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日游皇宮

第二天,他睜開眼睛,躺在床上半天沒起來。

“殿下,夜魄魔君在外面等你。”扶桑一襲紅衣,依舊是昨日的打扮,站在他的床邊搖他,看起來還在為昨天的事感到拘謹。

他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知道了知道了,小扶桑吃了早餐沒有?”

“吃了!殿下請不要亂揉扶桑的腦袋,扶桑讨厭!”扶桑不滿地往後躲,叽叽喳喳地亂叫。

“哦——”故意拖長音的司徒澈把扶桑氣個半死。

穿戴好後,司徒澈推開房門,扶桑正在邊吃草餅邊等他,看到他連忙招招手,“殿下,人界的草餅真的好好吃!”

“反正在這裏待的時間也長,你喜歡就吃呗。”他随口應着。

“殿下提起點幹勁好不好……”

扶桑在後面追着他。

他住在國師給他安排的南邊的院子,他原本想要住北邊的,因為那邊沒有種植毒花毒草,結果被拒絕了。正欲打開大門出去透透氣,還沒走到門前,大門便被打開,兩邊是身穿白袍的巫女,衣裳用黑色的筆墨勾勒出奇怪的紋路,巫女們臉色憔悴,一雙雙黑魆魆的眼睛像是要刺入人的心裏。

他愣了片刻,朝正前方的夜魄勾唇一笑,“夜魄你真有空。”

“在下只是想和神君在皇宮游覽一番罷了。”

夜魄走到他身邊,正欲半跪親吻他的手背,被司徒澈微妙地格開了,他朝夜魄說道:“既然你有心,那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完不看夜魄的臉色,率先走在前面,餘光瞥見夜魄跟在他身邊,巫女們則在他們背後尾随着。

“上次韶華公主帶您參觀了什麽地方了呢?”夜魄微低着頭,神态恭順。

“禦花園,看了狙如還有食人花。”他不知道國師非要将他留在這裏幹什麽,而且,國師一臉世外高人的模樣,看着就不像妖魔,好歹敬業一些啊!

Advertisement

夜魄挨近了他一些,“見過狙如大人了?聽聞韶華公主曾向他許過願,也算得是狙如大人喜愛的人類……食人花麽,不值一提,不過是青丘國的雜碎,倒也和狙如大人交好。”

“許願,聽起來真是無稽之談,向妖魔祈福什麽的,可笑!”司徒澈斜了一眼夜魄,冷笑道,“魔族不是靠人類的欲望而活的麽,滿足了人類的欲望,你們妖魔還靠什麽存活?”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一直存在的疑惑,以魔為尊的大陸,每個人都是魔的使徒,向魔祈福,向魔許願,可是……魔怎麽可能實現!

欲求,暴戾,破壞,殺戮,這才是魔族的真正形态。

和約束自己,對人族布施的神是不同的,那麽魔又有什麽資格越俎代庖!

“神君,您錯了。魔,是可以實現人族的所有欲望。”夜魄和他并肩走在路上,纖長的手指折取了一束八仙花,遞到司徒澈手中,“不需誠心祈禱,不需苦行修煉,不需漫長等待,只要向魔請願,魔都能予以達成。”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夜魄,眼中分明是挑釁和懷疑。夜魄見狀不惱,只說了一句話,就讓司徒澈神色劇變。

“府上的秦氏,曾向在下許願,希望能嫁給當朝宰相。”

司徒澈怔忪地看着他,有些不相信耳朵,“你說……什麽?”

“秦氏向我許過願。”夜魄似是猜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順從地重複了一遍。

“那鐵定是,巧合罷了。”司徒澈移開視線,看向前方,輕輕地說:“利用巧合騙取信徒,讓他們以為這是魔的降福……”

夜魄含着笑,搖了搖頭,淡定地說道:“神君,您又錯了,這并非您所謂的‘降福’,只是交易而已。”

“交易?”

“那位秦氏,已經入冥了,不是麽?”夜魄輕飄飄地吐出這麽一句話,眼角瞥向司徒澈,“秦氏陽壽為六十,她在十歲時和我做了交易,用四十年陽壽,換取和司徒羨之十年的朝夕相伴。”

司徒澈喉嚨一緊,面色不改,“少來,哪來的十年朝夕相伴!”

“丞相未迎娶沈氏之前,是在官舍辦公,那時在他身邊的,是離家出走的秦氏。”夜魄見他臉色蒼白,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扳回一局,于是微笑着,“真是命運弄人,不過……秦氏的靈魂卻是很美味呢。”

他轉過臉,直勾勾地看着夜魄,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你不是說和她約好只要她的陽壽麽!”

“神君,您是不是搞錯了什麽啊?”夜魄握住了他的手,輕佻地笑道:“人族死後,哪裏輪到他們說了算?這可是……魔族的天下啊!”

司徒澈腳有些發軟,他後退了兩步。

秦氏對他露出溫婉的笑容,仿似還在昨天,如今她再也不可能轉世的。她的靈魂,被眼前的青年吞噬了。原來,他們的生活說到底只不過是一場以性命相博的虛妄,這所有一切,都是以沉重的代價支撐着的——

人族,到底知不知道他們奉養的魔族,到底是多麽可怕的存在?癡心妄想地期盼能短時間得到福祉,根本就不知道……這是漫長夢魇的開端。

現在,睚眦也在同樣的大陸上,這個世界的某處……服下孟婆湯後的睚眦,在人界時不會有作為神祇的任何記憶。那麽,睚眦會怎麽做……睚眦,也會落入這不堪的下場嗎?

夜魄将他的表情盡收眼底,松開了他的手,俯身鞠了個躬,薄唇輕啓:“神君,不必擔心,睚眦殿下的靈魂,在下也會好好收下的……”

花粉和芬芳的氣味混雜,看着那勢在必得的笑容,四目相對之時,司徒澈繃緊的神經,以及他僅存的理智,被擊得粉碎。

“嘭!”

院子裏傳出沉重的聲音,夜魄的臉被一拳打偏,立刻紅腫起來,他擡眼怔怔地看着司徒澈,後者微低着頭,看不清他的神态,卻向外散發着生殺予奪的狂氣。

巫女們沒想到他會對夜魄做出這種事情,圍了上去,見到了身穿紅袍的幼童死死地盯着夜魄,一向溫柔如水的桃花眼發紅,右掌泛起赤紅的光火,殺氣彌漫在空氣之中。

他斂下了笑容,一字一句地說:“不許碰睚眦!”

“我若得到了睚眦的靈魂,神君又能怎麽樣呢?”夜魄揮手讓巫女退下,捂着臉笑道。

妖氣的桃花眼睜到了全開,漆黑的瞳孔中搖曳着隐約的火苗,無機質的雙瞳盈着濃烈的殺意,深不見底,透不進任何光亮,精致可愛的容顏面無表情,冷冷地注視着他:“你敢碰他一根頭發,便是與整個天界為敵!無論你逃到哪裏,我都會追殺到底,直到将你碾為碎片,屠遍天下魔族。”

“真正危險的不是我們魔族,是您啊。”夜魄唇邊溢出笑聲,帶着深意的眼眸含着驚豔,他笑意加深,“在下想讓睚眦完完全全淪為魔族,神君您可有興趣?”

扶桑一聽,腦海中靈光一閃,上前拽住司徒澈,“殿下,是陷阱!清醒一點!”

“殺了他……我絕對要殺了他……”

司徒澈死死地盯着夜魄,扶桑看着那雙完全失去冷靜的眼睛,正被仇恨腐蝕着,掃了眼夜魄,後者正悠然地等待着。扶桑大聲說:“殿下!夜魄魔君他就是想讓你殺了他——他想将你引入魔道啊!”

“扶桑大人,神君是不會聽見您的話的。”夜魄眼神中躍動着興奮,一切都按着他預想的軌跡進行,他凝望着開始獸化的司徒澈,狻猊豔紅的尾巴已經在身後顯現,尖銳的獠牙突出,扶桑愣了愣。

不妙,狻猊殿下走火入魔了麽……四周毒氣缭繞,加上他不是第一次因為睚眦而受刺激中了攝魂術,這麽下去,他絕對會入魔的。如果他入魔,如果他入魔——

扶桑眼睛一亮,抱着最後的稻草,用力搖晃司徒澈,“殿下!你跟睚眦殿下約定過的,凡有不義,睚眦必報。倘若入魔,我必殺之!如果你入魔了,誰去殺死睚眦殿下!”

“睚眦……”

“扶桑大人,在這個結界下,別說是神仙,就連高貴的上位神,也要乖乖屈就于殺戮的欲望之中。”

許多年前,睚眦還未誕生于世,龍之第四子狻猊天君,以一人之力,斬殺魔族之首,所經之處魔軍潰敗,憑借堪稱完美的法術和卓越超群的神力,一戰成名,揚名天下。從此魔族談火色變,無人敢提及那位妖異無邊的緋衣少年,面無表情地用地獄業火焚燒萬物。

“所謂的狻猊天君,恐怕只是浪得虛名。”

陷于連自己也無法探知,也無法擺脫的情感,最後連同理性一同剝奪。

神,不過如此罷了。

夜魄笑着,得意地看向司徒澈,卻見不知什麽時候,高高揚起的尾巴和兇狠的獠牙已經消失不見了,紅衣小童正站在那裏,定定地看着自己。

“真可惜,被逐出定雲天前,我的實力達到了上位神。”司徒澈的目光平靜,眼神中沒有一絲波瀾,“沒有入魔,讓你失望了。”

說完從夜魄身邊走過,扶桑的目光從他臉上掠過,他的臉色異常,低垂的眼眸中含着複雜的情緒,像是在苦惱,也像是在疑惑,還有……痛苦。

現在腦子一片空白,大概也能記得清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只是……不願回想。司徒澈望着自己潔淨的雙手,怔怔地,撫上了唇。牙齒,是正常的,不是獠牙,尾巴……也不在。

從記事開始,他就沒有變回獸型,原因很多,總之他是習慣用雙劍和法術攻擊的,直接獸化,還是第一次……

他慢慢張開嘴,聲音有些幹啞:“……睚眦。”

睚眦和他,到底是什麽關系?是表面那般單純,單純的兄弟之情,還是單純地睚眦個人的單戀,亦或是……根本是截然相反的?

正想着,夜魄已經走到他身邊,司徒澈對他防備,閃開了身,夜魄停在原地,微一福身,溫文爾雅,“神君,在下向方才的無禮道歉,實在是班門弄斧了。”

“你們妖魔倒會裝模作樣。”扶桑站在司徒澈身旁,拉着他的手臂,沒給夜魄好臉色看。

司徒澈的目光掃過他,“別再耍花招。”

扶桑趁夜魄為他們引路時,悄悄扯着司徒澈,“殿下,剛才你獸化……”

“是不是很帥?”司徒澈摸着下巴,啧啧兩聲,“小扶桑你這樣不對啊,應該給我畫像才對,龍型的狻猊帥瘋了……”

看着唠唠叨叨沒完的司徒澈,扶桑自動自覺地閉了嘴。

在他看來,皇宮真沒什麽好玩的,什麽東西要不金光閃閃金碧輝煌,要不就是魔族死氣沉沉的印刻,自然他們避開了皇子公主們的寝宮(特別是沈淩天),司徒澈就當是犯罪游街,一路沒精打采的,想東想西,一會又想起家裏那兩個軟乎乎的弟弟,喜滋滋的。

扶桑看着他變幻莫測的臉,擡頭望天,假裝四處看風景。

“神君,您知道我的本體是什麽嗎?”夜魄偏過頭來,對他身後的司徒澈笑道。

還真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啊,這混賬魔頭……

司徒澈半眯着眼打量着夜魄,柔順的發絲由純白漸變到墨黑,讓他不由得聯想到清塵說幻世裏存在着一種叫做“瑪麗蘇”的神奇書冊,裏面的女孩子有的是擁有七彩斑斓的秀發,随着心情變換顏色,想想還有點兒羨慕呢,不過看夜魄倒覺得不咋地。

夜魄的眼神令他很反感,其實他一看見夜魄,就覺得他眉眼很像家裏圈養起來的小兔子,不過那個廢柴仙人還的确是可愛一些……

“兔子?”

他一說出口,連扶桑也別過臉去。

倒也不是答案本身的問題,兔子可以修仙也可以入魔,讓扶桑嫌棄他的,是扶桑也想到了家裏那只廢柴白兔。

“神君真會開玩笑啊,将在下比作那毫無用處的土地仙。”夜魄微微笑着,面上并無惱意,司徒澈聽了抿着唇,死兔子,丢臉再度丢到魔族去了……

“愛誰誰!”司徒澈兩眼一翻,懶得理他。

“神君對在下沒興趣麽?明明昨天還讓在下加入您的陣營的……”夜魄跟上司徒澈,苦笑着,不再吊他胃口,“在下是犼……以龍為食哦。”

司徒澈的腳步一頓,打算保持原狀已經來不及了,他只能停下來,眼神不變,“那你的意思是,要将我拆解入腹麽?”

“神君您又來了,在下我啊,最怕看到您這樣的表情了。”夜魄抿嘴一笑,将他稍微歪了的木簪別好,從他能反抗開始,他就強烈要求要告別那個兩頭紮辮子的發型,還向沈氏提了意見,讓司徒景昭和司徒清讓兩個不用像隔壁家的秦遇那樣每天紮個沖天辮,看得舒心。

好想要個妹妹啊……最好像沈氏多一些,說不定挺漂亮的……

“殿下,回神了。”扶桑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嘆了口氣。

“……我沒走神。”他維持着僅剩無幾的尊嚴。

夜魄掃了眼司徒澈,見他面色如常,低笑着,“在下我是以低級的龍為食,和天下至尊的純血龍族是不能相提并論的,頂多是神獸罷了。”

神獸?

司徒澈不知為什麽有種奇怪的感覺,他看向微笑着的夜魄,心髒不自然地跳動,龍……神獸……以龍為食,夜魄到底在暗示什麽?

他的目光越過夜魄,落到長廊上的一群灰衣人身上,他們低垂着頭,腳下生風,一股濃重的魔氣環繞,司徒澈不禁皺起眉,仔細一看,果然每個人都面形瘦削,有氣無力的,眼神卻亮得吓人。

走近夜魄身邊時,為首的灰衣人停了下來,雙手相扣,高舉過頂,朝夜魄一拜,然後齊齊地跪了下來,高喊:“臣民叩見夜魄魔君大人!”

夜魄玩味地看向司徒澈,輕輕一笑,“各位不必多禮,‘修行’去吧。”

“是!”

司徒澈望着離去的一群人,臉色微變,凝視着夜魄,“你……他們快死了。”

氣若游絲,面帶黑氣,正是陽壽将近的征兆。

“他們是自願的,我并沒有逼迫他們呢。”夜魄勾了勾唇,看見司徒澈驚愣的表情心情大好,“術士五國都有,并不止中榮國。”

“所謂修行……”

“神君,那只不過是讓他們乖乖地伏低做小,我們魔族吸食精氣,賜予他們力量而已。”夜魄笑了笑,笑容忽然一頓。

司徒澈看着他的神情,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個身穿绀青色袍子的小童正站在長廊的盡頭,大約三四歲左右,和他兩個弟弟年齡相仿,正睜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這邊。他眯起眼睛,看清了那個孩子,和常人不同,他的眼瞳……是綠色的。

夜魄唇角的弧度上揚,端端正正地鞠了個躬。

再看時,那孩子已經不見了。

“那是……”

夜魄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凝視着前方,“是謬誤,也是變數……”

作者有話要說: 遲早會被打臉的,別打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