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土地公廟

司徒澈醒過來時,外頭的太陽微醺,空氣中飄着烤肉的香味,他睜開眼睛,看到縮在他旁邊,眼睛大大的景昭正盯着他看。

“小景昭?”

他一出聲,景昭就像被吓到一樣彈了起來,好半晌才緩過神來,在他身邊坐下,開始一聲不吭地掉眼淚。

“等等,小景昭我還沒死呢……你哭個鬼啊?”司徒澈好笑地看着他,手撐在地上,一動就扯到傷口,疼得直抽氣。景昭一看,連忙扶他躺好。

見他又笑,景昭鼓起腮幫子,“大哥,我生氣了。”

“別生氣啦,小景昭最乖了對不對?”司徒澈戳了戳他的臉。

“……大哥總是把人當成小孩子。”景昭沉默了一陣,才輕輕地說道。他站了起來,微低着頭,沒有看司徒澈,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話。“我去找扶桑姐姐。”

司徒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傷口火辣辣的疼,他環顧了一番,大概是個什麽廟,破破爛爛的。他撐起半邊身子,看到臺上放着些腐爛的水果,上頭小小的香爐有幾支燃完的香,他眼睛一亮。

該不會就是夏槐和曉南說的,土地公廟吧?

這麽說,是社的家?

他眯着眼站起來,摩挲着牆壁,上面有一大片黑色的血跡,毛骨悚然的。

說起來,在殘缺不全的記憶中,大概還記得跟睚眦一起在人界溜達……正想着,後面傳來腳步聲,他下意識地抽出劍,一回過頭,原來是社。

“神君,你醒了啊。”雪衣青年走到他身邊,“我替你換藥吧。”

“啊,嗯,謝謝小社兒了。”司徒澈一笑,立刻就地坐下,把衣服脫下,結果動作太大将傷口扯開了,倒在一邊直喘氣。

社扶着他的肩,沒做聲,只是默默地替他解開衣裳,好半晌才說:“神君,睚眦殿下會不會說你是個讨厭的神。”

“哎?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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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澈仰起頭來看他,後者移開了目光,“因為你很自私,他不見得你受傷吧。”

他嗫嚅了一下,将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他想說的是,睚眦在的時候,他從來都沒受過什麽委屈,更別提受傷了。出了亂子,睚眦收場。誰來挑釁,睚眦抽刀。睚眦那個小鬼,已經不是需要他護着的小家夥了,相反,像是要阻礙他再度成為行走兇器,将所有的事情都接過去,真是讓人省心的……笨蛋。

“大概的事情我們都跟司徒景昭說了,主要的還是你跟他說吧。”

“嗯。”

纖長的手指點在傷口旁的皮膚,雪衣青年低垂着的眼眸,凝着霧氣,“再往裏一寸,就救不了神君了。”

司徒澈表情不變。

上了藥,他跟在社身後搖搖晃晃地往外走,扶桑正蹲在火堆邊烤着什麽,香味直竄鼻子,他吧唧了兩下,“小扶桑,在烤什麽,真香!”

扶桑擡起頭,看到是他,火紅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一把扔下手裏的木條,蹬蹬地沖到他面前,擡手就是一巴掌。

“啪”

掌掴聲清脆響亮,司徒澈猝不及防,臉被扇到一邊去,他并無太大反應,懷裏卻撞入一個柔軟的物體,原來是扶桑緊緊地抱了上來,正微微顫抖着。

“狻猊,我最讨厭你了!”扶桑埋在他的胸前,帶着哭腔罵道。

司徒澈的手掌輕輕搭在扶桑的腦袋上,“對不起吶。”

“你……根本不知道我為什麽生氣。”少見地用“我”自稱,擡起頭,眼圈紅紅的。

“因為,将扶桑惹哭了。”司徒澈撥開她額前的碎發,用指腹拭去她的眼淚,看向社,“說起來,這次是小社兒用法術替我療傷的吧?”

“是,因為神君傷得太重。”

“怪不得感覺不太舒服。”司徒澈皺起眉,身上的力量十分奇怪,他揉了揉扶桑的腦袋,“小扶桑你也是,修行同系法術的,也不來幫忙,到底有多讨厭我啊。”

本來只是玩笑話,扶桑卻猛地抖了一下,避開了他的目光,揪着裙角,嗫嚅了半天,眨巴着眼睛卻說不出話。

司徒澈心下不忍,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我沒有責怪你啊,你別哭!”

“誰哭了!”扶桑打了他一下,跑得很遠。

忙活了很久,兔子肉終于烤好了,是扶桑烤的,同樣使用火系法術的司徒澈接過來時心情有些複雜。吃飯的時候,其他三人吃得沒精打采的,司徒澈大病初愈,左看右看,笑嘻嘻地說:“剛好四個人,都能湊一桌麻将了。”

扶桑瞪了他一眼。

司徒澈啃着兔子肉,咽了下去,“好吃好吃,小扶桑有一手嘛!對不起,害你們這麽辛苦。”

“那是,扶桑也有過野外生存的經歷嘛……”

還沒說完,社就打斷她的話,轉向司徒澈,“神君,我們生氣的不是這個。”

“呃,你也生氣啊?放過我吧……”司徒澈頭疼地仰倒在地。

“我也生氣。”景昭蹲在他身旁,鼓着包子臉。

司徒澈翻了個白眼,“算了吧,小景昭再生氣就長不高了。”

“真不知道是溫柔還是冷酷。”社無奈地看着他,語氣卻不住地加上抱怨,“總是這樣,受這麽重的傷,兩次了。”

“……好吧,我明白了。”司徒澈嘆了口氣,好一會才說,“說實話,我覺得我沒有錯。”

扶桑冷笑,“果然是殿下會說的話。”

“我是神,雖然近千年我都沒有回天界,但是為神為仙,守護的是天下蒼生。”

扶桑眼光一閃。

這句話,同樣在睚眦殿下口中出現過。

“從前沒有誰說我,因為大家都認為我……是‘行走兇器’。從未有敗績,連受傷也不曾有的,狻猊天君?”司徒澈雙手撐在身後,仰起頭,勾唇一笑,“陽曜神君吶……抛棄‘狻猊天君’之名,就是不願再成為行走兇器啊。遵循命令而行,這種事,再也不想這麽做了。”

扶桑一愣,“殿下你明明失去了心髒……”

抛棄了神的身份,徹底地抛棄了過往的一切,是的,這其中也包括了睚眦殿下。

“誰知道呢,或許是刻在骨髓裏的痕跡,根本抹不掉,跟印刻一樣。只是即使不願成神,神的使命還在,我沒有錯,也不想認錯。”

扶桑看着司徒澈,後者眼神堅定,毫無悔意。她咬着牙,嘴唇都發白了,瞪大的眼眸像一對珠子般,直瞪着司徒澈,冷冷地說道:“由始至終,你眼中只有睚眦殿下罷了。下界為他,與魔族斡旋為他,對司徒景昭以身相護,也只是因為……他可能是睚眦殿下的轉世,不是嗎?”

“和你想象中的狻猊天君還是有區別啊,小扶桑。你的意思是,我這麽做,不是為天道,而是為睚眦?”司徒澈偏過頭,低低地笑着,“如果我選擇的是睚眦,如今我就會在魔族麾下,和他的轉世在一起。如果我選擇的是天道,睚眦早就死在我的刀下。”

“确實,我以為,狻猊殿下你只會遵循命令,忠實地維護天道。結果你什麽都沒做成,不是嗎?”

“……懦弱也總比破壞好。”司徒澈沉默了一會,輕聲說。

“所以你現在在幹什麽!”

扶桑走到他面前,火紅色的眼眸睜大,聲音不大不小,怒意迸發:“無法守在喜歡的人身邊,違反了規則,修為盡廢,走火入魔半獸化,前途不明……你什麽都沒有保護到啊,狻猊殿下!”

“是啊,但是我不後悔,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司徒澈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現在外面的情況怎麽樣?”

扶桑瞪他,不說話。社揉了揉太陽穴,“還好,有來搜查的軍隊,不太安全。”

“那我們下一個地方去哪?”

社看了眼扶桑,“神君是要收集靈石吧,每個國家都有啊。”

“嗯……”司徒澈點點頭,“小清讓在哪?”

扶桑蹲在地上半天,讷讷出聲,“司幽國……其他小鳥告訴我的。”

“我就說你是小鳥嘛,還找到同伴了是不是?”司徒澈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她又蹲在地上喊疼,死活不起來。

“殿下你這個老混蛋!”

司徒澈才不管她,拍案決定:“我們第一個先去司幽國!”

“殿下你就是想見司徒清讓吧……”扶桑跟在司徒澈身後,四人往門外走去。

司徒澈忽然想到什麽,喊道:“社!這廟裏有沒有藏什麽金子銀子的,快把你的小金庫交出來!”

“什麽小金庫,我怎麽知道?”社皺着眉,“神君我們快走吧,這種地方太髒亂了,對你的傷口也不好。”

司徒澈愣了愣,點了頭。

剛踏出土地廟,司徒澈看到一地的屍體,赫然是禁衛軍的裝束,他不動聲色地瞄了眼身後的雪衣青年,沒作聲,騎上馬,将景昭揣在懷裏。

“困的話,先睡會。”司徒澈摸摸他的頭,按照扶桑指示的方向騎去。

“我還不困。”景昭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身上,忽然嘆氣,“以前都不知道大哥真正的身份……”

司徒澈右手受傷,只能用左手握着缰繩,“小扶桑和小社兒跟你說什麽了?”

“只說了,大哥是龍之第四子,狻猊……還有他們是神獸和仙人。”景昭聳聳肩,“從小我就覺得大哥很特別……況且,那晚也看到了。”

“害怕嗎?”

司徒澈故作輕松地說,喉嚨幹幹的。

“不怕,真的。”景昭擡着頭,眼神是少見的嚴肅,他攥着司徒澈的衣角,一字一句地說:“大哥,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司徒澈聽後抿起唇,淺淺地笑了,“嗯,我知道了。”

回想起來,司徒景昭已經十四歲了啊。人族雖然荏弱,但是成長比神族更快。

神族的壽命太過冗長了,注定了永世的孤獨。這般無趣的存在,不為享樂,而為守護。時間太長,所有的感情對于神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再多的承諾,再多的旖旎,再多的痛苦,再多的不甘,通通都在漫無目的的長河中化為虛無。

時間太長了,也許只适合等待。

他不是沒有想過找到了睚眦怎麽辦,如果真的完成使命,橫貫在他們面前的,就是整個天下。

他不知道以前的狻猊為什麽會拒睚眦于千裏之外,或許是真的沒有感情,或許是在遵循着天道,又或許是……他早就知道,沒有辦法跟睚眦在一起的。

光環環繞的雙神,正是這無上的嘉獎築造了無窮的枷鎖。

守衛着天下的神祇,所越不過的一道坎。

天道不合理,也要去遵守嗎?扶桑這麽問過他。

司徒澈看向扶桑,後者化成小鳥站在馬頭上,瞄了眼在他懷裏熟睡的景昭,他輕聲說:“小扶桑,我不是因為服從命令,才會這麽做的。”

“什麽?”扶桑回過頭來,好半天才反應。

“是我殺的饕餮,青蒼天君命令的,所以除了上位神,只有我知道他的頭顱在哪。”司徒澈說着,聳聳肩,“饕餮堕落為魔,我殺他,沒有後悔過。”

扶桑卻皺起了眉,“扶桑聽聞,饕餮魔君曾和你關系很好。”

“……嗯,的确,離暗是他的靈引,而我則是青蒼天君,不過我們的交情還算不錯……之前說和他關系淡薄,是撒謊。”司徒澈閉上眼睛,“因為我利用了饕餮對我的感情,殺了他,在我一百五十歲那年。”

他笑,“睚眦嗜殺,而殺人對我來說并沒有多大感覺,只是任務而已。說了要全滅,連俘虜也沒放過……睚眦第一次跟我上戰場就對這件事很不滿。”

“你還記得?”

司徒澈并沒有急于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睚眦雖然小時候讨厭我,救了他之後還挺乖巧的,唯獨那次,他表現出對我失望……被封印的,只有睚眦一百歲之後……到失魂海事件之前吧,整整九百年的記憶。怎麽可能忘記。”

睚眦一百歲,也就是第一次帶他上戰場的那年。

“睚眦殿下跟你說了什麽嗎?”

“嗯,他看着我将俘虜殺掉,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頓,大概就責問我那些魔族都投降了,為什麽要殺。我覺得很正常啊,因為是命令,我就該遵守對不對?”他理所當然地看着扶桑,似乎想要她附和。

結果扶桑對他的臉打了個噴嚏。

“啊,殿下別拔扶桑的羽毛!!!”

扯了一會扶桑黑色的尾羽,他右手受傷,只能用左手抓缰繩,一來一往差點從馬上掉下來,只好勉強放過扶桑。

“殿下還是講吧,扶桑頂多認真聽!”扶桑捂着尾羽,接上話,“狻猊殿下遵循命令而行,正如傳言那般啊。”

“青蒼天君教會我服從,遇見睚眦以前,我過得好好的,‘行走兇器’嘛,按照命令殺人就好。”司徒澈慢慢地籲了一口氣,“笨蛋睚眦徹底破壞了我對這件事的看法。”

“他跟我說,盲目地遵循命令,那是不會思考的蠢物才會做的。神之所以為神,是因為神會基于正直的本心,作出正确的判斷,這才是神。”

被封印的記憶刺痛了一下,司徒澈晃晃腦袋,“想不起了,再想頭都痛死了。”

扶桑看了他好久,收回了目光,淡淡地笑了說:“睚眦殿下,是當之無愧的神,你也是。”

“只是,我眼中最應成為神的,一個被流放,另一個被廢除神籍,天道真是殘忍。”社說道,“神君知道天道的本質是什麽嗎,規則又是由誰來制定的?”

司徒澈忽然笑了,“原本我是知道的。”

“原本?”

“嗯,在我打傷睚眦前早就具備成為上位神的資格了,靈引只能由上位神來擔任,所以在睚眦誕生前,我的實力就達到了上位神。”看着茫然的社,司徒澈說。

憑借着強大的神力和剿殺魔族首領的戰功,上位神之座,只是一步之遙。

“那時我應該知道的,但是連同對睚眦的記憶,也被封印了。”司徒澈嘆了口氣,無奈地笑,“或許是因為那些事情不能讓平常的神祇知道吧。”

扶桑和社都有默契地不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說明狻猊的個人時間線

狻猊誕生-2300

睚眦誕生-2100

瑤荷誕生-2000

睚眦第一次征戰魔界,狻猊将碧青神珠送給他-1800

睚眦滅魔界-1300

瑤荷對她表白;狻猊心髒埋下失魂海,失去記憶(仍在定雲天)-1100

應龍認主-1050

扶桑認主-1000

降下地火-303

狻猊打傷睚眦,被廢千年修為,逐出定雲天-300

睚眦神籍被廢,逐出定雲天-100

陽曜下人界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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