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陽曜親衛隊
陽曜打掃完閻王殿後,地府的日暮已經降臨,天邊還殘留着夕陽的橘黃。
說好的三餐全包,居然是準時準點的,于是陽曜也只是空着肚子,四處流浪找吃的。
一般而言,像他們這些修仙得道的神仙是不需要吃食的,他們能從日月精華中得到力量。而陽曜自幼便對下界的美味垂涎不已,來到下界後堅持每天每頓吃好。
現在在地府更是如魚得水,食堂的飯菜是由地府一流的廚子做的,陽曜特別喜歡。
陽曜走在街上,夜間的地府熱鬧非凡,溫度極低,走在路上的陽曜也不清楚自己的感覺,只是莫名地覺得有些蕭索。
其實他也不是沒有感情的……吧。
陽曜喝出一口氣,沒有用法術禦寒,天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雨不大,但他屬火,對水天然就厭惡,單是碰到就覺得渾身難受,不過他還是任由雨點打在身上,有點冷。
定雲天從不下雨,也沒有黃昏。有的只是一望無際的白雲,以及夜裏無邊無際的星空,從來就是一派生機盎然,萬物蔥茏的景象。
街上的仙人們都使用法術避免沾濕衣裳,或是舉着路邊兼職的各路神仙賣的傘,反正就只有他一個在淋雨。
眼前一只銀白色的蝴蝶翩然飛舞,是信使。陽曜伸出手,蝴蝶落在他的指尖上,睚眦的聲音從上面傳來:“你在哪裏?”
“你管我在哪!”陽曜朝蝴蝶吼了一聲,他盯着那飛走的蝴蝶,嘆了口氣。
什麽和什麽啊……
不過,這種時候也許是最适合撞上老情人什麽的……
正在這麽想着,忽見眼前一亮,一把綠沈色的傘罩在他身上,耳邊是淡淡而不失溫柔的女聲:“神君,下雨了。”
陽曜側過頭看她,女子穿着一件藕色暗花錦緞長袍,下着月白色蝴蝶錦裙,披着湖碧色镂花薄煙紗交織绫,頭上挽着別致的流蘇髻,膚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個赤金鑲羊脂玉葫蘆的戒指,眸清似水的丹鳳眼正看着他,櫻色的唇正随着說話輕輕勾起。
眼前的女子他并不陌生,這是他幼時在定雲天的玩伴,瑤荷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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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來了?”他這幾百年和瑤荷不太親近,甚至他隐隐覺得瑤荷很讨厭他,但神是沒有感情的,至少在表面上,他們不會流露出任何情緒,因此他感覺歸感覺,待瑤荷還是一貫的溫柔。
“有些事情,想跟神君商讨一番。”瑤荷撐着傘往前走,陽曜想幫她拿,卻聽她說:“這是由我的蓮葉幻化出來的,還請神君見諒。”
言下之意是不想讓陽曜碰她。
陽曜也不勉強,跟着她入了間茶館。
“客官們來點什麽?”兼職小二的鬼差看見陽曜來了,興奮地湊上來,又看見瑤荷,于是一陣失落。
看來男神她是無望的了……
“一份芙蓉魚骨,杏仁豆腐,紅豆膳粥……”陽曜一口氣報了幾個菜名,才問瑤荷,“你要什麽。”
“我不需要。”瑤荷微蹙柳眉,看向他的神色帶着鄙夷。
行了行了,我就知道神不需要吃東西。陽曜偷偷白了她一眼。
“我們的‘随上荷葉卷’很有名哦!客官您……”鬼差趁機推銷一番,卻沒想一下子拍到馬腿了。
瑤荷将手邊的茶盅不輕不重地一放,明眸中迸射出冰冷的光,朱唇微啓。
“這是冒犯神祇,你可知罪?”瑤荷的真身便是金鱗池的荷花,一提及荷葉卷臉色就不好看了。
身上爆發出來的神威将隔壁桌的客人都吓跑了,開玩笑!修為遠高于自身幾倍的神僅憑發散出的神力便可将他們如同蝼蟻一般碾死。
兼職的鬼差當初膝蓋硬生生地被壓迫力固定在地上,做出跪拜的姿勢,骨頭發出“嘎吱”的脆響。
她都快哭出來了,驚駭地看着瑤荷,嘴中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見一抹赤紅出現在眼前,如同一陣屏障,身上的力量立即消失,鬼差一松口氣,便虛脫地軟倒在地上。
陽曜将暈倒過去的鬼差抱起,金色的眸子中閃過焰火,冷冷地開口。
“瑤荷神女,這裏是地府,不比定雲天。”
“哦?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地府?如此弱小的力量,真不知有什麽存在的意義。”瑤荷悠然地把玩着發簪,眼睛在暈厥的鬼差上轉了一圈。
“你這次來到底想幹什麽?”陽曜失去了耐性,将鬼差放置在椅子上,在瑤荷面前坐下。
瑤荷喝了口茶,不回答他的話,而是輕聲地說道:“神君,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屈就自己待在這樣的地方。”
“所以?”
“請勤加修煉,早日回到定雲天。”聽瑤荷又說這話,陽曜哼了一聲,不以為然。
“如果你也是來勸我的話,不如去勸睚眦——你不是喜歡他麽?”
他由于犯錯被減了千年的修為,以至于因修為不足被流放到下界,而睚眦不同,憑借睚眦的實力,成神不是問題。
他感覺到瑤荷狠狠地剮了他一眼,再一看她的眼神仍是平靜:“我對睚眦殿下并無男女之情,神怎麽可能有感情呢?”
陽曜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發抽,才揉着眼睛說道:“是、是,神沒有感情……你看看自己,哪像一個神,你們定雲天的人都被神的名義弄得魔怔了!”
瑤荷神女從來便以為自己最接近神,以為自己拿得起放得下,以為只要自己願意便能放棄一切情感,實則從未得到卻放不下來。
和千年孤獨的上古神不同,他們沒有經歷過情感的由有到無,他們沒有體會獨守定雲天的寂寞。他們生于定雲天,注定他們不能有感情,而他們幾百年來也做到了,至少在表面上。
只是,定雲天,注定是他們的劫。
“神”成為了禁锢他們的枷鎖。
瑤荷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青蔥般的手指緊緊攥起,陽曜看了她這般,忽然放棄了傷害她的想法。
“瑤瑤。”他像是年少那樣叫她的名字,深沉的桃花眼掃過她不見波瀾的面容,柔聲道:“毫無心肝,毫無人性的神存在于世,更加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你下界是為了尋找龍之子重歸定雲天,我推薦睚眦,他比較沒有感情,好适應定雲天。”
毫無心肝,毫無人性的神……
瑤荷唇邊揚起了苦笑。
把銀子放在桌上,陽曜心情很差,不想再多言,正欲要走,瑤荷眼中搖曳着痛苦,似要落淚一般,她緊緊閉上眼睛,忽然叫他的名字:“狻猊,并不是我不想讓睚眦回去,而是不能。”
“哈?他不想回去?”
“你不知道嗎?難怪……”瑤荷在強撐着,蒼白的臉色讓整個人顯得柔弱,她淡淡地說道:“睚眦,被廢除了神籍,再也不可能回定雲天了。”
“你、你說什麽?”
“狻猊,你想想,你被逐出定雲天,但請你聽聽現在的封號,是神君,離神只是一步之遙的神君。而睚眦呢?”
天庭居住的仙一般以官名相稱,離神只有一步之遙的,或者像他一樣的,因犯錯而逐出定雲天的,便被尊稱為“神君”。仙修行足夠,渡過天劫試煉,就可以成為神,被稱為“天君”,即距離天最近的生靈。
陽曜愣住,他沒有聽說關于這個的任何事情,什麽被廢除神籍的,他根本一點也不清楚……
難道,是因為睚眦真的被廢除了神籍?
為什麽沒有人跟他說過這個?難道睚眦害怕被他嘲笑特地讓別人不告訴他?他也太小孩子了吧……
被廢除神籍只有兩種情況,一是罪惡滔天,二是有了感情。
神所謂的感情并非指一般的感情,神允許有恻隐之心,允許有懲惡之心,唯一不能容忍的,是過于熾熱的……如同地獄之火的熊熊烈焰,夏日觸碰海洋,沸騰起滾滾熱浪,這樣溺水般沉淪無望的愛情,是被天所詛咒的。
陽曜想起千年前降下的地火,金色的眸子黯淡。
“睚眦怎麽會犯罪……”陽曜垂下眸子,将眼底複雜的神色完美掩飾,毫不猶豫地排除了第二個。
狻猊,你知不知道,你撒謊的時候,會垂下眼睛。
瑤荷涼涼一笑,笑容中摻和了幾分蕭索和凄涼,她看着表情轉冷的陽曜,聲音不能保持柔和,略顯尖銳:“狻猊,你真不愧為定雲天的神祇。”
到底是誰,沒有感情。
沒有感情的睚眦麽……?瑤荷臉上難掩悲愁,袍子下的小手捏得發白。
她真情願睚眦不懂情愛。
陽曜眼中有水光游動,他垂下眸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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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趕到地府的陽曜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躺下三秒鐘入睡。
睚眦廢除神籍的事情,他不用想也知道其中的原因。至于要怎麽解決這種破事,要動腦還是先睡個覺。
銀白色的月光從窗外透入,雕花木門被推開,沒有發出一絲響動。來人正安靜地把門關上,一團火焰從背後襲來,他迅速轉身,揚手召喚水流将火焰熄滅。原本在床上的陽曜已經來到他面前,金色的眼眸殺意迸發,提腿向他踢來。
他擡起手臂格擋,而下一秒陽曜的拳頭已經伸到他的面門來了。他單手包裹住陽曜的拳頭,低聲說:“是我。”
陽曜一聽到那個聲音,眯起眼睛看了對方好一陣,松懈下來,甩開他,一邊揉肩膀一邊在桌子旁坐下,“什麽啊,你也不早出聲。你哥我可是不做大哥很多年,分分鐘度化了你。”
睚眦也在他旁邊坐下,琢磨了一下,想了一句立刻惹毛他的話:“聽說,你在地府打掃衛生挺勤勞的。”
“你今天是來打架的是吧?”陽曜瞥着他,意外地沒有發火,“要打架随時奉陪,包括妖精打架我都擅長。”
睚眦從小沒少被他這麽捉弄,完全免疫了。“父神青蒼說,你要跟我搶任務?”
“什麽叫跟你搶任務?這任務本來都是老子的好嗎?”他敲了敲桌子,“我就說怎麽現在都讓我去倒垃圾掃地了,一問青蒼天君才知道是你這家夥在後面搗亂。追捕犯人是小孩子做的事情來的嗎?你知道我多努力嗎?”
睚眦面無表情,眼神冰冷,“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陽曜你雖曾是三界之內人人忌憚的行走兇器,但也過去了。現在由我來代替你,再正常不過。”
陽曜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說:“你明知我的意思。作為制裁者的武神,才是距離死亡最近的,殺人并不好受,你明知道的。”
“這是我的選擇。”睚眦拿過他的杯子,喝了一口。
陽曜指着旁邊幾個沒用過的杯子,結果被忽視了。他只好把睚眦手裏的杯子拿回來,滿上了茶,“我不知道你這麽做為了什麽。為了名?為了利?還是……為了某個人。”
因為這個人,睚眦被廢除了神籍。
睚眦的目光一閃,看着他喝過的茶杯,沒說話。
“你我好歹算是師徒關系,還是兄弟,原本我想着你已經長大了,不想多說。”陽曜眼中是少見的正經,他瞥着睚眦,“可能在你小時候跟你說過,我們……可能一不小心就會從這個世界完全消失。如果你不想被抹掉存在,不要被抓住把柄。”
說完,陽曜本想站起來回去睡覺,睚眦反手拉住他,眼中帶了些笑意,“你是在擔心我嗎?”
陽曜瞪了他一眼:“不然我是關愛自閉兒童成長啊?”
睚眦的唇角揚了一下。
陽曜向他伸手,“爪子放上來。”
睚眦沒問緣由,把手放上他的掌心。
陽曜來回翻了翻他的手,似是松了口氣,又拿起他的左手看了看,“聽聞紫玉攻擊方式極為下作,你又是個不知死活的家夥,要是被傷了手我就沒那個福分聽你的簫聲了。”
睚眦眼神微動,正欲開口,他家哥哥又說:“保管好你兩個女朋友。”
睚眦:“……”
“傷口怎樣了,把衣服脫了給我看看。”陽曜蹲在椅子上,托着腮看着他。
睚眦從善如流,解開腰帶,裏衣落在地上,肌肉分明的後背上有一條暗紅的傷疤,從右肩到左腰,深得快要将整個人劈開。除此之外,還有密密麻麻的傷痕。
陽曜指着他的背,“喂,那條最大的是什麽時候弄的。”
睚眦渾身一顫,好半晌才說:“忘了,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這次主要傷在腹部。”
“我沒別的本事,除了撒謊,少班門弄斧。”
“……剛成年時,你第一次帶我上戰場時弄的。”睚眦沉默了許久,才說道。
“我怎麽不記得,該不會是老人癡呆了吧……啊痛!”陽曜努力回想,腦袋像炸開一樣,他捂着腦袋,“看來是被封印了的記憶,啧。”
他看睚眦脫得差不多了,湊過去看,睚眦鳳眸微斂,一動不動地任他看着。
“還好,死不了,就是元神受損了。”陽曜站起來,睨着坐在凳子上的睚眦,後者像一條大犬乖巧地坐着,“我說你,別總是挑釁我,雖然廢了千年修行,行走兇器的破名頭不是廢的。”
睚眦微微點頭,表示聽到了。
可是聽到了不等于會改正,陽曜翻了個白眼,“如果是小時候我還會變成原形讓你摟着睡,裝成那麽可憐也沒有,回家去。”
“你睡着了我就回去。”
“我又不傻,萬一你偷襲我怎麽辦?”
“我也不傻,偷襲你幹什麽。”
陽曜跟他瞪了半天的眼,鑽到被窩裏,“啧,明天起床我腰疼就肯定是你的事!”
“我跟你說的偷襲是不是同一件事?”睚眦表情很正經,陽曜噌地坐起來,指了他半天竟然覺得他說得有點道理,只好拿出長輩的架子:“反了天了你,翅膀硬了是吧?你……咬到舌頭了。”
陽曜捂着嘴,直挺挺地躺下,抽了一陣氣,就睡死了過去。
睚眦無奈地看着他,走到他床邊坐下,空氣中有淺淺的殺氣彌漫。他伸出手,撥開陽曜額前的亂發,輕聲說:“笨龍……我已經不想在看到行走兇器狻猊天君了。”
陽曜動了動,沒作聲。
睚眦低下頭,在他的臉頰上啄了一下,“晚安,四哥。”
等到睚眦的背影消失在房間內,陽曜睜開眼,摸了一把被他親過的地方,嘆了口氣,把手裏出鞘的匕首收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