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王六跟着另外幾人去往樓下,不多時下邊傳來聲響,那些官兵果然被引走了。

宛如往湖中丢了幾顆石子,細微的動靜後很快就恢複原樣,依舊是茶樓安谧,雨水淅瀝。扶姣有些坐立不安,凳上猶豫幾息,起身往下瞄去,行人仍是三兩作數,今日是熱鬧不了了,亦不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郡主點的桂花酥酪怎還沒好?”郭峰嘀咕,“小人去給您催催。”

扶姣含糊地應一聲,也沒在意,依舊不錯眼地盯着下方,已經小半個時辰了,依着王六之前說的安排,他們這時本該已經出城。

難道李承度遇到了大麻煩?

人不在身邊,總容易胡思亂想,陌生環境下失了依賴的氣息,現在連唯一有點熟的王六也離開,扶姣腦子裏的弦也微微緊繃,撥弄着小金镯出神,連郭峰消失了近一刻鐘都不曾注意。

哐當,郭峰突然推門急入,面帶焦色,快速繞過山水屏風,袖口不經意帶落桌上的青瓷茶盞,碎裂聲讓扶姣眉頭跟着跳了一跳,皺起瞧他,“郡主,又有一批人來了,這座茶樓不能再待,我們得趕快離開。”

這沒甚麽問題,只扶姣不大願意聽他的,“直接走了,王六怎麽尋我們?”

“郡主放心,我們自然有聯絡暗號,絕不會失散。”郭峰恭恭敬敬,“就算只有小人一人,也會拼死護衛郡主安全。”

抿唇定定看了他幾息,扶姣松口,“好罷,我們不要走太遠。”

說完拒絕了郭峰的攙扶,戴上帷帽跟在他身後,二人快速離開這座茶樓,混入雨下匆匆的行人之中。

依着郭峰的話,确實有身着統一制式服裝的人在四處打聽,為避開他們,郭峰轉而對扶姣使了個眼神,示意走小巷。他的功夫的确不錯,剛剛就幾乎無聲地撂倒了一人,這種時候除了相信他別無他選。

只有一點,郭峰走得實在太快了,起初似乎還考慮身後扶姣的腳程,可随着雨勢漸大迷眼,除面前的方寸之地都瞧不見他處,扶姣只低眸專心看了會兒腳下,再一擡頭,面前竟沒了人影!

她懵了下,站在原地沒動,兩側青牆無聲伫立,任她挑開帷簾細望,入眼的只有被雨水噼啪打下的枯葉,甚至連郭峰往左還是往右的痕跡都無。

愣了片刻,巷道處傳來幾道腳步聲,扶姣壓制住砰砰狂跳的心,努力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往前快走。此處不比南地,巷道再複雜稍繞幾下也便出了,街市重新出現在眼前,人煙并不繁盛,到底有種重回人世的安全感。

無意識停在一間鋪外,扶姣擡眸看了眼,毫不猶豫踏入,引得打簾的婦人嗳嗳叫喚,“小娘子,帷帽滴着水呢得摘下,咱們鋪裏的料子沾不得,待會子衣裳都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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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處動靜鬧得女客紛紛看來,這是一處成衣鋪,也能量身形訂衣裳,底下的都是尋常客人,往上才是貴客,扶姣對這類店鋪了如指掌,丢給婦人一錠銀子後腳不停歇地上樓。

婦人當即喜笑顏開地摸了摸銀子,高興地追上去,邊吩咐人上茶水,和扶姣介紹時興的布料和顏色。

鋪子和洛陽那邊應有着聯系,洛陽每段時日大盛的衣裙制式和顏色這兒都有。扶姣雖仍戴帷帽,但光坐在那兒的模樣就叫婦人明白這位小娘子家世不凡,卯足了勁兒介紹,像只繞着花兒嗡嗡不停的蜜蜂。

覺得她實在吵鬧,扶姣不耐煩地半掀帷簾瞧去,露出一雙微微挑起蘊着不愉的眼,讓婦人登時噤聲。

“聒噪。”她掃了眼周圍,這時候沒有甚麽興致,但口中還是挑剔了兩句,“不過是外面雨大我進來坐會兒,上了茶水就退罷,你們這的衣裳爾爾,我不感興趣。”

婦人自不服氣,但不敢和貴人争辯,口中讷讷應是退了,回頭就嘀咕不知是哪兒來的客人,竟連他們文儀鋪都不滿意,他們可是和洛陽那邊兒同一個東家,料子顏色都是時下大鄞最盛行的,莫非還有他處能比?

“誰這麽挑?”樓前走來一道亮麗身影,穿着秋香色襦裙外罩紅褙子,琳琅環佩滿身,端得是通身貴氣。

她挑眉問婦人,顯然對這話不滿,婦人忙把方才那位女客的話一字不落地重複,又怕二娘子脾氣沖去找客人鬧,小聲勸慰,“各花入各眼,興許這位客人眼光與常人不同呢,二娘子本就是來散心的,沒得為這點小事鬧不快……”

被稱作二娘子的人輕哼一聲,也不答話,徑直往她指的方向去了。

恰時扶姣正覺悶得很,摘下帷帽瞥一眼茶水,湯色勉強,略帶了些渾,想來是陳茶,品質也不如何,這會兒渴得很卻怎麽都不想委屈自己。

她皺着眉頭哀怨般地輕輕嘆了聲,端得是委屈無比,內心惦記舅舅舅母,思念阿父,更想李承度快點找到她。

正是這聲嘆,讓将将上樓的二娘子愣在那兒,疑心自己聽錯,可這熟悉的調調,不是扶姣又會是誰?

她加快了步伐轉過去,女客面容映入眼簾,頓時瞪大了眼喊一聲,“扶姣姣!”

扶姣也睜圓了眼,下意識回她,“喬敏敏??”

随即意識到什麽,暗呼倒黴,連忙戴回帷帽匆匆想走,她和喬敏有仇,有大仇,那只圓滾滾的紅腹灰雀就是她從喬敏手中搶的,這回被她碰見,豈不是要完蛋。

果不其然路被攔住了,喬敏驚疑不定地看她,“你怎麽在這兒,你不是……”逃了嗎?

後半句咽在喉間沒說出口,喬敏的眼光上下打量,除卻被雨水淋濕顯得狼狽了些,看扶姣還有精氣神回瞪她就知道,這幾日過得并不差。

洛陽發生的事喬敏一清二楚,當初她還奇怪阿母為何突然要送她來魏郡,事發時她就明白了,這是送她避禍。

那會兒她就想扶姣會怎麽樣,憂心忡忡了一夜,聽到人已經被救走的消息才稍稍松口,眼下再見着人,只能說是又驚又喜了。

當然,這些情緒都不能叫扶姣看出來,不然她豈不要得意地翹尾巴。

索性身邊只有個心腹婢女,喬敏觑了眼四周,問得直接了當,“如果我記得不錯,你現在應當在被追捕罷?”

很難不承認這話裏幸災樂禍的意味,扶姣哽了下,扭過腦袋,“怎麽,你要拿我去領賞銀?”

洛陽城的權貴圈裏,沒人不知道明月小郡主和喬二娘子的恩怨,可以說是對活冤家。相似的家世,出衆的容貌,極受寵的地位,驕縱的性格……都讓兩位打從學話起就開始了比較,幼時到現在,從沒能和平相處過。有些人家舉宴都不敢請兩位同時到場,生怕又引一場紛争,可憑這兩位的出身和性格,少請哪位對他們自身而言又是一場禍事,當真叫人頭疼。

這兩位自身是沒甚麽感覺的,還當自己受歡迎,如出一轍得自信。

“你的賞銀有多少,五兩?十兩?”喬敏哼道,“能夠我家阿寶一天的吃穿嚼用嗎?”

阿寶是喬敏養的小狗,扶姣倍感侮辱,正要說話,喬敏婢女道:“二娘子,阿寶一天最多只用一兩銀子。”

一如既往得笨,扶姣撲哧笑出來。

喬敏大感丢臉,瞪婢女一眼,“都說了不要你跟,阿母非點你,明日我就去換個人伺候!”

婢女喔了聲不為所動,這樣的情形扶姣不知看過多少次了,每次她都為自己身邊沒有這樣笨笨的人而慶幸,眼下依舊如此。

大約是見了熟人,緊繃的情緒不知不覺緩和許多。扶姣想,喬敏這麽傻,說不定忽悠忽悠,她就能不知不覺地放自己走,但想法還沒付出行動,鋪子裏就響起熟悉的動靜,依舊是那婦人聲音,“嗳官爺官爺,鋪子裏都是女客,闖不得,您要尋甚麽買甚麽,支使小婦人就行了,這裏面兒的客人萬萬不能擾……”

咚咚的腳步聲近了,間或還能聽見他們腰間佩刀的撞擊聲,催命般吓人,扶姣一時焦急,喬敏也像熱鍋螞蟻似的,尋摸着哪處能把扶姣塞進去。

正是此時,那嘴笨婢女走到樓口間,一個飛身回踢就把打頭氣勢洶洶的那位踹下了樓,下面随之倒了一片,嘭嘭砸地聲不絕于耳。不待官兵發作,她先丢了牌子過去,斥道:“瞎了你們狗眼!我們二娘子在這也敢放肆,回去叫領頭的來,看看你們那腦袋是不是還能保住!”

這氣勢,這派頭,比之那些公爵侯爺也有過之無不及!

喬敏不知不覺和扶姣握在了一起,被婢女驚得一愣一愣,眼神茫茫,“我從不知秋彤這樣厲害。”

平日遇不着甚麽危險,自然沒有秋彤的用武之地,她還當阿母純粹是憐惜秋彤身世不好才硬塞過來呢。

扶姣也看得呆住,半晌後認真道:“你不是嫌她笨麽,給我罷,我不嫌棄。”

方才那一踢,簡直比李承度還要厲害,深得她心。

立時回神,喬敏瞄她,兩人面面相對,彼此都嫌棄地松開了手,“你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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