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解藥

仇介明白自己将要面對的是比這寒夜更加陰冷殘酷的結局。

李元昊背過身去,冷冷地問道:“你可是殺了她?”仇介感到一種駭人的氣息傳來,瞬間渾身一僵,未敢答話。李元昊冷哼一聲,已然知曉答案。仇介忙平複了心緒,回道:“回主人,她中了主人的毒,早晚都會死的。”李元昊道:“我自然知道。她的死活對我來說根本不值一提,我只是奇怪幾個月沒見,你的确改變了不少。”仇介心下一駭,忙屈身跪地,垂首道:“屬下知罪。”李元昊轉過身來,笑道:“知罪?你有甚麽罪?”仇介答道:“不該留下活口。”李元昊道:“從你們第一次拿刀開始,我便告誡過你們,不留活口。到了今日,你竟然敢違抗我的命令?”仇介不語。李元昊又道:“不需我講,你便該知留下活口的後果是甚麽,你是不是嫌命長?你明知我給她下的毒沒有一年半載根本不會死,這些時間人家早就找到解藥了,你這如意算盤打得可真響!我叫你去騙人,你卻反倒叫一個小丫頭給迷惑了,真是丢盡了我的臉!”黑掣見李元昊怒火正旺,忙道:“主人息怒!”穆亥見狀,上前附和道:“主人,我看仇介早就不服您了,這回分明是跟您作對!”這話明顯是火上澆油,此時穆亥正是得意,心下期盼早日除掉仇介。李元昊怒瞪了穆亥一眼,怒火漸息,又道:“今日本有好事上門,我暫且不與你計較,而且這件好事還要留給你去做!” 仇介微微擡頭,正對上李元昊散發着寒意的眼睛,他緩緩垂下頭去,回道:“但憑主人吩咐,屬下萬死不辭。”李元昊轉頭笑着喚了一聲“黑掣”。黑掣便上前道:“回主人,屬下查明二世子正從東往興慶趕來,看樣子已落入主人的圈套,我們的人已初步掌握他的行蹤。”李元昊聽罷,遂望向仇介,道:“聽到了?”仇介回道:“是。屬下明白該怎麽做。”李元昊忽而意味深長地一笑,道:“我相信以你的武功,是決不會叫我失望的。”仇介點頭答“是”,遂起身告退。

黑掣見仇介與穆亥相繼離去,便忍不住問道:“主人莫非另有打算?”李元昊笑道:“甚麽?”黑掣道:“主人常言二世子武功不可小觑,所以上回即使是派了蒙吉去行動,後來亦叫了二人接應。雖說仇介與蒙吉武功不相上下,但蒙吉瞎眼前十分勇猛,就實戰而言恐怕還要比仇介稍強。此次主人派仇介一人前往,要取勝卻難有十足的把握。”李元昊禁不住冷笑道:“你雖然是你們四個之中武功最高的,腦子卻也是最蠢的。哼,也只有你能問出這等蠢話來,只怕穆亥心裏正偷笑呢!”黑掣垂首默然,半晌,忽道:“主人是想借刀殺人?”李元昊冷哼一聲,不再言語。其實要殺仇介,本不需要這樣麻煩,但倘若令李成遇殺了仇介,便會使李成遇心中對自己少了一份忌憚,也就不會四處逃亡,難覓其蹤。對手多了一份輕敵之心,對自己自然是百利而無一害。況且在李元昊心中,李成遇亦不是非殺不可,只要他不觊觎自己的大業,在自己掌控之內,便可留他一條生路。黑掣又道:“恕屬下愚鈍,主人既然認為仇介已背叛了主人,那麽萬一他再次背叛主人該當如何?”李元昊笑道:“你認為他還有命這麽做麽?”黑掣忙點頭稱是,心下卻忽而泛起一抹濃重的悲涼。

仇介提劍走在喧鬧的街頭,沉重的心情卻浮在這一片繁華以外。這一路他走的很慢,他心知自己已沒有回頭路,只想在最後一刻好好的欣賞這個世界。

仿佛是偶然的遇見,便注定了一生的糾纏。

仇介再次見到桑蘭,忽然感到自己在生命的盡頭所要等待的終于到來。他道:“沒想到還能再見你。”桑蘭笑道:“我也沒想到。”仇介問道:“你要到哪兒去?”桑蘭道:“不去哪兒,我家就在這兒。”仇介微微有些吃驚,怔然不語。桑蘭輕笑,又道:“你認為我該去哪兒?有句話忘了告訴你,其實我與二世子早就失去了聯絡,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兒,令你們白費心機了。”仇介聽罷,笑道:“但我認為很值得。”桑蘭笑道:“好罷,如果你不是來殺我的話,我是很願意請你到我家做客的。”

接近黃昏的時候,仇介忽而道:“我要去做一件事。”桑蘭見他面色嚴肅,不禁心下一顫,問道:“甚麽事這麽嚴重?”仇介回道:“不,不是嚴重。只是對于我來說,很重要。”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你能不能等我回來?”桑蘭忽感自己已沒有時間多問,只得點頭道:“好。”

桑蘭回想起仇介臨別的眼神,複雜而令人難以看透,仿佛在做着一場生死的訣別。她在這清冷的夜晚輾轉反側,耳邊忽而傳來一陣狼嚎,禁不住渾身一顫。桑蘭自幼生長在草原上,聽慣了各種野獸的吼叫聲,從未似今晚如此不安。她睜着雙眼,朦胧的月色隐約為大地增添了一番夢幻的色彩,仿若置身與夢中,直到東方泛白,方得以清醒。桑蘭揉揉前額,坐起身來,只感到一陣乏悶,臂上酸痛,想是毒又發作了。她整理好衣衫,已無力走路,只得靠在榻上,微微喘氣。

忽而一聲響動,只見仇介歸來,桑蘭心中如同放下千斤石頭一般終于松了口氣。仇介忙扶起她,問道:“你怎麽樣?是不是毒發?”桑蘭輕輕點頭。仇介于是扶她慢慢躺下,便去一旁倒水,只見他忙活了半晌,便端來一碗黑色的藥湯。桑蘭微微皺眉,但望見仇介焦急的目光,也便不再猶豫,一口喝了下去。仇介待她喝完,忍不住問道:“你怎麽不問我給你喝的是甚麽?”桑蘭搖頭微笑。仇介又道:“是解藥,你再休息幾天,便無礙了。”桑蘭一驚,心中已明了,忙道:“你所說的重要的事,便是回去盜藥?”仇介笑道:“解藥并不是主人獨有,配藥的人也有,所以我不必回王府,不會有事的。”桑蘭不語,心中的感動卻難以抑制,沉默了片刻,方才問道:“為甚麽要冒這個險?”仇介笑道:“我并非冒險,亦沒有其他的意思。”他轉過頭去,低聲道:“我只是想在臨死之前做一件好事。”桑蘭更是震驚,追問道:“甚麽臨死前?莫非是李元昊要殺你?”仇介搖頭道:“不。”他嘆了一口氣,又道:“只怕我若将實情相告,你便不會如此為我緊張了,甚至會先殺了我。”桑蘭望着他的神情,心底漸漸有了答案。仇介見狀,亦不再隐瞞,便親口為桑蘭證實道:“是,我要去殺二世子。”桑蘭此刻心中五味陳雜,滿腹的話卻不知如何出口,她扶着額頭,低聲道:“我累了,先休息會兒。”仇介聞言,便不再逗留,起身離去。

桑蘭做了一個又悲又喜的夢,往事一一浮現,滄海桑田,曾以為熟悉的過往已逐一變得陌生。醒來的時候,枕邊竟有一片濕潤。桑蘭低頭見手腕上的黑印已漸漸散去,此時亦不複從前的疲憊,感到神清氣爽。她走出門去,只見仇介正站在不遠處,望着天邊的斜陽,灑下一地的落寞。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桑蘭沉聲問道:“你可否不去?”仇介淡淡地答道:“不能。”桑蘭又道:“我很了解二世子的武功深淺,以你一人之力,決殺不了他。”仇介道:“我知道,但我不能夠違抗主人的命令。”桑蘭急道:“李元昊對你就那麽重要?”仇介道:“你可以不尊重我的主人,甚至與他為敵,但我早已說過,主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是絕不可以背叛他的。”桑蘭冷笑,“為了一個救命之恩,便不惜殺害其他無辜之人麽?”仇介不語。桑蘭怒氣難平,問道:“那麽,你是非去不可了?”仇介答道:“不錯,我沒有回頭路。”桑蘭輕聲一嘆,“明知是死路一條,也得去走?”仇介點頭。桑蘭只感天地昏暗一片,她緩緩蹲下身子,坐在草地上,仰首望天,許久,悠悠一嘆:“何苦執着?” 仇介黯然道:“我并非執着,只是一旦踏上了這條路,便不再有岔道,只能是一條路走到底。”他回過身來,笑道:“你明知死的一定是我,又何必相勸?”桑蘭低聲道:“我不想你死。”仇介一驚,顫聲問道:“那麽,你是擔憂我的安危,才勸我不去?”桑蘭點頭,“是的。”仇介又追問道:“不是為了二世子?”桑蘭搖頭。仇介又驚又喜,“這一次,真的是為了我?”桑蘭站起身,默默地凝望着他,鄭重回道:“實是如此。”仇介此刻心潮澎湃,這種感覺便是從未奢望過的幸福之感,不曾想,竟然在有生之年得以體驗,曾經的風風雨雨,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桑蘭繼而問道:“即便如此,你也不會改變決定,是麽?”仇介默然。桑蘭又道:“如果我願意跟你在一起,你會不會為我而放棄呢?”仇介怔然,半晌,方嘆道:“我承受不起。”桑蘭忙道:“我是真心的。”仇介心下感動,卻理智地回絕道:“只可惜我此生已配不上你的真心。”言罷,便轉身離去。

桑蘭快步追上,仇介停住腳步,緩緩回身。桑蘭心下一陣欣喜,正欲上前,卻聽仇介道:“若有來生,定不相負。”笑容僵在嘴邊,目送他再次轉身離去,他騎上馬背,馬兒一聲嘶鳴,便飛身奔去。她再也追趕不上,無限的夕陽下,那背影如此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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