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有漣漪

進入手術室之前,路雅芬把這場車禍的前因後果跟唐林深說了,沒別的原因,就是倒黴。

唐林深離開花潮不到半個小時,安裝玻璃門的師傅給路雅芬打電話,說是找不到地方了,麻煩老板娘來路口接人。路雅芬不好意思拒絕,答應了。今天風大,玻璃門擺靠在出入口,搖搖欲墜的。路雅芬怕玻璃砸了,讓路汀出來看一會兒。

來回就五分鐘的功夫,路雅芬接了師傅過來,離花潮不到十米距離,剛想喊路汀回屋裏去,猛然被尖銳剎車聲擊穿耳膜。路雅芬下意識朝着巨響的位置看過去,一輛皮卡車把自己當成了碰碰車,拿油門當剎車踩,從醫院南門開始,連撞三輛轎車,跟爆破現場似的,轟隆響,簡直驚心動魄。

路雅芬的心突突跳,大喊着讓路汀趕緊進屋。可是周圍太鬧了,路汀根本聽不見路雅芬說的話,他被這場面吓壞了。

原本也不挨着路汀什麽事,吓到了,哄哄就好,可誰也不知道那皮卡車司機的腦子是被哪扇鐵門夾得稀碎,踩剎車的同時猛打方向盤,手又賤得很,還有空拉手剎,他在水洩不通的老路上‘秀車技’,突然來了一個大漂移,直接沖過綠化帶,對着花潮橫沖直撞!

路汀的反應速度沒有皮卡車慣性帶來的速度快。在路雅芬的尖叫聲中,路汀和玻璃碎片一起散落在血泊當中。

當時的路汀無聲無息,路雅芬有一瞬間以為他死了。

路雅芬掩面哭泣,再一次回想那場景,她仍舊不寒而栗。

“唐醫生,我不該走的。”

路雅芬認為是路汀替自己擋了災禍,她很後悔,也痛苦。

唐林深不知如何安慰,如果可以,他倒是想替路汀擋災。

“雅芬姐,花店怎麽樣了?”唐林深經過深思熟慮,最後挑了這個問題。

“挺慘的。”

估計比路汀還慘。

唐林深報了一串手機號碼,“後續處理和賠償的事情如果遇到困難了可以給我打電話。”

路雅芬愣了半晌,她記下號碼,說了聲謝謝。

“不客氣,”唐林深笑了笑,“我是汀汀的朋友,應該的。”

路雅芬鼻子又往上酸,“唐醫生,你是他第一個朋友。”

“是,”唐林深回:“我會把他照顧好的。”

路雅芬沒察覺出任何異常,他對唐林深感激不盡,又問:“手術是全麻嗎?我怕……”

唐林深知道路雅芬怕什麽。

“全麻手術,很快的,他不會有意識。”

一瓶麻醉藥挂上去,路汀連焦慮和害怕的機會也不會有。

挺好的。

手術時間不算很長,兩個半小時左右結束,路汀的傷勢嚴重,但不複雜,簡單粗暴地粉碎性骨折,是唐林深擅長的領域。

唐林深的心沉穩,手術刀也穩,在專業素養方面,他可以摒棄一切複雜的心緒,把七零八碎的骨頭複位,手術很順利。

路汀還需要在手術室裏觀察半個小時,唐林深先出來了,他要跟路雅芬交代幾句,等會兒還要回去的。

路雅芬坐不住,在手術室門口來回踱步,要是她手裏捏個計步器,最起碼一萬打底了——走出了一場千山萬水。

唐林深出來了,路雅芬十分急切,“唐醫生,汀汀怎麽樣了?順利嗎?”

“手術很順利,”唐林深沒有摘下口罩,他呼吸的頻率甚至沒有變化,“他左臂骨折不嚴重,沒有手術的必要,已經打上石膏了,仔細養着就好。左腳也要好好養,時間長一些。”

路雅芬惆悵,“需要修養多久?”

“傷筋動骨一百天,”唐林深說:“程度嚴重的話,最起碼養半年以上。”

“半年?一直要住在醫院嗎?”

“不用,最多一兩個多月就能出院,他之後還有一次手術,”唐林深見路雅芬的表情有些困苦,十分貼心地開口詢問:“雅芬姐,你有困難嗎?”

困難大了去了。

“住院需要陪護,我得陪着他。”路雅芬喃喃自語,是自己跟自己的對話。

單單照顧路汀一個人就要花費路雅芬全部的精力和時間,是生意顧不上了,生活也顧不上。

唐林深打從一開始就有疑惑,路汀身邊只有路雅芬一人,他的父親呢?

這個問題不能問,恐怕是個天大的雷區。

“沒關系,”唐林深堂而皇之地給自己找了個一步登天的臺階,說道:“我這段時間不回家,就住在醫院了。你有事可以去忙,我也可以照顧汀汀。”

路雅芬一愣:“啊?你不回家了?”

“是,”唐林深說:“我孤家寡人一個,回家也冷清。”

“……”路雅芬有些懵,點頭說哦。

唐林深點到為止,不往下說了,他給路雅芬留了一些琢磨的餘地,“雅芬姐,我進去看看他,你先回病房等,觀察時間過了我們就會過去。”

他把‘我們’說的相當順理成章,路雅芬突然覺出不對勁了——唐林深對路汀也太上心了。

現在的朋友都是這種款式的了?

路雅芬百思不得其解,唐林深把一切安排的太妥當了,包括路汀接下來居住的病房——單人套房,一室一衛一廳,朝南,日照充足,環境宜人。

護士把路雅芬往貴賓間帶,路雅芬的心一路七上八下的。

“這得多少錢啊?”

護士回:“一千一晚。”

路雅芬吓得腿軟,“唐、唐醫生安排的?”

“對啊,”護士姐姐不明所以,“主任說啦,病人是他朋友,多人病房亂,休息不好,暫時先在單人間住着。”

路雅芬不好意思駁回唐林深的安排,人家确實是為了路汀好,但這病房的價格路雅芬承受不了,挺為難的。

一個小時後路汀過來了,麻藥的勁兒沒過,他還未完全清醒,嘴裏喊媽媽,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唐林深。

也足夠讓人安心。

唐林深從頭到尾都是親力親為的,怕護工擡人的時候手勁兒大了弄疼路汀,恨不得自己抱他上床。路汀身上的管子多,碰不得,唐林深挨個理順了,好像有那個強迫症。

路汀知道自己身邊有人,茶香調的香水味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很熟悉。路汀擡手,沒擡起來,指尖動了動,唐林深俯身過來了。

“汀汀,你想要什麽?”唐林深問。

“水,”路汀眼睫輕顫,抿着嘴,還是委屈,“喝,要喝水。”

唐林深準備了,捏了一根棉簽,沾點水,潤濕了路汀的雙唇。

路汀簡直久旱逢甘露,他把水舔淨了,覺得不夠,伸這舌尖,還要讨。

唐林深不是六根清淨之人,他盯着路汀的舌尖瞧,瞧得不過瘾,有些心猿意馬。

“還要嗎?”唐林深問。

路汀點頭,舌尖又沿着唇瓣走了一圈。

唐林深的喉結往下滾了滾,又把心思不動聲色地藏了回去,說出口的話很正經,“最後一回,不能多喝了。”

“嗚……”路汀又委屈了。

唐林深換了根新棉簽,沾水,還是塗在路汀的雙唇上。路汀神志渙散,所有動作都是下意識的。唐林深見他的舌尖又出來了,于是收回手指。

兩人交錯的位置擺得剛剛好,唐林深的手指碰到了路汀的舌尖,一觸即過、蜻蜓點水。

有漣漪,還是單方面的。

“啧……”唐林深沒回神,也沒準備好,有些意猶未盡。

路汀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輕輕嘬舌,覺得這水味道好,不渴了。

室外陰霾盡散,太陽出來了。路汀被曬得溫暖,安全感滿溢出來,他不再彷徨,安安穩穩地睡着了。

唐林深彎着腰不起身,他聽見路汀平穩的呼吸,心終于落到了實處,他們挨得很近,唐林深舍不得離開。

路雅芬回來就看到了這一幕,心情有些複雜,她依舊沒想明白。

他們在幹什麽?唐林深在幹什麽?

“唐醫生。”路雅芬聲音不輕不重,正常打招呼。

唐林深站直了,回身,表情如常:“雅芬姐好啊,剛到病房沒見到你,去哪兒了?”

“繳費。”

“嗯,”唐林深不疾不徐地說:“汀汀已經安排好了,這間病房還行的,你們安心住下,等會兒我讓護士再搬張陪護的床過來。還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可以跟我說,我來安排。”

路雅芬:“……”

這也太貼心了吧。

“沒、沒什麽不方便,”路雅芬結結巴巴,差點把自己憋過去,“就是……這裏……”

囊中羞澀在這個節骨眼上顯得突兀了。

唐林深聽明白了,他短促一笑,說道:“雅芬姐你放心,這間病房算是職工福利,我已經打報告了,費用算下來其實跟普通病房的差距不大了。”

路雅芬這一整天的心懸着飄,這會兒更暈了,她問:“真的啊?”

“真的,”唐林深說:“汀汀情況特殊,讓他跟別人住,你不放心,我也不放心。他的身心不愉悅了,也不利于身體康複。”

“是,”路雅芬慚愧,往病房裏挪了兩步,轉身關上房門,又問道:“唐醫生,汀汀這腿能恢複好嗎?我在網上查了,粉碎性骨折不容易好,要留下很大後遺症——他這四肢,要是沒一處好的了,以後、以後怎麽辦啊?”

“網上查病,絕症起步,說的都是不靠譜東西,”唐林深溫潤一笑,“我很專業的,我能讓汀汀好,他就會好。”

唐林深自信飛揚、神采奕奕。

路雅芬張了張嘴,有話說,但說什麽都不合适,她目光往後一瞟,看見汀汀安安靜靜地睡着了。路雅芬在被依賴和能放手中反複拉扯,最後驟然産生了一股如釋重負的情緒。

好像可以試着換一條路走,讓路汀自己選道路。

康莊大道。

路雅芬的目光又回到唐林深身上,“唐醫生,你有女朋友嗎?”

唐林深說沒有。

路雅芬又問:“不找啊?”

“沒遇上喜歡的。”

路雅芬脫口而出:“你喜歡什麽樣啊。”

唐林深想了想,又往後偏頭看了一眼,“短頭發,長得漂亮,眼睛大,容易受驚,真誠和歡悅卻顯而易見。比我小,他可以依賴我,我會照顧他。”

“……哦,”路雅芬說:“看臉呢?”

唐林深含笑不語。

于是路雅芬又開始發愁了,萬一唐林深以後找了對象,那對象能接受唐林深有路汀這種朋友嗎?

怪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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