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耍脾氣
第7章 耍脾氣
代薇一點沒猜錯。
島上通訊本就時強時弱,遇上這種暴雷天氣,古堡的電路很容易不穩定。
其實這間地下室原本是閑置的倉庫。當時為了避免爬樓,加上剛搬進來那晚她實在太累,所以才選擇這裏。
後來又因為她雜七雜八的東西太多,索性也就懶得換房了。
但現在看來……
又是一個驚雷炸起。
房間完全堕入黑暗,巨大而深切的沉寂下,是更為陰潮的可怖。
她掃了眼微信,看到時間是21點33分。
思考着抽完一根煙,然後從地上爬起來,打開手機後置電筒,一路小跑着快速奔向三樓。
三樓是,
——易圳的房間。
輕喘着沖上來,她如驚鹿慌張下腳,胡亂地摸索着記憶中的方位,同時小聲呼喚男人的名字:“易圳……”
“你在嗎易圳……”沒得到回應,讓她心裏更加沒底,“易圳?”
又一道慘白的電光撕徹黑暗,視野短暫閃爍,很快又被逼仄的墨色壓迫。
在她試圖再次開口呼喚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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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似有若無的回應,終于穿越沉悶的隔閡,在空曠環廊上淡淡響起:
“嗯。”
只有一個音節,足以讓代薇平定一些恐慌,即使方位的不确定多少還是會帶來恐懼。
“你……你在哪裏啊?”
寂靜,又是寂靜。
她幾乎失望地垂下頭來,卻又被身後驀然響起的開門聲,攔住了離去的腳步。
“原來你真的在啊!”
女人興奮地轉身,靠近時才發現蹲在門口的,是不停吐氣的狗子。
她高興地撲上前去,想對毛茸茸的狗腦袋揉揉抱抱:“車仔面!你好厲害啊還會開門……”
“站那兒。”
冷酷的喝止讓代薇愣在原地,聲音的主人在沉默後,緩然補上一句輕矮的解釋,
“它脾氣不好。”
似是為了揭過這份多餘的溫和示好,裏面很快再次傳出男人灰黯的聲調,不鹹不淡問她“什麽事”。
“外面電閃雷鳴又停電,你會不會害怕啊?”
代薇仿似未曾察知他的冷淡,軟下嗓音,把自己的請求說得颠來倒去:
“要不要我…陪你一晚?”
“不需要。”
非常果斷地拒絕。
不算意外的答案。
她舔了下虎牙,試圖看清對方的位置,眨眼道:“那你能不能讓我——”
睡在這裏。
“不能。”他語調深沉,帶着刻意的刻薄。
“……”代薇撇了撇嘴。
慢吞吞地低下睫毛,忽然看到慵懶趴在地上的大狗子,眸光閃動了下,她立馬追問道:
“不陪我也行,你把車仔面借我一晚好不好?”
裏面的人沒有回答。
他沒說“不好”。
那就是……默許了?
“嘿嘿……”代薇狡黠地笑了,彎下腰伸出兩只手慢慢靠近大狗子,嘴裏花言巧語地哄着,
“車總~今晚幫我守夜好不好呀?我會對你很好很溫柔的,你想吃什麽都給你吃……诶別走、啊喂!你回來——”
阿拉斯加在她靠近的一刻,就警惕地從地上站起來。
撇下她,邁着不急不緩的狗步,扭過屁股便朝它的主人走去。
“……”
行。
會仗人勢。
“不要就不要,新時代女性才不會被打雷吓到,哼!”
女人受不得這氣,咬牙哼哼唧唧地跑走了,房間裏的狗子還昂挺着頭,站在男人面前,不停搖着漂亮的大尾巴。
易圳靠窗而立。
雷電四分五裂,自穹際交替接連閃白,點亮盤桓在每個角落裏濃重的昏黑,卻點不亮他靛烏的眼睫。
他才是人間至暗的雨夜。
眉骨上碎發蓬亂,着色無害的陰柔。
他深藏睫羽下的眼神很亮,黑色的眸裏灼燒最純質的幹淨,不陰冷,不頹靡,是與他本身完全不相匹配的春熙萌動。
易圳蹲下身子,曲臂半撐在膝頭,微微擡起另一只手,長指在狗子毛茸茸的腦袋上輕輕撫揉幾下。
緊繃的嗓音略微放松,尾調虛浮,有一點無奈的笑意:
“你也不敢,對不對?”
*
早上醒來時,雨已經停了。
代薇迷迷糊糊地摸起手機,摁了半天沒反應,才想起是昨晚睡前就沒電了。
插上充電線,她爬起來先去洗漱。
出來時再拿過手機,發現還是黑着屏,心裏覺得奇怪,于是伸手去擰了擰臺燈的開關。
淦!
還是沒電!
沒電就等于沒網,沒網就等于失去快樂。
把手機随便丢回床上,她爬上一樓大廳,見到昨晚無情拒絕自己的男人也在。
倒也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記仇仔,
“早哇!”她主動打招呼。
易圳看她一眼,惜字如金:
“嗯。”
完全不在意男人的無視,代薇三步并兩步坐過去,一邊往嘴裏塞吐司,一邊思考在這個沒電沒網的“原始社會”,今天她可以做些什麽。
瑪格麗塔家?
去不了,聽說跟老公去芬蘭玩了。
婚禮組同事?
也不行,前幾天被她放假去“柏林游”了。
易圳……?
更別指望,老毒物肯定沒空理她,有空也不理她。
哎,剛下單的畫筆畫板也還沒到,要不然還能畫個畫打發時間。
琢磨來琢磨去,代薇想,大概今天她只能……
車仔面在這時慢吞吞地走過來,半趴在易圳腳邊,乖順又溫和。
——只能跟狗玩了。
“車仔面~~”
渾身充滿個性的純種狗子當然不會理她,每次都卡着她貼過來的點跑開。
跑開一段距離就又停住,回頭再看看原地還未反應過來的女人,故意眨巴溜圓漆黑的眼。
“好啊你!敢挑釁我!”
女人成功被激起鬥志,猛地邁開腿撲上去,卻是怎麽也追不上四條腿的。
更可氣的是,毛茸茸的白尾巴就在眼前搖晃得正歡,等她好不容易要摸到這條打卷花花的尾尖時,小畜|生立馬扭頭張嘴作勢要咬,吓得她一下收回手,又被甩開一大段距離。
就這樣,它跑,她追。
它跑得賊快,她插翅難追。
整整一個上午,一人一狗在古堡裏瘋跑不歇,場面一度混亂,說不清是人追狗,還是狗遛人。
始終專注工作的男人終于忍不下去,扣上手裏的文件,捏了捏眉心,
“停下。”
停下了。
人和狗都停下了。立定在原地仰頭看向他,一動不動。
他站起身,緩慢走下臺階,視線在他倆之間掠掃過,随後凝在阿拉斯加身上,低聲命令:“你回去。”
狗子吐着舌頭喘,朝他無辜地搖了搖尾巴,好像有些委屈,但依然乖乖聽話地掉頭跑回了自己的豪華狗窩。
代薇有點不服,往前走近一步,“你兇它做什麽嘛。”
劇烈活動後,她臉頰浸染粉紅。
鼻尖沁着點點薄汗,眸子像淋了層水般通透的亮,整個人被粉飾出一種蓬勃的生機感,明媚得嬌豔欲滴。
“你也回去。”
易圳收回目光,沒再看她,轉身走上臺階,音色裏的清冷潦草壓緊幾分。
嘁!
又沒跟你玩。
老毒物還是那個老毒物,又毒又不講理。
雖然在心裏罵着,表面還是不能反抗,她往後退了幾步,聲音悶悶地:“那我不打擾你了。”
代薇沒有回去。
她從管家那裏要來狗罐頭,拌在狗糧裏,然後跑去車仔面的窩前,把吃食裝給它。
但狗子并不領情。
“對不起呀,害你也被訓了。”
女人坐在地上,盯着雪白肥碩的阿拉斯加犬,耐心又溫柔地喃喃哄道,
“下次你不要跑了好不好,我不會傷害你的。”
也不知道它能不能聽懂她說話。
輕輕嘆一口氣,圈起雙膝,她仰起脖頸,望着镂空浮雕的古堡穹頂,愣愣發呆。
斷電斷網的日子,真的太無聊了。
下午實在找不到事情做,代薇只好拜托管家,幫她從溫室移植一點山茶花,種在堡樓後的小花圃中。
忙着學習養花小常識,又是澆水又是修枝剪葉的,時間倒也很快一晃而過。
可沒想到的是,今夜依舊雷雨交加。
擔心堡樓後的花草嬌弱,代薇從床上蹦起來,提起一把超大的雨傘,快速穿過樓堂來到小花圃前。
“這能不能挺得過去啊……”蹲在圍籬邊邊,她把傘移過去一半罩在花上,想着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拿來擋擋。
正當她低頭認真思索時——
一道白閃猝然撕裂冬夜。
視域清晰的幾秒裏,代薇隐約覺察到自己身上,重疊着另一方暗黑色影子。
身體不受控地狠狠瑟顫了下。
偏巧上一道閃無疾而終,雷聲遲遲不作響,她也遲遲不敢回頭。
說不定是錯覺呢。
直到,霹雷爆起襲擊,在積雲裏迅猛強烈地驚炸,貫天徹地。
同一秒,代薇鼓起一絲勇氣扭頭回望。
——那道黑影就無聲伫立在背後,被濃夜染黑的水順着濕淋的衣擺滴滴下落。
巨大的暮影緊挨着她,活像個混世魔。
以昏雷作遮掩,以噬人為樂趣,由扼制、困絞,到劫焚的極致痛感施加,不過是指尖腕下,一個随意的準星鎖定。
“啊——”她驚叫一聲。
恐懼順沿尾椎直刺入頭皮,代薇吓壞了。
過度的慌吓讓她旋即雙腿軟麻,一屁股跌坐在小花圃中,整個人死死蜷縮着緊閉雙眼,怎麽也不敢再擡頭。
花也毀了,傘也掉了,大雨漫濕了一身,至于她……
黑影似乎停頓了。
然後遲緩地試圖靠近一點,入耳是三兩聲類似低啜的抽泣。
再靠近些。
真的在哭。
發顫的哭腔裏,還有低弱的喃聲哀求:
“嗚嗚嗚易圳……易圳你家鬧鬼了嗚嗚……救命啊易圳……”
他的名字融化在她的唇舌,藏有美妙的攻擊力,撞穿耳膜,深深紮陷進他的心裏,不會痛苦,是另一種罪惡的甜癢。
不斷引誘他追逐。
“我在,”
他蹲下,将傘傾移向她頭頂,幽涼的聲線被甜癢濁化,滲漏絲絲虛啞,
“不許哭。”
冷風浮蕩時,是無花果的香味救下她。
稍稍止住低泣,她擡起頭,一滴淚珠恰巧斜滑過鼻尖,痣點被浸泡得瑩亮,眸光婆娑地凝着他。
天地有二次閃光。
代薇看清他微沾泥漬的鞋子,看清他身上的黑色棒球服,卻看不清他帽檐下遮蔽的眉眼。
為什麽他總是疏離。
為什麽沒有情緒。
憑什麽每次都不聲不息,她的一切都被掌握在他眼裏。
她哇哇哭得更兇:“你怎麽總是沒聲啊吓死我了,我的花嗚嗚嗚……裙子也髒了……”
莊園的獨立夜視探照燈打過。
她說裙子。易圳才注意到,她開敞的羽絨服裏,只有一件蕾絲睡裙。
料子很薄。被雨水澆濕後變得貼透,大肆晾曬女性的身骨線條,纖細易折,沒有半點隐私。
他的理智,抵不過眼神惡劣追逐的誠實。
裙擺外露出女人的一截小腿肌膚。
膩白皮肉無意擦蹭蕾絲邊緣,反複刺入他眼裏,看上去可憐,看上去缺乏疼愛。
剎那的沖動是很想惹哭她。
盡管她在哭。
但不是這種。
“你知道這些花光是活着就很不容易嗎?”
他的沖動很快被她的哭腔和質問全盤洗走。
易圳漸漸攥緊傘柄,指骨用力得泛青。
從未哄過女孩子的男人,今晚在她身上,終于學會了一種叫做“不知所措”的情緒。
他也不是沒有情緒。
易圳試探着伸出手,想要拉她起來,可指尖還未及觸碰到她,便被她一把揮開。
“到底為什麽嘛!這種鬼天氣沒電沒網也沒有人,就連狗都不理我你還這樣吓我啊混蛋,壞死了!!”
極度的羞憤讓她憋着一口氣,大聲控訴他的過分。
說完堅持自己從泥土裏爬起來,看也不看他,直接繞開他快速跑走了。
擦肩而過時,有他身上噴薄的蕭寒氣息,撫觸過她的腰身。輕緩又眷戀。
很快又小心避讓開去,不敢替他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