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結識
多年以後,當李成遇再次看到賽麗塔明媚的笑容,與以往不同的是,心中的苦痛已逐漸消逝,只留下回憶的淡淡感傷仍未散去。往事随風,無可挽留。
“恭喜你了。”李成遇道。賽麗塔點頭致謝,她見李成遇孤身一人,渾身散發出漂泊滄桑之感,不禁奇道:“你一個人要到哪兒去?”李成遇本來胸中激憤,想要一吐為快,然而看到賽麗塔春光滿面,心有不忍,只道:“不知道,去想去的地方罷。”賽麗塔又道:“你,是否許久都沒有同你大哥在一起了?怎麽一人漂泊?出甚麽事了?”李成遇不禁苦笑,搖頭道:“不,這沒甚麽,我只是閑來無事,想一個人四處旅行。”賽麗塔見他無心答話,只得将信将疑地點點頭,亦不再詢問了。
翌日,二人便再次別過,各自上路了。
李成遇只感天大地大,卻無處可去,眼前一片空曠,而無法确定方向。正如他此刻的心境,同樣的迷茫,同樣的空落。他不知走過多少路,卻如同踏入了迷宮,仿佛每一次都會回到原地。然而他并不氣惱,只是任由歲月流逝,天地翻新,以此排遣心中的苦悶。
天氣晴朗了并無幾日,便又飄起了小雪。凜冽的寒風又将他的思緒帶到上回在興慶府為父王送行的時日,想來亦是數月有餘,這冬天真是漫長。李成遇走了将近兩日,才見到一個酒家,裏面空落落的,僅有稀稀疏疏的幾個客人。他剛邁入門檻,便聽裏面的夥計叫道:“今兒個不做生意,快走罷!”李成遇奇道:“為甚麽?”那小夥計頭也不擡,只是不耐煩地絮叨:“大爺,我們是開門做生意的,不是避難所,您要是有錢就請進,沒錢就到別處歇着罷!”李成遇聽罷,只感好笑,掏出一袋碎銀放在桌上,道:“我還要住上一宿。”那夥計眼前一亮,忙點頭哈腰地請他坐下,其他的幾個小夥計也一下子圍了過來,紛紛端茶倒水,其中一人道:“大爺您別見怪,咱們這一帶鬧饑荒,這一段時候天災人禍甚麽的接連不斷,到處都是挨餓受窮,光是這些天就來了不少騙吃騙喝的主兒。”另一人附和道:“是啊,瞧,她就是了。”
順着衆人的目光望去,只見一個姑娘坐在樓梯角旁,腳邊放着一個水桶,一塊抹布丢在地上,雙手擱進袖筒裏取暖,頭歪在牆上,睡得似乎十分甜美。她紮着兩條辮子,并無其他頭飾,兩頰通紅,盡管是熟睡,亦可看出是個濃眉大眼的年輕少女。其中一個夥計前去喝道:“叫你幹活,可不是睡覺!”那少女被他一喝,方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來,好夢被擾,自然氣憤,只聽她罵道:“幹甚麽幹?我都在這兒幹了兩天啦!你們打算甚麽時候放我走?”這時,一個約莫五六十歲的老人從裏屋走出來,道:“你吃了我那麽多東西不給錢,沒把你報官就不錯了,還想跟我讨價還價!”夥計們忙擁過去,道:“掌櫃的,你瞧她一幹活就睡覺!”那掌櫃的笑道:“你要是再睡,就別想走了!”那少女氣道:“我早已經說過,我的錢袋被賊人偷去了。還不都是你們,往你們店裏一坐,連我的馬都不見了!”掌櫃的道:“白吃白喝何須拐彎抹角?可是你自願幹活還錢的!怎麽,想抵賴麽?”少女怒道:“你們根本是騙人!生意差成這樣,有甚麽活兒可幹?這麽點兒地方,擦來擦去,不知道是為了甚麽?”
那方仍在争論不休,李成遇已被小二請到了客房,不知過了多久,吵鬧聲才漸漸平息。李成遇心知李元昊初登王位,已開始鞏固政權,為建國稱帝積極準備,頻繁的戰争已使原本貧苦的地區更加凄慘,民不聊生。一路走來眼見世态荒蕪。加上今日所見所聞,使他的心情更加沉重。夜幕降臨,寒風拍打着窗子,隐約中似乎聽見陣陣狼嚎,擾得他徹夜未眠。
一夜飛雪,到了将近黎明的時候,方才逐漸停了下來。清晨的冷風仍是激烈,寒意尚未散去,空氣卻十分新鮮。李成遇走下樓去,卻見昨日的少女仍蜷縮在樓梯角裏,盡管四窗緊閉,仍擋不住寒風陣陣,那少女眉頭輕皺,夢中亦似是十分難受。掌櫃的走出門來,見李成遇已收拾好了行裝,便即笑道:“客官,您這就走啦?”李成遇點頭答道:“是。趁着雪停,趕緊上路。”二人談話間,那少女已然轉醒,她見掌櫃的站着,便頭也不擡,提起水桶,道:“我這就去幹活。”李成遇心中一軟,道:“掌櫃的,那姑娘欠你多少錢,我替她賠給你。”那少女聽到這話,忙轉過身來,呆呆地望着李成遇。掌櫃的忙笑道:“不多不少,半兩銀子是了。”李成遇付過錢後,笑道:“那姑娘可以走了罷?”掌櫃的點頭道:“當然!”轉頭向那少女道,“你走罷!以後莫要做這些事了!”那少女怒瞪了掌櫃一眼,扔下水桶,忙追着李成遇跑了出去。
只聽那少女叫道:“哎!公子,等等我!”李成遇去牽了馬,邊走邊道:“不必跟着我,你還是快些回家去罷!”那少女卻道:“恩公,你這麽幫我,我還沒謝謝你呢!”李成遇停下腳步,回頭道:“不必謝了,你也是因丢了錢袋才落得受人欺淩,以後要多加小心。” 少女不禁一笑,道:“只有你肯信我!還是多謝你了。”李成遇又道:“我看你晚上睡在樓梯上,一定很冷,還是去看看大夫罷!”那少女聽罷,心下一陣感動,暗道:想不到與這人初次見面,他便對我如此關懷,這世道,竟還有這般好人存在。她道:“你真是好人!不過不怕,我向來是凍慣了的,凍不出甚麽毛病來!”李成遇笑道:“希望如此罷。”那少女忽而凝視着李成遇,道:“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李成遇聽她這話,心下亦生出熟悉之感,但很快散去,他微微點頭,笑道:“或許是罷!不過我向來記性不大好。”那少女亦是一笑,道:“不說這個了……我叫辭古香,恩公你呢?”李成遇道:“莫叫甚麽恩公,我受不起。我叫李成遇,叫我成遇就是了。”辭古香笑道:“好罷,成遇兄。”
李成遇道:“你在那酒家耽擱了那麽久,還是早些回家去罷,免得家人擔心。”辭古香嘆道:“我現下身無分文,連馬兒都給人偷了去,這冰天雪地的,回家不知得走多久。”李成遇道:“我将我的馬送給你,它雖不是甚麽好馬,不過腳力還算不錯,定能助你回家。”辭古香忙推辭道:“這怎麽行?這年頭,哪家不辛苦,我豈能收你如此大禮?”李成遇笑道:“我一個人四處漂泊,亦無處可去,要這馬也無用,何不贈與你盡其所用呢?”辭古香道:“原來你是孤身漂泊……如若不嫌棄的話,不如我們結伴同行,到我們村子去,我也好招待你一番,報答你的恩情。”李成遇獨自漂泊了六年,從未有人盛情相邀,心中不禁一陣溫暖襲來。辭古香見他面色遲疑,忙道:“您請不要推辭了,說真的,要不是你,我不知道要在那地方做多久的苦力呢!”李成遇笑道:“報恩就不必了,不過這年頭能有個人結伴同行,亦是件不容易的事。”辭古香喜道:“是,大恩不言謝。難得的是我們能相識一場!”李成遇望見辭古香開心的模樣,竟有了一種久違的感動,亦忍不住笑了,是從心底的,真正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