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出走

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間,又到了興平公主的庭院。賽麗塔望見門口日夜把守的侍衛,忽而感到了無限的悲涼,不知是為興平,亦或是為自己。她擲出一枚石子将侍衛引開,自己則從後牆翻了進去。

昏黃的燭火下,興平公主正坐在桌前寫着甚麽。她邊寫邊咳,雲娜站在一旁拍着她的背,念叨着:“公主,還是先休息罷!”興平卻不作理會,仍是揮筆寫着。雲娜見賽麗塔走了進來,似是見到救星般喚道:“娘娘,您快勸勸公主罷!”賽麗塔微微點頭,朝興平走去。此時興平忽得一陣猛咳,噴出一大口鮮血來,雲娜和賽麗塔急忙扶起她,雲娜為她擦去嘴角的血跡,發出心疼的嘆息。賽麗塔亦是不忍,道:“聽姊姊的話,別再寫了。”興平卻只是微笑,并不停筆,道:“姊姊,馬上便寫好了。”賽麗塔心知她脾氣倔強,豈會聽他人勸告,亦唯有守在她身邊,生怕她出了什麽差錯。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候,興平方放下了筆,而此時信上已是血跡斑斑。她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交給雲娜,道:“你要好好收着,想辦法交給我皇兄。”賽麗塔這才明白這信是寫給她的兄長的,看着她憔悴的模樣,不由得一陣心酸,道:“何必這麽急呢?”興平公主笑道:“今朝不知明日事,何況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子……”雲娜忙道:“不會的,公主,您一定會好的。”賽麗塔亦附和道:“是啊,會好的。”興平公主淡然一笑,道:“算了,有你們在我身邊,我已經很滿足了。”她望向賽麗塔,又道:“姊姊,我死了以後,雲娜怕是難以在宮中立足,無論如何,您都要幫她逃出這裏。她十幾歲便跟我嫁到這兒來,有十多年沒回家了。”雲娜聽得一陣心酸,眼淚止不住的落了下來。賽麗塔點頭應着。興平公主望了望雲娜,又轉頭看着賽麗塔,一滴淚劃過臉頰,道:“姊姊,謝謝你。”賽麗塔笑着揩幹了眼淚,她扶起興平,将她安置到床上,道:“別說這麽多了,快休息罷!”興平笑着點頭,緩緩合上了眼,低聲呢喃道:

契丹家住雲沙中,耆車如水馬若龍。

春來草色一萬裏,芍藥牡丹相間紅。

……

賽麗塔望着已陷入夢鄉的興平,嘴角正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她定是夢見了春回的故鄉。賽麗塔走出門外,回身對雲娜低聲道:“現下公主已經睡熟了,你可以告訴我當年的事了麽?”雲娜低下頭去,躊躇不語。賽麗塔又道:“我真心把她當做妹妹,怎麽出了事我這做姊姊的一無所知呢?”雲娜擡頭望着賽麗塔,輕聲道:“娘娘,您是好人。我答應過公主不告訴您,但我心裏真替公主委屈。”賽麗塔忙道:“她不會知道的,你快說給我聽。”雲娜轉過身去,低聲道:“當年公主無意間看見……看見皇上他……他毒死了皇太後……”賽麗塔大駭,足下一空,靠在門柱上,怔怔的說不出話來。雲娜又道:“那時候皇上為了殲滅衛慕全族,不惜親賜毒酒與皇太後。公主無意撞見,便被皇上幽禁于此,對外則宣稱公主病逝。”說到此處,已忍不住流下眼淚,“公主抑郁成疾,卻終年無藥可醫,熬到今天已是……”

賽麗塔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去的,她躺在床上,合上眼睛,深深地陷入黑暗。呼呼的風聲吹起重重的紗帳,夢裏分不清西北東南。

翌日清晨,賽麗塔被烏鴉的哀鳴聲吵醒,她似乎感覺到了甚麽,随手拿起一件鬥篷披在身上,跑出門去。她一路狂奔至興平處,卻只看到冷落的園中,蹲在門口嘤嘤的哭泣着的雲娜。此時四下鴉雀無聲,安靜得可怕。賽麗塔緩步走上前去,凄清的院落回蕩着哀愁的氣息,一陣風吹來,她的眼睛有些酸了。雲娜擡起紅腫的雙眸,哭道:“公主她……”賽麗塔蹲下身子,強忍着眼淚,問道:“她人呢?”雲娜哽咽道:“被人擡走了。”賽麗塔別過臉去,淚水被風吹落,回頭望着痛哭失聲的雲娜,想起昨夜興平的囑托,低聲道:“你快跟我來。”

賽麗塔将雲娜藏在了自己的房裏,暗地裏吩咐了幾個心腹安排好一切。到了黃昏,方對雲娜說道:“我已經安排妥當,今晚便送你出宮。”雲娜低下頭去,回道:“多謝娘娘。”賽麗塔微笑,拿出一件包裹遞給雲娜,又問道:“信收好了麽?”雲娜點頭道:“收好了。”賽麗塔道:“好。今晚我不送你了,自己小心。”雲娜點點頭,突然間一陣心酸,撫摸着懷中沾滿了公主血跡的信,告別了賽麗塔,亦告別了這埋葬了公主一生芳華的人間地獄。

賽麗塔的眼前再次出現了興平的幻影,在那個孤寂的寒夜,她揮筆傾灑着一世的心酸。

會夜月當圓,雪息寒風逝。

心有波瀾起,複憶少年時。

十三辭兄去,歸途不複尋。

風馬隔天涯,黃土非往昔。

恹恹數十載,區區久難卻。

一朝殘夢醒,悲呓安可絕。

鏡中自不識,恐兄難相認。

翩翩羅衣空,誰命我心悲。

吾今何罪過,吾命不由己。

待得身入土,魂自歸鄉去。

天命本如此,未敢怨鬼神。

勸兄莫挂念,妹心始如一。

骨肉固相連,生死亦難分。

筆下兩行淚,絕此日月情。

李元昊出征的前一晚,去見了賽麗塔。而賽麗塔卻表現的異常冷淡,李元昊不明所以,最終拂袖而去。踏出門檻的時候,他忽聽賽麗塔在身後喚道:“元昊。”那聲音十分微小,以至于他懷疑自己是否幻聽,卻又不經意間僵住了身子,只為那剎那溫柔。但他沒有回頭,所以他沒有看到賽麗塔的眼淚,也許那是為他所留的最後一滴眼淚。

賽麗塔是在聽見出征的號角聲後離開的,她甚麽也沒有帶走,只帶了一身的哀傷。

母親見到她的時候,流着淚問她,怎麽不說一聲便回來了?她卻只是搖頭,一面說着沒甚麽,一面木然地回到了房中,一連幾日都不肯出門。母親擔憂她的身體,便叫來了大夫看她,過後大夫笑着說,恭喜她有了孩子。她聽到以後,蒙頭大哭起來。

母親不知所措的安慰着她。哭過以後,她望着破落的村子,想起死去的父親,看着兩鬓已白的母親,喃喃地說道:“娘,孩兒走錯了路,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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