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相聚

李成遇早聞楊家盛名,但他畢竟不是漢人,因而心中不免忌憚幾分。辭古香一再猶豫,想是便有此顧慮。而楊文廣卻是豁達爽朗之人,道:“我此番前來只為探望義妹,絕無他意。”李成遇聽他言語之間,盡顯坦誠,不由一笑,道:“大哥能有此心意,當真叫人佩服!”楊文廣笑道:“你定是奇怪妹子怎會認我做義兄?”他輕聲一嘆,又道:“我們楊家世世代代沖鋒陷陣,保家衛國,從前見得父輩一一戰死,只道是敵寇兇殘狠毒,直至遇見妹子,才真正明白天下百姓的苦楚。”李成遇雖早知此番道理,但今日親耳聽到這一席話,不禁頓生感慨,意味深長。楊文廣又道:“妹子雖認我為義兄,但卻仍固執地守在故土,我只得依她。想來我們亦有六年未見了。”盡管是久別重逢,卻不見二人有絲毫生疏之感,亦定是因為二人的豁達性格所致。李成遇此刻面對楊文廣,暗嘆辭古香能有此義兄十分幸運之餘,又心知此人必是黨項族将來的勁敵。楊文廣見氣氛略顯凝重,遂又笑道:“既然我們都已知曉對方的底細,可謂是坦誠相見,又何須拘泥呢?況且我方才已講過,我來只是為了想我那剛剛出嫁的妹子道賀。”李成遇聽得出他十分疼愛辭古香,話中更是指明了要他二人莫要有甚麽矛盾令得辭古香為難,于是便微笑以示友好。他又想起楊文廣此前的話,便問道:“方才進門之際大哥便言明我的身份,不知當時有何破綻令大哥得以确認?”楊文廣笑道:“你的名字的确叫我起疑,但我不過是個粗人,所以即便是親眼見到你也不能确認甚麽,不過你的神色卻正好證明了我的猜測是正确的。”李成遇一笑,方贊道:“佩服佩服!”楊文廣卻道:“我看得出足下才智非凡,如若他日能在沙場相見,你我二人必有一番較量。”李成遇搖頭笑道:“怕是要令大哥失望了,在下只能過這閑雲野鶴般的日子。”辭古香并未向楊文廣言明李成遇的過去,但對于當年二世子被驅逐在外的事情民間亦有所傳言,楊文廣心知此事不該多問,倒是一心擔憂義妹的幸福,然而此次相見及一番談話過後,方感從前的擔憂實屬多餘,一時間心情亦是十分開朗。

須知楊氏一門乃是報國英雄,多少次令遼國聞風喪膽,但亦有不少遼将對其忠肝義膽十分敬佩。而對于李元昊來說,楊家亦是他完成霸業的難以消滅的一重阻礙。李成遇素來敬重楊家,想不到竟親眼見得楊文廣有此一面,心中對他更是嘆服。二人談古論今,忽生相逢恨晚之感,人生得一知己,委實不易。

這時候,辭古香已做好了飯菜,三人盤坐一席,把酒暢歡,登感人生快意無窮。

夜晚,待安置楊文廣前去歇息之後,便剩得李成遇與辭古香兩人。辭古香道:“我從前不敢告知你們彼此的身份,不過是怕你們見面會成為仇敵,現在想來,我真是傻透了。哎,你不會怪我罷!”李成遇笑道:“怎會?說真的,我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與楊家的人把酒言歡,這都多虧了你……我看得出,你大哥是十分疼愛你的。”辭古香笑道:“這是自然。”李成遇又道:“想來楊大哥也是我難得令我敬佩的人了。”但兩人都明白身世立場的鴻溝難以逾越,知己之情亦只能緣盡于此了。

兩日之後,楊文廣便啓程離去了。辭古香沒有多說甚麽,只是目送着義兄的背影,不停的揮手,直到那背影縮小為一個黑點,然後再徹底消失。

遠去的重影已無聲地帶走了歲月的痕跡。

卻說這些年李元昊南征北戰,勢不可擋,到了寶元元年,已建國稱帝,是為大夏。

李成遇夫妻二人隐居僻村山野,正如當年所說過着閑雲野鶴般的日子。這年冬天,辭古香有了身孕,二人均是十分歡喜。辭古香素來身強體健,即便是有孕在身亦不似其他婦人那般嬌弱,仍是一如既往的工作。李成遇看在眼裏,卻也勸說不得,最後也只得任她去做。這時二人已成婚多年,平日裏相敬如賓,恩愛如昔。辭古香自幾年前與義兄分別後,便再也未曾見面,随着宋夏關系愈發緊張,連通信都幾乎斷絕。她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一切憂愁都漸漸消散,仿佛這個新的生命能洗去一切的不如意,只為那嶄新的明天。

寒冷的午後,這裏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他頭戴着并不合襯的寬大絨帽,身上濺滿了灰白色的泥雪,唇上一撇胡子更顯滑稽,一臉的風塵竟也辨不清容貌。辭古香奇道:“小兄弟,你找誰?”他支吾了半晌也沒說清楚些甚麽,直到辭古香喚了李成遇出來,他才似是歡喜的擺了擺手。李成遇先是一愣,方才請他進來。那人脫下帽子,擦了擦臉,方把胡須揭了下來,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正是多年未見的桑蘭。李成遇笑道:“你怎麽打扮成這樣?方才我第一眼都沒認出你來!”桑蘭一笑,道:“總是有我的緣故的。”又望向辭古香,道:“這位一定是夫人罷!”辭古香點頭默認,見得眼前人的女兒打扮,心中便已明了幾分,問道:“那你一定是桑蘭?”桑蘭點頭。辭古香又道:“我常聽成遇說起你呢!”桑蘭望了一眼李成遇,不由笑道:“想不到夫人還記着我!”辭古香笑道:“別總叫夫人了,聽着怪不順耳。你若是不嫌棄,我們便以姊妹相稱罷!”桑蘭垂眸一笑,又道:“姊姊,我這回唐突了。”辭古香笑道:“怎會?我早想與你見一面了!”桑蘭笑,又望向李成遇,道:“實不相瞞,此次委實有事相告。”李成遇聽她語氣嚴肅,便心知此事并不簡單,正欲相問,便見桑蘭拿出一封信來,她道:“您看了便明白了。”李成遇依言接過信,不料一看開頭,便暗感不妙。辭古香坐在一旁,亦感到了這非同尋常的氣氛。

李成遇看完信後,便将它點燃,燒為灰燼。原來李成遇的大舅父因受李元昊猜忌而遭滅門之禍,此信正是僥幸避過此劫的小舅父咩迷青大寫來的。桑蘭道:“現下官兵正在追捕咩迷大人,他托我安排與二世子相見,我怕二世子行蹤洩露,便将他安置在隐蔽之處,再來通知您。”李成遇聽罷,望向辭古香,正瞧見她溫柔的神色,不禁黯然,便對桑蘭說道:“我知道該怎麽做,不過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桑蘭點頭,已明白李成遇話中含義,便起身離開了。

辭古香柔聲道:“你想做甚麽便去做罷,我會照顧自己。”李成遇心下感動,點頭笑道:“我很快回來。”他輕輕撫摸着辭古香的肩膀,忽道:“我答應你,我一定永遠留在這裏陪你過平靜的日子。”辭古香笑道:“我當然知道……無端端說這個作甚麽?”李成遇搖頭,卻并不作聲。辭古香又從一旁拿出那串佛珠,道:“別嫌我啰嗦,其實這東西還挺靈驗的,記着帶上它。”李成遇不由一笑,道:“我看将來孩子出生了,便起名作佛珠罷!”辭古香撲哧一笑,道:“不,還是叫念珠好,念珠好聽!”李成遇忙笑道:“對啊,我怎麽沒想到?”雖說是戲言,從不經意間兩人心底都認定了念珠這個名字,似乎的确如辭古香說得那般好聽。嬉笑過後,辭古香忽道:“甚麽時候走?”李成遇思索片刻,道:“愈快愈好,最好是今晚。”辭古香道:“也好,晚上安全些。早去早回,我等着你。”李成遇會心一笑,第一次感到了離別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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