“八字還沒一撇呢你有完沒完。”
“有八字就成!”張映水一點兒沒有直男交友的邊界感,鉚足勁往唐林深身上蹭,“苦海無邊,回頭春光無限啊!”
他們身處幽靜酒館,丁點動靜就會被無限放大,唐林深聽見開門聲,回頭看見徐俏俏,他冷眼旁觀,活該張映水套不着老婆。
“你比我還像Gay。”
張映水醉得愣頭轉向,沒聽清,“什麽玩意兒?”
徐俏俏一言難盡地看着他倆,揶揄道:“我沒打擾你們吧?”
唐林深把張映水推給徐俏俏,“沒有。”
張映水吓得酒醒了一大半,口糊着說:“俏俏你聽我解釋!”
徐俏俏洗耳恭聽,“解釋啊,我聽着。”
“老唐他有對象啦!”張映水滿眼興奮,“不是我!”
徐俏俏轉頭看唐林深,顯得比張映水還感興趣,“真的?”
這倆完全一丘之貉。
唐林深喝完杯中最後一口酒,面無表情的起身,“你倆玩兒,我先走了。”
唐林深沒能成功的把這份心分走,反而愈演愈烈,在酒精的作用下,被攪得活泛。他一晚上處于淺眠狀态,翻來覆去地腦子只剩張映水那句話——
苦海無邊,回頭春光無限。
可所謂春光,如果只是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添加一點所謂感情的藉慰料,這不謹慎,也顯得兒戲,不是唐林深的行事風格。
路汀雖然是特殊人群,但唐林深的靠近不帶有任何憐憫,他們坦率交流,這是對路汀最大的公平。可公平的天秤偶爾也會傾斜,路汀什麽都不懂,唐林深貿然地自我開屏,對誰都不好,輕浮又不知輕重。
更何況這段莫名其妙産生的情愫,沒有征兆,也沒有遞進過程,似乎是一見鐘情,但也不留痕跡。于是連唐林深自己也不知該怎麽辦了。
回避一下吧。
春光才露出一角,天色并不明朗,既不能單方面引導,就只能暗自消磨。發乎情止乎禮才是克制的最高境界。
唐林深覺得張映水有句話說的不錯,自己确實可以出家了。
參完整夜的禪,正好到上班時間,唐林深洗了把冷水臉,清醒了不少。他穿着一絲不茍,跟家裏的布置一眼,顯得冷清。
唐林深依舊坐地鐵上班,從東門出來,離打開還有段時間,他克制的還行,忍着沒往南門去。走到門崗,保安熱情洋溢地打招呼:“唐醫生早啊,吃了嗎?”
“沒呢。”
“南門新開了一家早餐店,裏面的豆沙包味兒不錯!”保安從兜裏掏出一個塑料袋,“我這兒正好還有倆。唐醫生,吃點兒啊!”
唐林深笑了笑,“不用,您吃,我自己去買。”
“排隊呢,可火爆了!”
唐林深緊了緊臉上的口罩,“正好還有時間,我給科裏同事也帶一些。您忙。”
“欸,唐醫生再見!”
唐林深的腳不受大腦控制,轉了個方向就走,走到路口等紅燈,才驚覺自己所謂的‘回避’根本不受現實控制。
早餐店在正前方,唐林深排上了隊,目光下意識往斜邊看,花潮已經營業了。
路汀進進出出兩趟,手裏捧着花,淡金色的。他擡頭往早餐店看了一眼,眨眨眼,往下咽了一嘴,似乎是饞了那邊的煙火氣,又要忙着工作,低頭匆匆走了。
他沒看見唐林深,唐林深卻記住了他樣子,怪可愛的。等唐林深排到隊了,順手又多買了兩個,還有一杯現磨豆漿,全是給路汀準備的。
于是唐林深的自我覺悟被瞬間抛諸腦後喂了狗。
花潮的店門口擺着一塊很大的玻璃面板,路雅芬正蹲着擦,擦得很幹淨,能當鏡子照了。
唐林深拎着豆沙包走過去,有點兒自戀,照着玻璃理了理襯衫領口的褶皺,再往下看,幹花胸針別着呢,就算換了衣服也沒舍得取下來。
路雅芬擡起頭,看見唐林深了,“哎喲,唐先生!”
“雅芬姐,早。”
“欸!”路雅芬蹲久了腿麻,起得慢,“今天這麽早呢?”
“嗯,”唐林深笑了笑,說:“我今天早班。”
路雅芬又問:“吃早飯了嗎?”
“還沒,”唐林深晃了晃手裏的包子,“給汀汀帶了點兒。”
路雅芬仔細看,笑開了,“是那家新開早餐店的豆沙包吧!汀汀惦記很久了,自己不敢過去,非纏着我去排隊,我哪兒有空哦!”
唐林深裝着大尾巴狼,“是麽,那正巧了。”
路雅芬大概沒看出什麽小九九,擡手往花店裏指,“汀汀在裏面呢,你進去吧。”
唐林深不好意思太堂而皇之的,目的性太明确,于是拐彎抹角地給自己找鋪墊,問:“雅芬姐,你吃了嗎?”
“吃了!”
“哦。”唐林深往裏走了幾步,發現花店的門沒了,他又回頭,“雅芬姐,你在幹嘛呢?”
“等會兒要換門,先把玻璃洗幹淨了,”路雅芬說:“我忍那破門很久了,終于卸下來了!”
唐林深站下又跟路雅芬聊了兩句:“玻璃門容易損壞,性價比不高,可以換一種類型。”
路雅芬有苦難言,“一開始裝修定了這種小清新的風格,換了門不好看。我也煩!幹脆裝個卷簾門拉倒!”
唐林深哭笑不得:“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不用,你比我還忙呢吧,”路雅芬對唐林深很客氣,“安裝師傅等會兒就來了,沒事。”
“行。”唐林深也客氣,客氣完就惦記手裏的包子和豆漿涼了不好吃,“那我先進去了。”
“欸,去吧!”
路雅芬給路汀和唐林深交流的空間,瞧也不瞧一眼,是一點兒不好奇他倆是怎麽溝通的,任憑自由發揮呢。
路汀也蹲着,蹲在後屋的門口,沒進去,母子倆一脈相承,姿勢一模一樣。
“汀汀。”唐林深輕柔地叫了一聲。
路汀正在挑花,他把品相不好的花挑出來放一邊,很專注,聽見唐林深的聲音,擡起頭,目光對上了,笑了笑,又回避開。
路汀搜腸刮肚地想着如何稱呼唐林深,到最後也只憋出一句唐先生。
唐林深說嗯,跟着一起蹲下了。
“吃早飯了嗎?”唐林深問。
路汀搖頭,說沒有,“今天起得早,太忙了。”
“挺好的,一大早就有訂單,開業大吉,”唐林深看着地上的花,問:“汀汀,這是什麽花?”
“香槟玫瑰,”路汀說:“求婚的。”
“很浪漫啊,”唐林深不動聲色地把目光從花兒上飄到路汀的眼睫上,看得仔細,擡手把包子和豆漿獻了出來,“吃飽了更浪漫。”
路汀的眼睛亮了,盯着豆沙包動了動鼻尖,香。
唐林深讨賞似的賣可憐,“排了半個多小時呢。”
其實最多十分鐘,唐林深的話也就路汀信了。
路汀不好意思了,耳朵有點兒紅。他起身,從雜物裏找出一把小矮凳,推給唐林深坐。
“別蹲着了,”路汀說:“腿會酸。”
真貼心,唐林深想,又說謝謝。
路汀是真餓了,捧着豆漿一口氣喝完。
“熱,”路汀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表情十分享受:“好甜。”
唐林深還是盯着路汀看,不舍得挪開眼睛,“我特意讓老板多加了糖,喜歡嗎?”
路汀喜不自勝,他舔着下唇,還想喝:“喜歡。”
“不能喝了,傷牙,”唐林深把捂在口袋的豆沙包給路汀,“豆沙包也甜的,不能多吃,吃完了要去漱口,知道嗎?”
路汀捧着包子,不可抑制地輕聲笑。
“怎麽了?”唐林深問。
路汀說:“你像我的媽媽,她也不讓我吃糖。”
唐林深:“……”
這是什麽情趣?
“我讓你吃呢,”唐林深岔着腿坐在小板凳上,“控量。”
路汀開始期待了。
唐林深在花店裏坐了五分鐘,被蒸得口幹舌燥,尋思着自己的定力沒有這麽不堪一擊啊,擡眼一看,牆上空調呼呼地往外吹熱風。
怪不得路汀熱呢,穿着短袖也出汗。
“汀汀,你這兒有加濕器嗎?”
路汀左右看了看,說有的,沒開。
唐林深關切,“天氣幹燥,空調開得又猛,當心流鼻血。”
“我不喜歡冷,”路汀搓了搓手,挖着豆沙包裏的餡兒,“沒關系的,不常開。”
開花店對溫度和濕度的要求很高,路汀是今天早上凍狠了,手抽着疼,取了一會兒暖,被唐林深盯着了。
唐林深撿起路汀的外套,随手搭在他身上。
“穿好。”
“哦。”
唐林深坐麻了腿,起身緩了緩,這角度正好能看見路汀的後腦勺,他微微一笑,說:“你忙,我去上班了。”
路汀擡起頭,脖頸揚得高,喉結輕輕一滾,他沒看唐林深的臉,目光落在他的胸口。
“真好看。”
唐林深知道他在說什麽,伸指觸碰胸針,“是,好看,還有嗎?”
“我下次再做。”路汀說:“送給你。”
唐林深說好。
路汀也站了起來,越過唐林深往後屋走,進去後又關了門。很快就出來了,手裏捏着一枝花,跟地上的一樣。
香槟玫瑰。
路汀把花遞給唐林深,“這是今天早上送來的,第一朵,很好看,我藏起來了。”
今早送來的鮮花,路汀挑了最好看的一朵,藏起來送給唐林深。
唐林深驟然間心潮澎湃。
術業有專攻,唐林深認不出太多品種的花,更不清楚花語所表達的意境。路汀之前送的兩朵花,唐林深沒有刻意查過,總歸是象征美好的,但玫瑰花就不一樣了,它很熱烈。
唐林深站在路口的老位置,瞧着路汀把硬幣放進玻璃罐子裏,看見他虔誠又滿是期盼的樣子,心尖軟得一塌糊塗。
路雅芬看見唐林深了,揮手沖他打招呼,唐林深怕露餡,顧及不了所謂得體,沒回應,跑了。
香槟玫瑰的花瓣上挂着水珠,是路汀一大早撒上去的。水珠挂不住,搖搖擺擺地滴在唐林深手背上。
唐林深猛然驚醒,他人站在辦公室的門口,心還在花叢裏流連忘返。
低頭一看,玫瑰花搖曳生姿。
唐林深深吸一口氣,他打開手機浏覽器,輸入花名,一串字排着隊挨個往他眼眶裏蹦跶,大張旗鼓地敲擊他的神經。
愛上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如此熱烈的說辭,摧枯拉朽地将唐林深所謂的矜持和回避捏成粉末
唐林深暈頭轉向,他第一個念頭想的便是想——
路汀知道它的意思嗎?
路汀是那個意思嗎?-Sakura -
顯然不是,唐林深也明白自己想得過于美妙——路汀單純,情愛對于他來說,相當于天方夜譚。
可誰能忍住單純且真摯的誘惑。
反正唐林深不能。
“花是你送的,我收下了,”唐林深低聲自語:“就當是這個意思了。”
單方面霸道,也行。
有護士進來,看見唐林深手裏的玫瑰,笑着問:“主任早上好啊,又收到花了呢?”
“是。”
唐林深把玫瑰放入花瓶中,稍微轉了方向,花苞朝着陽光綻放,水珠映射出流光溢彩的影。
唐林深伸指點了點花瓣,在花心上輕輕摩挲,像是哄着人,“乖,好好的,我給你澆花。”
唐林深當寶貝似的供着花朵,上班時間又忙得焦頭爛額,原本打算午休時間去看一看還未綻放的花骨朵,一個電話,急診的生意又來了。
“車禍送來兩個,有一個挺嚴重的,唐醫生你趕緊過來一趟。”
唐林深挂了電話,眉心狠狠一抽,疼得厲害。他扶着額緩了片刻,有些心神不寧。
“主任,你怎麽了?沒事吧?”護士問他。
唐林深右眼皮狂跳,搖頭說沒事,他從白大褂的口袋裏捏出眼鏡,戴上了,人顯得冷清不少。
“右眼跳財。”
唐林深長時間唯物主義者,偶爾對鬼神敬畏。
反正壞的不靈好的靈,念幾句好話總是沒錯的。可事與願違,當唐林深看見急診室門口渾身是血的路雅芬,他風度沒保持住,腳一軟,差點走不動道了。
路汀呢?唐林深想,他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