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清晨,屋檐下雀鳥輕啼,雕花木框紙窗旁的樹梢柳尖挂着細小晨露。
晨光透過紙窗照在鴛鴦錦被上。
明儀自沉睡中醒來,緩緩睜開眼,膝蓋處隐隐不适,提醒她昨日深夜和謝纾了什麽。
明儀只覺眼下身子似散架一般,連手臂都沉得擡不起來。
身旁的男人還阖着眼,似乎還未醒。
他的大手還攬在她身上。
明儀扯開他挂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撐着疲憊地身子坐起身。
她身上還帶着點宿醉後的餘韻,伸手摸了摸發沉的頭。
昨夜她明明是要和離的,也不知怎麽回事,本來要離的,卻去了榻上和了起來。
明儀也分不清究竟是酒在作祟,還是因為沒經受住謝纾的誘哄,或是兩者皆有。
總之她栽了。
明儀嗓子啞得厲害,抿了抿發幹的嘴唇,擡手想去夠小桌幾上的水碗,指尖剛碰到碗沿,身後躺在的男人伸臂将她撈了回去。
水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你……唔。”
明儀被謝纾捉進了懷裏濃吻。吻畢,二人互相看着對方緩氣。
成親三年來第一次交付,醒來後彼此多少還帶着點交付時的餘溫。
謝纾下颌抵在她發間,在她耳邊問:“殿下還滿意臣嗎?”
明儀面色通紅,支支吾吾地裝聽不懂:“什麽?”
謝纾非要逼她說出口:“昨晚。”
明儀羞憤地把頭埋進錦被之中,埋了好一會兒,從被窩裏鑽出一個腦袋,如實地答了他四個字。
“寶刀未老。”
謝纾笑出了聲:“殿下不覺臣虛便好。”
明儀:“……”
他倒是挺記仇的,她随口說了一句“他虛”,他竟然記到現在。
明儀側過身去不理他,可一動身上便傳來一陣不适。昨晚事畢後,她實在太累,直接睡了過去,還沒來得及清洗。
可此刻,她又實在不想動彈。
明儀擡頭望了眼始作俑者,見他神清氣爽,大有采陰補陽之态,心中憤懑。
謝纾見她面色不愉,反笑了聲,激得明儀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笑什麽?”
“笑殿下善變。”
“我哪裏?”
“殿下不記得了?昨晚,你……嗯……你對臣可不是這個态度。”
明儀腦袋裏劃過許多奇奇奇怪不得了的畫面,一時被堵得無話可說,漲紅了臉。
謝纾淺嗅她披散在肩上的柔軟烏發,三千青絲上尚存着昨夜他留下的氣息。
他低垂着眸:“臣服侍殿下去清洗。”
他的聲音同昨晚誘哄她時一般體貼關切。
明儀側過頭輕哼了聲:“你別以為這樣就能讓本宮原諒你!”
謝纾起身抱起明儀,微笑不解:“是嗎?臣明明記得昨夜殿下親口對臣說……”
明儀閉上眼,不想回憶起昨晚自己的不争氣,只是閉上眼,耳畔卻回蕩着那段對話。
“殿下可喜歡這樣?”
“……喜歡。”
“還要嗎?”
“……要。”
“那殿下還要同臣和離嗎?”
“……不、不離。”
類似的話,明儀被迫翻來覆去說了不下二十遍,以至于宿醉後第二日,她依然清醒地把這些話印在腦海中。
當時的明儀受其美男計所惑,在情難自控之下“原諒”了謝纾。
只清醒過來後,明儀心裏總覺得有些憋悶,他這“原諒”也要得太過容易了些,只稍稍那麽努力了一夜,就想打發她。
謝纾只一眼便明白她那些小心思,擡指蹭了蹭她的鼻子,輕聲笑着罵了句:“小氣。”
這語氣多少帶了點寵溺,明儀微微恍神,總覺得這樣的語調會從謝纾這般冷淡之人口中出來,有些不可思議。
謝纾笑着看她:“殿下想要的,都會有。”
明儀心跳吧嗒吧嗒快了起來。
這……算是情話嗎?
她要的都會有,那……那……
明儀心快跳出嗓子眼,唇邊笑意怎麽也藏不住,卻聽謝纾道:“臣今日難得休沐,一會兒洗漱完,臣帶殿下去習馬。”
明儀目瞪口呆,笑容僵硬:“……”
謝纾笑問:“怎麽?先前殿下不是說想習馬嗎?”
明儀臉上溫存之意盡消,埋怨他道:“昨夜我才剛被你……眼下身子還沒好透,且累着呢,你居然還要我去騎馬?”
謝纾你是不是人!
謝纾臉上挂着“不是人”的笑:“明儀,昨夜你我只有一回。”
他一副很體諒明儀的樣子,又道:“我很小心。”
而後殘忍地宣判:“你不至于連走路騎馬這點小事都不行。”
明儀:“……”
謝纾瞧見明儀臉上的不滿,提醒了她一件事。
“再過不久便是暮春圍獵,到時殿下身為臣的恩愛妻子,定是要同臣一道前去的。臣只是覺得再那之前,殿下先學會騎馬為好。”
每年春夏交接之際,都會有一場圍獵。于朝堂而言,暮春圍獵是為振奮朝臣、穩定朝野。于後宅衆女眷而言,暮春圍獵亦是一場衆人難得聚首的盛事。
崔書窈和裴景先尚還留在京城,她若不去,豈不是更在崔書窈眼前坐實了她和謝纾不合之言。
這次圍獵明儀定然是要跟着謝纾一道去的。
明儀默默盤算着,上回在馬球賽上丢的面子,怎麽也得在圍獵之時找回來。
學會騎馬也算是其中必要的一件。
如是想着,在由謝纾服侍着清洗完後,明儀随謝纾換了一身幹淨利落的騎裝。
她生得秾豔,又偏愛穿繁複褶裙,平日慣是瞧着驕矜美豔。如今褪下裙裝,換上騎裝,又把長發高高盤起,倒讓人瞧出幾分英氣來。
換好騎裝,挑了馬具,二人便去了皇家馬場。
其實皇宮禦馬場也能練馬,且離宜園近,過去更方便。只是禦馬場到底不比特設的馬場空闊好施展,且禦馬場養的馬匹多是野性兇悍的戰馬,實在不合适明儀。
這才繞了一大程去了皇家馬場。
明儀一到皇家馬場,便想起上回自己在這裏被馬追的糗樣,往馬場門口走了幾步,生了幾分退卻之心。
謝纾硬拽着她進了馬場。
進到馬場,明儀卻是一驚。
皇家馬場原本是以細砂石鋪就的路面為主,現下竟都換成了柔軟的草坪。
學騎馬易摔,若是不小心從馬上摔下,比起摔在細砂石上,摔在草坪上可好多了。
這雖是極小的細節,卻處處顯着用心。
明儀朝謝纾望了眼,心想:這是他事先命人做的嗎?
謝纾沒同她多話,只命馬奴牽了他事先備好的馬過來。
馬奴牽來的馬,通體乳白,毛發、身姿乃至鳴啼之聲,處處都透着不凡。
明儀總覺得從前在哪見過它:“這匹馬,似乎是……”
“是臣的。”謝纾道。
怪不得明儀覺着眼熟,原是從前見謝纾騎過。
正如是想着,卻聽謝纾忽又添了句:“嚴格來說,這馬也不是臣的,是臣父親的。他離世後,這馬便跟了臣。”
父親?
明儀愣了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謝纾口中的父親,指的不是蘇晉遠,而是他的生父謝昀。
謝昀出自謝氏嫡系一脈,同謝纾一般年少成名,驚才絕豔,翩翩君子,原本前途無量,可惜英年早逝,離世時方才過而立之年。
謝昀走的時候,謝纾尚還年幼。
氣氛忽冷了下來,明儀忙轉了話頭:“說起來,這馬總該有名字吧,它叫什麽?”
謝纾頓了頓,答道:“愛善。”
這馬的名字……
謝纾的母親大名溫善,謝昀給自己的馬取名愛善,約也是想表達愛妻之意。
溫善原是姑蘇第一美人,明儀從前倒是聽過不少關于溫善和謝昀才子佳人琴瑟和鳴的傳言。只不過往事已矣,如今的溫善已是江南道節度使蘇晉遠的夫人。
明儀覺得自己在“哪壺不開提哪壺”上實在造詣非凡,一時有些尴尬,低頭不語。
謝纾倒沒怎麽在意,只道:“愛善性子溫順老成,不似雙耳那般跳脫,殿下盡可放心試騎。”
話雖如此,只明儀心中還是有一絲猶豫,站在愛善身旁久久未動。
謝纾見她如此,輕嘆了一聲,對她道了句:“閉眼。”
明儀依他所言閉上眼睛。
剛閉上眼,手臂上傳來一陣穩勁的力道,緊接着腳尖一空,她被謝纾提了起來。
再睜眼時,她已經和謝纾一塊坐在了愛善的馬背上。
明儀自馬背上向下望,只覺一陣頭暈目眩,心慌氣短,閉上眼。
謝纾從她身後牽着馬繩,輕聲道:“不會有事的,無需擔憂,臣在。”
明儀自背後感受到他溫度,緩緩睜開眼。
愛善的步伐很穩不颠,他護在她身後,還有新換的柔軟草坪。
似乎真的沒什麽好怕的。
明儀的背貼着謝纾,隔着衣衫感受到他平穩的心跳,她随着這陣心跳漸漸平複下來。
漸漸的,愛善在謝纾的指引下,加快了步伐。
明儀擡頭望向天際,春日豔陽透過籠罩在側的厚重雲層,散着細碎光暈。
某一瞬明儀想起了許久以前,在把謝纾這個名字記在心裏很多年後,第一次瞧見他長什麽模樣時的場景。
長而無盡的宮道上,青衫素袖,清雅隽永。明儀自不遠處的城牆上向他看去,問:“來者何人?”
他微擡起頭,未直視她,只恭敬答:“臣謝纾,字謹臣。”
一句話推開明儀塵封的心門。
過往的記憶蜂擁而至,猛然間,明儀心間悸動不已,壓抑不下某種沖動,執着地想去尋找一個答案。
明儀輕喚了謝纾一聲:“夫君。”
謝纾“嗯”了聲。
明儀垂眼望着愛善,默了片刻後,試探着開口:“愛善如今已是夫君的馬,我覺着該給它改個名字。”
謝纾順着她的話問道:“改成什麽?”
明儀擡手捂住不停亂跳的心口,告訴他:“改成愛儀。”
“你……”她問,“覺着如何?”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在23號晚上的樣子,有為了榜單的原因,也因為臨時出了點事我必須出門一趟,久等了抱歉。感謝在2022-05-21 00:00:06~2022-05-22 00:01: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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