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話問出口,謝纾久久沒應。
明儀微垂着眼,開始後悔,後悔主動去試探他的心。
明明從前已經碰過壁了,為什麽還要再去試一次?
謝纾沉着眼,似是想到了愛善的主人與妻子的結局,長久靜默。
很久之後,他才開口:“随意,若你喜歡的話。”
這個答案實在模棱兩可。
他答應了,又好似并非心甘情願。
明儀深知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但不知怎麽地那一刻起了非把瓜強扭下來嘗一嘗的心思,執拗道:“本宮喜歡,非要叫它愛儀,它就只能叫愛儀。”
她本想堵一堵謝纾,卻不想謝纾聽見她這般無理,反而笑了,極為縱容地應了聲。
“成。”
明儀一時迷惑,弄不清謝纾究竟是何意。一會兒随意,一會兒成的。
可她尚來不及仔細思考,謝纾忽扯了扯馬繩,愛儀在他的指引下快步奔了起來,奔出了馬場。
有風在明儀耳邊呼嘯,她緊張得抓住謝纾的衣袖:“做什麽去?”
謝纾只道:“出去轉轉。”
明儀:“去哪?”
謝纾:“去見殿下沒見過的風光。”
樹海、瀑布、斷崖、雲海……
整整一天,謝纾騎着馬帶着明儀跑遍了這些自小鎖在宮牆裏的明儀只在畫中見過的奇景。
馬蹄踩過溪流濺起水花,奔走在各色她想見卻從未見過的風光中。
明儀臉紅撲撲的,異常愉悅。
她問謝纾:“你為何要帶我去這些地方?”
謝纾直白地告訴她目的:“哄人。”
明儀這才想起,眼下她還沒徹底原諒謝纾。
“本宮也不是特別難哄。”明儀決定看在謝纾這麽“不想失去她”,用心又用身的份上,勉為其難給他一次機會。
謝纾不語,只心道:也不好哄,費時費力,比冗雜政務還難處理。
他決定下回定要謹慎,不可随意再惹惱“祖宗”。
天色漸暗,二人騎着馬自京郊山林回程,路過沿街夜市。
臨近黃昏,臨街夜市格外熱鬧,人潮湧動,小販叫賣之聲四起。有賣古玩、飾品、胭脂的,亦有不少賣吃食的。
胡餅的芝麻香混着面湯熱氣飄散在空中。整條街滿滿都是煙火氣。
明儀一慣過着“仙氣飄飄”的精致日子,自是從未見過這般景象的,見到那賣吃食的胡人“嘩嘩”甩着飛餅,驚嘆得張了張嘴。
謝纾将明儀輕輕從馬背上扶下來。見明儀眼睛盯着飛餅,便問:“想嘗嘗?”
明儀使勁搖頭,她剛剛才看見那甩飛餅的胡人指甲縫裏的黑泥。
明儀立刻對飛餅敬而遠之,她明儀就是餓死也不吃黑泥飛餅。
她轉而又跑去看人撈金魚。
明儀平日見多了馬球、捶丸、雙陸之類的貴族游戲,對這種她未見過的民間戲耍十分好奇。
湊近去看,只見一衆人圍在一個石子砌成的小池邊上。
一邊的攤販叫賣着:“撈金魚,三文錢十次,撈着幾條給幾條。”
時下金魚算是稀罕物,在尋常百姓家中并不多見,多為達官貴人賞玩之用,物以稀為貴,故而一條金魚最少也要二十文,花色罕見的甚至可以賣到五兩銀子一條。
三文錢撈十次,即便十次裏頭,只撈中一次都能賺上一倍,因此吸引了不少人前來。
只不少人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雖說三文錢能撈十回,不過撈魚只能用小販特制的網兜。那網兜不過小茶碗大小,網口又淺,金魚身小靈活,每每将其逼至網內,它“呲溜”一下拍拍魚尾巴,便溜走了。
一些撈了幾次撈不着的人開始抱怨:“這麽小的網兜,能撈着魚就怪了,我看你這就是騙錢的玩意!”
那撈金魚的攤販回道:“客官此言差矣,那是您自個兒不會撈。”
周遭一片唱衰的噓聲。
那撈金魚的攤販卻是笑了,随手拿了一只網兜,三兩下便撈起一條金魚。見圍觀之人神色變了,又拿起網兜當場給衆人現了一把“一網雙魚”的絕技。
看得圍觀衆人連連稱絕,一時來勁,紛紛踴躍上前一試。
明儀見有趣,也想一試,只不過她出門從來都是前呼後擁的,從未自己帶過錢,此刻身無分文,只好跑到謝纾跟前攤開雙手:“三文錢。”
謝纾從衣袖中摸出一枚小銀錠給她。
明儀望着手裏的銀錠子:“給的太多了。”
謝纾心道:不多,反正最後總是會用完的。
不出他所料,明儀在撈金魚一事上屢戰屢敗,三文三文又三文,很快便從他那拿了第二枚銀錠。
這些銀兩已然夠賣好些金魚了,然而明儀一條都沒撈着,扔在堅持。
謝纾想,若換做是他,絕不會浪費力氣在這種無意義的事上。
可明儀卻異常執着于此。
謝纾一時也不知該誇她有韌勁,還是該說她無聊。
池水沾得她滿身都是,她的衣袖已經濕得不成樣子,額前碎發、眼睫、鼻尖都挂上了小水珠子,水珠在街燈映照下晶瑩璀璨,她本就剔透白皙的臉似綴滿星芒般熠熠生輝。
謝纾望着她愣神,半晌回過神來,擡手揉了揉眉心。
明儀在用完第二錠銀子後,終于成功捕獲了一條小金魚。她如獲至寶般地将其裝進金魚袋裏,捧在手心,燦然一笑。
“夫君,你看!”
一條金魚而已,值得高興成這樣?
謝纾未看金魚,他的目光只落在她微微彎起的唇角上,默了片刻,走上前去。
從衣袖裏摸出一錠銀子給金魚攤販,取了一只網兜,走到小池邊上。
明儀睜大了眼,看着謝纾随手撈了好些金魚上來,最後足足給她湊了一缸二十餘條。
明儀捧着滿滿一缸金魚發怔:“夫君,你撈這麽多做什麽?”
謝纾道:“你不是喜歡嗎?”
因為她喜歡?
明儀面頰微紅別扭嬌羞道:“真是的!那、那也要不了這麽多。”
雖然嘴上說着要不了這麽多,可她的手卻緊緊捧着魚缸,顯然格外高興。
依着謝纾的性子,他本是要說“不想要那麽多便還回去一些”之類掃興且理智的話,此刻見她這般,将話一一忍了回去。
明儀看着瓷缸裏的小金魚道:“等回去宜園,把它們放去和福壽一起養,這樣福壽就有伴了。”
謝纾想起明儀口中的福壽,是她一直養在身邊的兇悍老龜。
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對明儀道:“把這些金魚和福壽一起養,恐怕不出一日這些金魚便會被福壽咬死。”
明儀:“……”
謝纾瞧了眼明儀的神情,眉心一跳,扯開話頭道:“餓不餓?”
明儀聽見這話,便想起昨夜他将自己喂飽後,做的那些事。
一切都是有圖謀的,明儀硬氣拒絕:“不餓。”
話雖如此,當謝纾自不遠處的吃食攤上買了藕粉糖糕過來時,明儀的目光還是不由被藕粉糖糕所吸引。
藕粉糖糕用荷葉盛着,噴香糯米捏成的糕團上淋了一層香甜晶瑩的藕粉,瞧着好看,聞着更是令人食指大動。
明儀盯着謝纾手上的藕粉糖糕看了會兒,撇開頭去。
謝纾撚起一塊糖糕,送到明儀唇邊:“夫人嘗嘗。”
糕都送到嘴邊了,明儀也只好張嘴咬了一口。
謝纾的指尖觸到她唇裏的軟肉,微微一動。
軟糯在口中化開,明儀眼睛一亮。原先她在宮中嘗的藕粉糖糕精細綿滑,民間用的糯米和藕粉比之宮中粗粝,卻帶着一股難以言喻的清甜香氣。
謝纾看出她喜歡,将整疊糕點放到她跟前:“夫人随意。”
明儀從衣袖中伸手,取了糕點咬了一口。見謝纾一直盯着她吃糕點,大方地道:“你要用點嗎?”
謝纾凝了她一會兒,目光自她晶瑩的唇畔移開,低頭吃掉了明儀手上那塊。
明儀微愣:“……”
他吃的那塊,好似是她咬過的。
謝纾吃了這塊糖糕,并未發表任何關于這塊糖糕味道如何,亦或是解釋為什麽要吃她咬過的那一塊糖糕。
僅僅只是吃了。
然後沒下文了。
明儀悄悄擡眼瞄向謝纾,恰好對上他也剛好望向她的眼睛。
四目相對,謝纾先開了口:“夫人有何事?”
明儀耳尖泛紅,搖了搖頭:“無事。”
謝纾陪明儀靜靜地用完了整疊藕粉糖糕。
暮色沉沉,夜市卻愈發熱鬧,江畔上點點花燈如星般布滿整片水岸,橋邊支着好些攤位。
明儀見那處有一老者擺了畫攤,攤子旁還挂了面旗子,旗子上寫“神筆畫像”四字。
明儀瞧着畫攤旁擺着的畫像,說神筆實在有些過,不過尚算惟妙惟肖。
畫技可比她夫君差遠了。
那老者見明儀過來,便道:“娘子可要畫像?畫您單人收二十文,您和您夫君一起,我算便宜點,只收您三十五文。”
明儀心念一動,扯着謝纾走到攤前,豪邁地從謝纾袖中摸出一兩銀子,遞上前去道:“畫我和我夫君,要畫得恩愛些,若畫得好這錠銀子便是你的。”
老者忙道:“您放心,交給我保管讓您滿意。”
眼前這二位,衣着不凡,光看容貌便覺一股子矜貴之氣,老者不敢怠慢,忙請二人在離自己不遠處的凳子上坐下。
他比着二人的容貌開始下筆。
那小娘子倒還好,只她夫君冷着一張面孔,一點也瞧不出二人恩愛之貌。
老者朝謝纾道:“郎君您倒是笑一笑,您這板着一張臉叫我如何畫得好?”
明儀扯了扯謝纾的袖子道:“配合。”
謝纾扯了扯嘴角。
老者畫了會兒,又覺着哪不對:“郎君,你坐得離再娘子近些。”
其實謝纾坐得離明儀已經很近了,不過老者嫌他太端着了,坐姿體現不出恩愛來。
雖是在熱鬧的夜市上,可老者的畫攤背靠一顆大榕樹後,此處人流不多。明儀便也不顧及那麽多,把頭靠在謝纾肩上,又伸手環抱住謝纾的腰。
謝纾從未在人前與人這般親密,身體略略一僵。
明儀小聲道:“要恩愛。”
謝纾低頭望她,輕輕“嗯”了聲。
二人靜靜靠坐在一起,許是昨夜未休息好,又是一天奔波,明儀枕着謝纾的肩膀緩緩閉上眼睡了過去。
沉睡中她夢見三年前自己跑去暗示謝纾心意的畫面。
這次的夢很不一樣,夢裏的謝纾沒有對她說那句“臣想尋個合适的妻子”,而是告訴了她另外六個字。
明儀忍不住綻開笑容。
謝纾低頭望着靠在自己肩頭熟睡的明儀。
畫像的老者笑了笑:“夫人似乎正做好夢。”
謝纾神情松懈下來,淡笑了笑,伸手将明儀攬入懷中,對她做了某件只有夫君才能做的事。
老者似捕捉到他眼中某一瞬流露的隐秘情愫,擡起畫筆。
待畫完後又過了半刻鐘,明儀才從睡夢中清醒過來。醒來之時,謝纾已然松開了她,在一旁正襟危坐着。
明儀揉了揉惺忪的眼:“畫好了?”
“好了,夫人您看。”老者将畫好的畫像交到明儀手上。
明儀急急打開畫像,看見畫像上畫的,驚得睜圓了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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