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水蜜桃
第8章 水蜜桃
代薇穿回樓堂,匆匆奔跑的腳步引來聽覺靈敏的狗子。
車仔面見到她跑,以為是像白天一樣在跟自己玩鬧,不停對着她搖晃尾巴。
可她此刻滿心惱火,顧不上覺察大狗子的态度變化,直奔自己的地下室。
沒有電源供應。
地下的房間比樓上更加陰暗,她摸黑換衣服摸黑洗澡,然後摸黑爬上床倒頭就睡。
好像并沒有表現的那麽害怕。
一覺穩然安睡到天亮。
習慣性摸起手機看時間。
然而在順利開機以後,代薇猛然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眼,再次确認屏幕上滿格的電量不是她的幻覺。
終于來電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她賴在床上邊打滾邊刷手機。
心滿意足地玩了一個小時,才忽然想起堡樓後的山茶花,昨晚被她一屁股坐爛了,都怪老毒物突然出現吓唬她!
不成,還是得去看一眼。
她立馬起床,飛快奔向洗手間刷牙洗臉。等跑上樓梯時,卻發現車仔面正站在狗窩前,朝她搖着尾巴吐舌頭。
“早呀早呀車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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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狗子終于肯理她了,還好這幾天的狗餅幹沒打水漂,算它有良心。
牽着車仔面來到堡樓後,眼前的景象讓她有些呆愣。
經歷過一夜風雨摧剮,本該破敗的小花圃竟安然無恙。
積水早被排空,重新栽植的苗朵們光鮮如洗,兩位專業的園丁在護欄外側穿行,精心打理這些嬌弱的花草。
回身折向廳室,果不其然碰見了獨自坐在沙發的易圳,還是一如既往地冷着一張面孔。
此刻代薇卻是怎麽看他怎麽順眼,甚至忘記了昨夜對他破口大罵的不愉快,龇牙咧嘴走近去打哈哈:
“小易你好呀~起得好早,好勤勞哦!”
“要麽安靜,”
易圳瞄也不瞄她一眼,“要麽走。”
代薇像回自己家似的,也不生氣,嬉皮笑臉地往他身邊一坐,叽叽歪歪自說自話:
“嘿,其實你人也蠻好的嘛,一早上起來小花園修好了,電也通了網也穩了,效率超級高哦~”
其實單說這一園不應季的山茶,連她自己都不打算挽救。
不過是閑來無聊,非要将它們從溫室搬出來,移進凍土,一時消遣解悶罷了。就算沒有雪雨,沒有人力破壞,它們自己就會一夜凋萎。
用不着操心。
可他明明知道這點,卻還是去換上整整一小畝花園的溫室骨朵。
就算再怎麽呵護,也必然熬不到綻放那刻的苞蕊們,只是為了讨得她片刻歡愉的一眼。
面對無動于衷的易圳,代薇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只能些許尴尬地掏出手機,沒話找話地誇贊道:
“你的網真快。”
“……”
很快忘記二人氣場的不融洽,代薇在當紅偶像的live視頻裏雞叫到前仰後合,惹來身旁男人的冷視。
“哈…哈哈,你看,這個網速确實不一樣嘛。”她摸摸鼻子,憨氣地笑出聲來,
“我看周亦泓跳舞視頻都不卡了呢~~,極致藍光,暢享體驗!感謝!!”
女人飛快挪動手指,還不忘笑嘻嘻地看他兩眼,嘴角都快咧上太陽穴了。
易圳抽回視線,對她的興奮不予回應。
起身離開時,他倏然扯了扯唇,清黑眸底溢浮出淡淡慵懶的嘲弄感。
喜歡看男人跳舞是吧。
很快,代薇在網絡世界暢游的美好生活,于午飯後戛然而止。
信號消失得很突兀。
後來她想明白了,一定是老毒物還記着昨晚的仇,專挑她耍手機的興頭上故意讓人撤了網。
妙啊。
狗男人的心眼果真是又小又壞。
*
幾天後,瑪格麗塔跟老公游玩回來。
婚禮上有關親屬流程的部分細節還有待商榷,在代薇的提議下,易淏邀請出席婚禮的易家長輩們進行一次下午茶。
地點定在「肆號古堡」,也就是瑪格麗塔家。
上次在彩排禮,代薇曾與這個家族的長輩們打過一次照面。加上自身職業素養,清楚知道哪位長輩叫什麽名字、是什麽身份也并非難事。
“這就是阿圳新招的姘頭?還是個小策劃。”
說話直白的中年男人,是家裏的二叔,易鈞。
代薇來不及接話,又被易鈞揭過,斑白背頭梳得嚴絲合縫的中年男人,說話大聲大氣沒有遮攔:
“跟以前那些也都是一個路數嘛,真不懂他到底在挑什麽,年輕人就是任性妄為,不成氣候。難道他不懂權衡利弊?星野梨再會鬧也不過是個女人而已,天底下還找得出更合适的家主夫人嗎?”
還有一位嫡系長輩未曾到場,正題遲遲不能開始,代薇被迫接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審量。
其中不乏探究與譏諷,唯獨沒有重視。
但她并沒有為此窘迫或生氣。
很想告訴這些無聊的“上流人”,其實她從沒肖想過什麽“家主夫人”。
有些人是惹不起的,例如眼前這群,例如易圳。
當和惹不起的人扯上關系,自然應該在有限的時機裏無限利用。代薇有預感,易圳将會是助自己事業飛躍的有力踏板。
“聽聽你這都說的什麽話!”
沉穩的女音打破局面微妙,伴着Falador Wv.當季高定女士高跟鞋的踏落節奏,如此精銳而不失大氣,
“說那些有的沒的,在晚輩面前沒一點長輩樣子。”
微卷長發在後腦以莊重的黑色繩結挽起,年近四十的女人,臉部和身材保養得相當出色,看上去也就三十才出頭。
她的到來讓在場人自覺起身相迎,看來的确是姍姍來遲的、易家實權二把手。
——小姑易勉之沒錯了。
作為二哥的易鈞,卻不怎樣待見這個處處壓他一頭的小妹,偏頭哼了兩聲:“又輪到你充好人了。”
擡手示意大家各自随意落座,小姑沒好氣反駁一句:
“那都是年輕人的事,你這個做二叔的萬事不過手,享福就行了,何必小家子氣非要去講究那些門戶長短。”
說完便不再管她二哥的臉色,拉着站在一旁的代薇坐下:
“咱家阿淏的婚事安排得這麽井井有條,我就信黛露是個靠譜孩子。今天既是來說正事的就不扯遠了,孩子你是專業人士,我們全都聽你安排,千萬不要拘謹。”
有了紮實能幹的二當家服衆,場面終于是平定下來,代薇簡單道謝後很快進入狀态,開始安排婚禮當天每一位親屬的去向。
就此再無他話。
……
晚間,代薇洗完澡趴在床上。
下午易家長輩們說的那些話,像過電影一樣反複盤桓在腦子裏,清剿她的睡意。
她咬着下唇,翻開手機通訊錄,指尖帶有思考性地敲在屏幕上,遲疑了好一會兒,最終按下之前存儲過的一串號碼。
嘟音響起,提示撥打成功。
但沒人接。
說不通啊。明明都把她從黑名單放出來了,卻還是不肯聽她的電話。
女人不死心,繼續打,奪命連環call了五六通電話過去,依舊無人接聽。
搞什麽,欲擒故縱麽?
氣惱地丢開手機,她裹起被子在床上來回打滾,如同一條找不到同伴玩耍的蠶蛹。
所幸“同伴”好心,願意在幾分鐘後,慢吞吞地施舍回她一通電話。
趕緊從被子裏鑽出來,撲過去秒接:“喂!”
“說。”男人聲線寡淡。
她彎起眉,爬下床坐到化妝臺前,打開免提:
“你在哪裏呀?”
“書房。”
“已經回家啦?那你悶不悶?會不會無聊?晚飯吃了嗎要不要一起再吃個宵夜——”
“……說事。”有夠無情。
塗好護膚精華,上手化妝的空隙,她順便将字詞揉軟,話說得隐晦:
“我們今天還沒有見面呢~”
那頭停頓了下,“所以呢。”
同樣的“呢”字收尾音。
兩人的語氣卻橫跳在軟膩與冷硬之間,截然相反。
“所以…”代薇稍稍拉長眼線,問他,“我可以上去找你嘛?”
白天易鈞的話雖粗俗,卻是半點不假,也提醒了代薇,得加緊和易圳打好關系才行啊。
大家都是一樣各取所取,目的都是一樣見不得人,她可從來不知道“怕”字怎麽寫。
鏡中的女人輕勾眼尾,描眉的姿态浸斥野性美,靈動得張揚。
女人的問句卻泛漫嬌弱,楚楚求憐。
似響尾游獵時,輕顫腹尾響環,以曼柔姿态纏卷,毒汁自管牙注入,向血液滲透,攻奪心髒肺腑。
想要什麽,花點心思去拿就是了。
溫涼的體溫在美化掠奪和殺戮。如此表裏不一。
易圳緩緩低垂眼睫,指骨收緊了些,掐線前,喉結微滾:
“不可以。”
挂斷電話,他略松一口氣,緊緊抑制下心底不該有的燥烈,意生念動。
很奇怪。
他竟然做不到完全專注了。
眼前鋪展的是《亞洲區樂園啓動預案》,腦中浮蕩的卻是一個個紅色的未接來電。
上一秒看到的字是“已購入蘇城地皮300公頃”,可這一秒想到的話是“我們今天還沒有見面呢”,下一秒飄停在耳邊的句子是“我可以上去找你嘛?”。
太詭異了。
擡眼掃過挂鐘,時間顯然已是淩晨。
應該不會來了,他想。
其實已經沒什麽工作了。
白天在公司高效處理完事務,視頻會議也在與代薇通話之前全部結束。唯一僅剩的,是通讀完手頭這份《啓動案》。
放在平時,易圳只需要十分鐘。
是他狀态不佳,所以失去了一目十行的閱讀能力。
并非不能,而是不想。
為什麽不想。
為什麽還沒有離開書房。
他到底在期待什麽。
誰知道呢。
這時候,門外傳來兩聲狗子的哼唧,除此之外——
随意扣上文件,易圳迅速起身走向門口。
拉開門,狹廊上的場景恍然淌入他眼底,光影虛化視網膜,霸據心腔,他的心在光影裏晃了一下。
代薇坐在長椅上,懷裏抱着車仔面。她在低頭玩手機,看上去是一種十分放松的等待狀态,沒有任何不耐。
聽到開門的動靜,一人一狗瞬間擡起頭來。
她和狗子臉上幾乎是同款表情,一樣眨着眼睛望向從房間走出來的男人,一樣歪着腦袋沖他笑。
車仔面似乎格外興奮。從代薇腿上跳下來,吐着舌頭在兩人之間蹿來跑去,搖晃大尾巴,雪白毛色在飛奔中躍起無比歡欣的蓬松柔順感。
她瞥見時間定在淩晨1點47分。
收起手機,代薇快步沖到他面前,彎唇笑問:“你忙完啦?”
水蜜桃的軟香在鼻端跳彈。
易圳低眼睨着她,注意到女人手中拿着一張白紙,于是冷聲問:“怎麽。”
“進去你房間說好不好?”代薇靠近了些,輕輕扯動一下他的衣袖,像在撒嬌,“冷~”
總是對他沒有一點防備。
男人沒說話,顧自轉身走進書房,同時對滿地撒歡的狗子撇下淡聲命令:“坐下。”
車仔面一秒靜止,立馬乖巧地半趴在門口。
代薇彎腰揉弄它兩下,悄聲悄氣地說了句“乖乖等我”,之後趁房門關阖前,身姿靈活地溜了進去。
“想說什麽?”易圳在書桌前坐下。
盡管是在對方的私人領域,可代薇絲毫不受拘限,跟着男人一路繞過書桌,站在他面前,然後開門見山地告訴他:
“我想跟你簽份協議。”
易圳頓滞了下。
素來平靜的眸裏滑過一絲愣,他很快掩去隐秘的不愉,沉默等待她的下文。
“因為之前你只說讓我乖乖當替身,并沒有告訴我該怎麽做。但是呢,這段時間我确實享受了很多優待,我想我也應該有對等的付出。”
她展開手裏的紙張,輕彈兩下,“所以我就拟定了這份「替身協議」。”
她倒是算得清楚。
男人輕輕皺眉,擡手抽過那張紙,直接在末尾署名的位置拎筆簽字。
“可以了嗎?”他問。
“你都沒看!!!”她驚叫。
易圳将協議扔回桌面,音線漠然:“沒必要。”
也不是完全沒看。
他的閱讀效率一向驚人。
在簽下名字的縫隙時間裏,當然會掃到裏面的內容,只是滿眼的“甲乙方”讓他對這份協議實在缺乏興趣。
“當然有必要!”代薇不免感到震驚,“這白紙黑字你怎麽可以随便簽名,這樣很容易被騙的好不好。”
就這麽沒戒心?
她懷疑是不是自己寫個“一億欠條”他也會随手一簽。
“你是不是累了不想看字?”
她看着他想了想,又好脾氣體貼道,“沒關系,我可以讀給你聽!”
易圳:“……”
代薇對男人的抗拒渾然不覺,清了清嗓子開始朗讀:
“為了提升主顧方易圳先生(以下簡稱為甲方)的情感體驗,協議期間,替身方代薇女士(以下簡稱為乙方)将全力配合——”
“講重點。”
“……喔。”
這看不出來還是個急性子。
代薇從他手裏搶走簽字筆,轉身半趴在他的書桌上,邊劃邊說:
“其實簡單來說,重點就是替身期間,雙方務必保證身體上對彼此的絕對忠誠,一旦違反,則協議作廢。”
“有問題嗎?”她扭頭看向他問。
易圳掀了下眼皮,冷恹恹地反問她:“你覺得我有問題?”
“不不不哪兒能呢!”她立馬讪笑着附和,“你沒問題,你絕對沒問題,我相信你!”
反正你性冷淡。
所以你絕對沒問題。
“另外,我覺得可以再加兩條。”
代薇回過頭在紙上畫出一個粗犷的插入符,邊寫邊念,“第一,甲方允許乙方在書房內一起辦公,乙方将絕不打擾,且随時服務于甲方。”
“其實是你看中了這裏。”男人無情揭穿她。
“嘿嘿嘿……”她笑嘻嘻地含糊過去,“诶呀聯絡感情嘛~”
她接着故作正經:
“第二,節假日雙方要一起度過。鑒于儀式感的重要性呢,必須共進晚餐,當然,晚餐由乙方親手制作,還會為親愛的甲方爸爸準備禮物和驚喜哦。”
易圳微微挑眉,注視她的眼神持有懷疑,“你會做飯?”
“啧,開玩笑,我爺爺開的飯館全蘇城有名!”
她驕傲地揚揚下巴,“什麽眼神,不信啊?不信回頭帶你去嘗嘗,保證你吃了這頓還想下頓。”
“甲方你還有什麽要求咱們以後随時往上添哈,不過,你有印泥嗎?”
代薇潇灑地簽下名字,順便在他書桌上逡巡一圈。
“沒有。”
“沒有啊……”她盯着雙方的署名,認真思考了幾秒,“必須流程還是不能少,只能這麽辦了。”
她略微低頭,拿起協議貼向嘴唇,在“乙方”二字的空白處,吻落下一個口紅印,給這紙草率得像過家家的合約加上最後的儀式感。
易圳眯起眸子,視線下滑,眼神緩慢捕捉她的唇,嗓音虛啞:
“截止日期,怎麽寫?”
代薇擡眼凝向他,停了兩秒後,忽然彎起嘴角說:“這個啊……不難。”
她放下協議,身體漸漸朝他移過去,呼吸交觸時,女人主動從他唇上偷走一個吻,小心又膽大。
“日期截止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刻。”她溫柔回答。
他眼裏有洶湧的夜色,隔着明窗在觀望,窺察咫尺外這一束暖光:
“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