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好疼啊

路雅芬很狼狽,衣服上沾了血,她面色蒼白,受了莫大驚吓。可如今路雅芬并沒有躺在急診室裏,她站得穩,精神看上去也還行,那說明血不是她自己的。

唐林深一看就明白怎麽回事了。

實習生小劉催促唐林深走,他從沒見過唐林深如此失态的樣子,“唐老師,走了,急診又打電話催了。”

唐林深努力平穩情緒,點頭說好,聲音有些發顫。

路雅芬失魂落魄,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有點兒耳熟,擡起頭看,第一眼沒認出唐林深。

“雅芬姐,”唐林深又問:“汀汀呢?”

路雅芬反應有點慢:“唐、唐先生?”

“是我。”

“哦,對,”路雅芬想起來了,唐林深曾說過自己是華朝醫院的醫生,“這麽巧啊。”

唐林深問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他的時間緊迫,不問了,朝急診室裏走。門一打開,路雅芬也想跟進去,被保安攔下。

“汀汀在裏面!”路雅芬驟然清醒,她大喊,眼淚下來了,“唐醫生,汀汀受傷了!”

路汀如今面對陌生人的恐懼比身體疼痛來的劇烈,他不停地掙紮,掙不脫,只能喊,喊媽媽。

“媽媽救我!”

路汀不想待在這裏,他全身皆是冰涼觸感,好像剛從山川雪地裏被撈出來似的,到處都是惡狠狠的敵意。路汀害怕,他的領地已經被侵入,睜眼卻看不見天邊的雲朵,黑暗與窒息,比死亡還絕望。

“我媽媽在哪兒?”路汀喊:“啊——!我不要!”

三個人壓着路汀,急診室裏亂成一鍋粥了。

“他什麽情況啊?”有人問,沒人答,都忙得很,“打鎮靜劑!”

路汀掙紮得更加劇烈。

“我想回家,”路汀沒力氣了,他眼睛看見的不是針,是淩遲自己的刀,逃不開,哭着求:“別弄,救救我。”

圍着搶救床的隔簾被扯開,白熾燈刺目,路汀卻直挺挺地睜着眼,白光混着人影綽綽,快刺瞎了雙瞳,路汀就是不肯閉上!

就在這時候,唐林深從天而降了。他像一個神,在路汀陷入泥潭後,于黑夜中扒開一個口子,在路汀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溫柔光亮,暖黃色的。

路汀安靜了下來,生命體征暫時正常。

“嗚……”路汀嗚咽,伸出僵硬的右手,他想抓住唐林深,“唐、唐林深,你過來。”

唐林深走過去,他勾住路汀的手指,輕輕摩挲,也染上了血。

唐林深見不得路汀身上鮮紅的顏色,太紮眼了,不适合。他蹙眉,回頭問:“怎麽回事,他傷哪兒了?”

急診醫生翻記錄,十分機械地對唐林深說:“車禍,皮外傷多,病人不配合,沒辦法處理。”

唐林深雖提着心,思維倒是冷靜了——急診讓他過來會診,不止是皮外傷這麽簡單。

“還有呢?”

“左臂和左腿顯示骨折,胫骨比較嚴重,粉碎性骨折。”

路汀扣着唐林深的掌心,不動了,閉着眼睛發抖。唐林深低頭看了眼,路汀在他掌心畫圈,指尖冰涼。

唐林深捏緊手,安撫路汀,也想把自己的溫度遞過去。

“其他檢查做了嗎?除了骨折以外內髒有損傷嗎?”唐林深又問,垂着眼,聲音很沉。

“內髒沒有沒問題,就是外傷,他失血太多了,傷口得處理。”急診醫生百忙之中還有眼力見兒,他問:“我說唐主任,你們倆認識啊?那你勸勸他,別那麽激動。疼是疼了點兒,弄完就不疼了啊!不行我們要上鎮靜劑了,這一天天的。”

急診醫生叨叨個沒完,唐林深表情起伏不大,眼下就算憂心也得藏着,保持冷靜。

“用不着鎮靜劑,”唐林深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你們別碰他,我來。”

“骨頭斷了,”急診醫生苦中作樂,“本來就是你的活嘛!”

唐林深懶得搭理他,俯身輕觸路汀的額,往下,捏他的臉,輕輕開口,說道:“汀汀。”

路汀劃圈的指尖停了,一用力,往唐林深掌心的肉裏戳,他不停地掉眼淚,邊哭邊說:“哥,疼,我好疼啊。”

路汀無師自通,一聲‘哥’從他嘴裏說出來,又嬌又撩人,哪怕眼下火急火燎的狀況。

唐林深恍然片刻,立即收回心思。他的臉貼得更近了,抹掉路汀臉上的眼淚,混着冷汗,輕聲細語地哄,“不疼,哥在呢,我陪着你。”

路汀又問:“媽媽呢?”

“她沒事,在外面,等會兒進來看你好不好?”

路汀遲緩地點頭,想說好,說不出來,又疼了。

路汀生長在風雨裏,卻被完好的保護着,他不谙世事,年齡看着小,身體也跟發育不良似的,太單薄了。

這會兒眼淚眼淚收不住,讓人心疼。

唐林深好似也讓刀剮了一回,“汀汀,哪裏疼?”

路汀說不上來,哪裏都疼,疼麻了。

急診醫生看不下去了,“他後腰有創口,肉都磨爛了,你趕緊的,小心感染了。”

路汀還是害怕,說不要,拉着唐林深的手不松開。

唐林深當機立斷,讓人把路汀往骨科的住院部送,“這人我帶走了。”

急診醫生姓王,叫王大波,跟唐林深是大學同學,知道他性取向,但不知道他的情感經歷,這會兒大開眼界。稍微攔了一下,沒讓人走成。他拉住唐林深閑聊了幾句,“老唐,他叫你哥?他是你弟?你還有個弟弟?”

唐林深還是沒想搭理他,煩得很,“你不忙?”

王大波說:“忙啊!焦頭爛額!”

唐林深撩起眼皮,“那就讓讓,別擋道,我們各忙各的,行吧。”

王大波雖然挺好奇,但也不能真惹毛唐林深,骨科主任要是不搭理急診了,那完犢子的還是他自己。王大波說行,又囑咐唐林深辦手續。

唐林深暫時辦不了手續,路汀黏着他。

“哥!嗚……疼。”

路汀身上的冷汗一輪接着一輪出,他翻來覆去地喊唐林深,叫哥。在這兒他只認識唐林深。他抓住僅有的安全感,那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唐林深心疼壞了,他彎腰,雙唇游離在路汀耳邊,剛要說話,被人從後推搡一下,碰到了,一個似吻非吻的觸碰。

在雜亂無序的急診室,唐林深根本不敢仔細琢磨。

“不怕。”唐林深順勢調整呼吸,說:“我不走。”

路汀的感知回來一點兒了,他覺得耳朵癢,下意識點頭,說好。

這場面,血腥中帶着缱绻,把王大波看得目瞪口呆,“我滴個乖乖。”

路汀後腰的傷口看着可怕,血肉模糊,但還好只是皮外傷。這種傷在處理的時候不能打麻藥,路汀只能硬生生扛着。

還好唐林深在,他親自上手給路汀清創,路雅芬也被唐林深帶進住院部了。有這兩個人陪着,路汀疼極了也只哼哼唧唧。還會哭,不喊不叫了,情緒平穩很多。

“汀汀的腿怎麽辦?”路雅芬改了稱呼,叫唐醫生了。

“要手術,馬上手術,”唐林深在做清創的收尾工作,手端得很穩,還能一心兩用地緩解路雅芬的焦慮,“我來做。”

路雅芬說好,她太難過了,忍着沒讓眼淚下來。

唐林深偏頭,看了眼路雅芬,又繼續專心處理手上的事情,他問:“雅芬姐,你沒事吧?沒受傷吧?”

“沒有。”

路雅芬剛才驚慌失措,什麽話都不想說,這會兒稍微松弛下來,傾訴欲裹着恐懼,只想找個發洩的口子。

唐林深突然開口先說了:“我走之前還好好的。”

“我們……”

路雅芬剛把話開了個頭,暈暈乎乎的路汀又哼唧一聲,他臉上滿是淚痕,像只名貴瓷器,擺在站臺的時候賞心悅目,可是需要好好護着,容易碎。他讓唐林深分不了心。

“汀汀?”唐林深問,聲音也顯得小心翼翼,“怎麽了?”

路汀睜不開眼睛,後腦勺蹭了蹭枕頭,扭着身體往唐林深那邊歪。唐林深把人摁住了,“別動,想要什麽?跟我說。”

“想、想喝水。”

唐林深說:“你現在不能喝水。”

路汀覺得委屈,神志也不算清楚,眼淚順着眼角又下來了,落在耳廓上。他臉色慘白,耳朵卻紅,唐林深摘了手套,沒忍住,捏了路汀的耳尖,把眼淚擦幹淨了。

于是耳朵更紅了。

“要做手術呢,”唐林深耐耐心心地把人哄好,“等做完手術再喝水,好不好?”

路汀被蠱住了,他喜歡這股勁兒,很溫暖,不由自主地點頭,說好。

路雅芬愣神片刻,她覺得這氛圍不太對,又說不上哪兒不對,又聽見手術二字,愈發心急如焚。

“唐醫生,”路雅芬問:“什麽時候做手術?”

“等術前檢查的報告都出來,”唐林深看了眼時間,“很快了。”

路雅芬說了聲哦,她憂心忡忡,又想囑咐唐林深幾句話。可唐林深是醫生,他比任何人都專業,于是路雅芬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路汀的右手僵硬得像塊木頭,拇指內扣,食指和中指以一種違背生理結構的角度彎曲,看着都疼。

硬掰容易損傷骨頭和神經。

唐林深想了想,他先試探性的在路汀掌心劃圈,試圖讓他放松,幾回過後,覺得路汀的掌心熱了,于是從指尖開始輕輕往下按,在掌指關節處稍微用力一點,最後包裹路汀的整個掌骨。

比十指緊扣來得含蓄一些。

唐林深感受着路汀不太顯露的心跳,突然笑了笑,他問:“雅芬姐,我這樣做,汀汀會覺得舒服嗎?”

“會,”路雅芬說:“他喜歡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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