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深夜,皇家馬場。

明儀靜坐在空闊的馬場邊上,望着夜色下青灰的草坪出神。

玉梨悄悄湊到雲莺耳旁:“王爺怎麽還不來?這都快亥時了。”

雲莺朝她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她莫要多言。

天上下起小雨。雲莺瞧了眼暗沉的天色,輕嘆了一聲,正打算勸明儀回去,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

是乘風來了。

明儀眼睛亮了亮,起身朝乘風小跑過去,擡眼朝他身後張望:“他呢?”

乘風朝明儀躬身行了一禮,略低下頭,回道:“臨時出了樁事,今夜王爺他怕是來不成了,他吩咐讓屬下先護送您回宜園。”

明儀愣了愣,半垂着眼“哼”了聲,轉身擡起下巴,對乘風道:“行了,我知道了。”

雲莺扶着明儀上了回宜園的馬車,一路上明儀異常靜默,連髻上簪子歪了也沒察覺。

雲莺忍不住勸了句:“殿下莫要同攝政王置氣,想來王爺也是沒辦法才……”

“我并未生氣。”明儀朝窗外漸大的雨幕望去,“我明白他的難處。”

只是害怕等待和冷落。

直至三更天,謝纾才審問完洪青嵩。

洪青嵩倒是把那五十萬兩赈災銀的去向都招了。

那筆銀兩大部分都在江南道節度使蘇晉遠手上。

蘇晉遠貪墨銀兩的手段并不高明,不過是些前人用慣的老法子,以次充好用黴米、谷殼之類的廉價物充作糙米,虛報賬目、挪用修建堤壩的公款之類的。

這些法子明目張膽漏洞百出,當地卻無有官員敢聲張。

一則蘇晉遠為一方節度使權大攝人。

二則蘇晉遠奸猾,他怕事情敗露,将部分赈災銀當做冰炭銀“孝敬”給衆官員,逼這些人與自己同流合污。

如有不服者,則以家人相挾,或使其“病”死。

手段簡單,淩厲果決,殘忍狠辣,卻極為有效。

謝纾看着洪青嵩畫押的手狀,半晌無言。他吩咐刑部侍郎處理後事,便轉身離去。

鐵窗之外,雨下得淅淅瀝瀝。

謝纾從刑部大牢出來,身旁侍人立刻打了傘上前相迎。

謝纾未接傘,騎着馬匆匆奔回宜園。

宜園門前。

劉管事掌着鯉魚蓮花燈将晚歸的謝纾迎進園中,忙遞了幹帕子給謝纾擦拭身上水跡。

“您這麽晚還趕路回來做甚?何不就近宿在宮裏。這淋得滿身是雨,可如何是好?”

謝纾未答話,接過他遞來的幹帕子,只問了句:“殿下呢?”

劉管事朝長春院方向望了眼,答道:“殿下一切都好,已經睡下了。”

謝纾朝卧房望去,見未亮燈,輕輕“嗯”了聲。

劉管事:“您今日可用過晚膳了?”

謝纾:“尚未。”

劉管事關切道:“膳房留了點素齋,您不若先去用些?我再替您熬些姜湯驅驅寒。”

“不必。”謝纾道,“我乏了,先回卧房。”

劉管事看了滿身濕透的謝纾一眼,委婉道:“您還是先洗幹淨再回房的好,長公主喜潔。”

謝纾回房的腳步一頓,輕嘆了聲,轉而先去了淨室。

謝纾沐浴清洗一番後,回了卧房。

明儀閉着眼,規律地呼吸着,似是已入眠。

西窗旁的小油燈已經燃盡。

謝纾看着熟睡的明儀嘆了聲,把她踢開被子重新蓋到她身上,而後輕靠在明儀身旁躺下。

一室寂靜,只聞得兩人此起彼伏的輕聲呼吸。

謝纾端正躺在一側,閉上眼欲睡。

可身旁之人不怎麽安分,忽然翻了個身,半邊身子壓在了他身上。

謝纾睜眼:“……”

她的唇貼着他的一側手臂,清淺的呼吸激起一陣癢意。

謝纾冷着臉,擡手将粘在他身上的明儀輕輕推開。

睡夢中的明儀似察覺到了不适,迷迷糊糊換了個舒适的姿勢側躺。別的倒沒什麽,只是這一側躺,寝衣随着她的動作被敞了開來,露出一大片白皙肌膚。

謝纾閉眼:“……”

半晌後,他長嘆了一聲,起身将胡亂側躺的明儀擺放端正,動作輕緩地為她将寝衣一點一點嚴絲合縫地拉上。

做完這一切,謝纾重新躺了回去。

本以為能好好睡下,誰知明儀卷走了他身上全部的被子。

謝纾:“……”

謝纾有些無奈,輕輕扯了扯被她抱成一團的錦被,從她懷裏扯回來了一點,順帶着把挂在錦被上的明儀也扯了過來。

她寝衣微敞,白皙的臉上是青絲壓出的紅印,長而密的眼睫随着呼吸輕微顫動着,唇瓣微張似迷迷糊糊地說着什麽夢話。

謝纾低下頭,湊近去聽。

她的呼吸輕打在他的側臉,一下又一下。

好半天,才從嘴裏吐出一句。

“夫君。”

謝纾閉了閉眼極輕地悶哼了一聲。

明儀做了個夢。夢見了三年前的新婚夜。

那日她天未亮便開始梳妝,換上大婚禮制的刺繡翟衣和鳳鳥花樹,等着與謝纾行大婚之禮。

臨拜堂前,月信忽至。

因着春寒天凍,她又在不久前受了涼,那次月信來的格外折磨人。

大婚行禮之時,明儀全程慘白着一張臉。

謝纾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想來也是,前陣子剛回絕過的女子,沒過多久又因“意外”,迫不得已要與她成親。他定然高興不起來。

不過他涵養依舊,即使是迫不得已娶的妻子,也一直小心攙扶在側。

婚宴上給足了她尊重和體面。

若沒有那封從邊關傳來的急報,幾乎可以說是一場完美的婚宴。

謝纾丢下一句“抱歉”便離京出征西北。

婚宴草草收場,禮堂只剩下她和雲莺兩人孤零零對着新婚的喜燭。

雲莺問她,行禮都收拾妥當了,要不要搬去宜園。

明儀搖了搖頭。

去了也只剩她一人,她才不要去。

除非将來謝纾親自接她回去。

……

明儀重複夢着那場婚宴,斷斷續續、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怎麽的,婚宴的宮殿忽然變成了一片看不見盡頭的沙漠。

她被困在沙漠中,被烈日炙烤,炎熱、口幹。

荒漠的風沙侵襲着她的口鼻,讓她透不過氣來。

明明只是夢,明儀卻憋得難受,努力張嘴想呼吸,可越是如此越透不過氣來。

憋得明儀從睡夢中驚醒。

一睜眼,看見謝纾那張精致迷人的臉近在咫尺。

明儀:“……”

自頭頂傳來一陣桎梏感,明儀擡眼望去,卻見自己的雙手被謝纾緊緊扣着,動彈不得。

她想開口說什麽,卻被他堵得什麽也說不出來。

好不容易松了口氣,卻聽他聲音低沉,在她耳邊提起她寫在小紙條上的纏綿“心意”。

“思君不見倍思君。”謝纾問,“思君,是思我?”

“你現下見到了。”他又問,“還滿意嗎?”

明儀臉漲得通紅:“……”

又聽他問:“要我繼續嗎?”

明儀脫口而出一聲:“別。”

謝纾動作一頓:“嗯?”

明儀抿着唇,用她那雙潋滟含水的眸子望着他,聲音極輕地道:“你放開我,我、我自己來。”

“好。”謝纾忽而一笑,松開了明儀被鉗制的手,“你來。”

窗外夜色深沉,冷寂的禪燈透過紙窗,映照出幾束暗淡光暈。

明儀半垂着眼,緩緩湊近他,只在他臉上蜻蜓點水般輕輕地啄了口。

她低頭羞怯,稍稍退開。

謝纾的目光鎖在她瑩白貝齒之上,似在暗示什麽。

明儀觸上他的目光,順着他的指引靠近,卻在快要碰上他唇時,停下動作。

似是要故意磨他性子一般,久久沒有動作。

謝纾耐心耗盡,笑問她:“什麽意思?”

明儀慢悠悠地和他拉開距離,別過臉記仇道:“哦,就是你我‘來日方長’,不必急于一時的意思。”

說完,她還高傲地輕“哼”了聲。

明儀為自己出完這口悶氣,撇下謝纾,管自己躺了回去,掩唇輕輕打了個哈欠。

還未來得及閉上眼,整個人被重新捉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吻住。

明儀驚愕:“你……”

“來日方長?”謝纾的氣息打在她臉上,平靜的眸底藏着翻湧的情緒,“今日偏不。”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入v,由于作者碼字很慢,更新字數要求比較多,在5月20日0點更新,比平時晚兩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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