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 ?
因軟骨粉帶來的症狀, 在一日半後就基本消失了,但扶姣仍待在房裏不願出門,算是破天荒地靜了下來。
她歪在美人榻上享受朝陽, 一手持卷,一手搭着手爐, 口中同時含了三顆糖, 甜滋滋的味道讓她從頭發絲兒到腳尖都散發出一陣愉悅。
日光将她整張臉籠罩其中,卸去易容後要顯得稍微稚氣些, 素淨小巧, 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
走至院中, 遠遠隔着窗,趙雲姿就看到了她這惬意的姿态,不由微笑, 亦有驚豔。纨纨真容比原先更美幾分, 也更符合她給人的印象, 朝氣蓬勃,帶着春日般的生機, 怪不得她原先會覺得那柔弱的美人面和纨纨不大相合。
她故意發出腳步聲, 閑适半倚的小娘子也沒被吓着, 慢悠悠轉過腦袋, 一雙清亮烏黑的眼看來。
“都三日多了, 大夫也說我們都痊愈了,還沒力氣麽?”
扶姣煞有其事般道:“我底子弱,是要多休息幾天的。”
趙雲姿搖了搖頭, 幾步入門, 掃過屋內陳設,見原本簡單的寝居已經添了許多女兒家的東西, 譬如那妝臺,那衣櫃,都是纨纨理直氣壯占了原本李郎君的屋子後,一一搬進來的。
說是在原先的屋子會做噩夢,硬是把這兒當做了自己的地盤。
不過幸好李郎君扮作趙四郎後,本就是要換住處的。想到昨日見到的又一個趙四郎,趙雲姿仍覺驚奇,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精妙的易容功夫,從神态到樣貌,竟看不出絲毫破綻。
“難道不是想偷懶,而窩在這兒麽?”趙雲姿點點她腦袋輕聲道,不過也只是一句調侃罷了,沒別的意思。
她坐在扶姣身旁,幫着順了順,那長過腰際的柔順青絲,讓它們不至于被壓得道出都是,“整日待在房裏,當心真悶出病來,你剛來時可是最喜歡往外跑的。”
扶姣眼兒轉了圈,唔一聲,“太冷了,不想動。”
好沒誠意的回答,但趙雲姿大約也猜得出,無非是被人服侍得太舒服了,養出了惰性,不想動彈。
索性昨兒來的時候,扶姣已經把身份告訴她了,趙雲姿思忖下,幹脆直接問:“你和李郎君是什麽關系呢?我看你們……”
“他以前是我侍衛。”扶姣輕快地答,“現在是下屬。”
Advertisement
這有什麽區別嗎?趙雲姿略有不解,不過她對這些本就只知皮毛,趙家雖算盤踞淮中郡的世家,但和真正的洛陽權貴還是有區別的。趙家這支主脈又簡單,所以趙雲姿也沒什麽心機,因與扶姣投緣,便不避忌道:“這樣麽?我見他對你那樣好,還當他就是你曾說的那個未婚夫婿呢。”
扶姣眨眨眼,趙雲姿亦對她眨眼。
“他對我好,不是應該的麽?”畢竟他是下屬,又暗暗愛慕她,她沒有拒絕,就已經待他極好的證明啦。
眼見她這一副理所當然的小沒良心模樣,趙雲姿想說什麽,外間傳來動靜,李承度已經從院中走來。
私下和扶姣見面時他會恢複真容,因為她對趙鳳景的臉很抵觸,一看見就要遠遠避開。
“趙娘子。”李承度對她微微颔首,趙雲姿略為拘謹地應聲,才剛來就想走了,她在纨纨面前能自然提起此人,可面對真人時仍同以前一樣敬畏。何況這人真實的身份連好友的兄長都不是,就更叫她局促了。
看着李承度将紙包遞給扶姣,走到香案旁撥弄銅爐,又端來水杯,提醒扶姣該喝水了。趙雲姿神色愈發不自然,覺得自己在這兒很是礙事,于是道:“我突然想起還有事未做,纨纨,晚些再來看你。”
說罷做出了平生的失禮之事,不待扶姣回答,就匆匆起身離開了。
扶姣還預備給她分享點心,見狀疑惑地歪腦袋,不知她怎麽見了李承度就走,回頭看他,他亦是毫無所覺的樣子。
她慢慢坐起身,将紙包攤開,将裏面的糖果一一擺在榻中小桌上,看着它們在明陽下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
說起來也有點好玩,李承度看起來冷淡又沉穩,偏偏很擅長做這些小東西,糖果都是其次,花燈、紙鳶亦不足提,連泥人、糖人這些需要時間錘煉的手藝,他都不在話下。
扶姣問起來,他只沉吟了下,道是生而知之,很自大的回答,當時王六亦在場,聽了不住忍笑,但因扶姣本身遠比這還要自信得多,也不以為意,只道作為她的下屬,本該如此。
她躍下榻,走了幾步,湊過去看李承度更換簾上懸的草藥香囊,不由嫌棄地皺眉,“我已經好了,不需要它了,好難聞。”
說着原地穩穩轉了兩圈,以證真實性,但李承度搖頭,“還需再鞏固幾日。”
扶姣鼓腮表示不滿,眼眸睨去,有點懷疑李承度是故意的,可誰叫她為了偷懶而故意拖延,大夫看不出所以然,就也道興許是她體質異于常人,還開了兩副奇苦無比的藥。
藥是不可能喝的,只能稍稍忍受這和龍腦香混合起來味道愈發奇特的藥囊。
從前日起,李承度待在趙家的時間其實就很少了,為了坐實他的身份,趙渚這兩日帶他出門去見了不少人,除卻趙家族人,還有淮中郡郡守,以及當地的幾門豪強。
李承度和趙渚那日在書房中商議的事,其餘人都不得而知,但趙渚已是十分相信李承度,不僅将身份給了他,亦将淮中郡的兵馬布置和趙家所豢養的私兵所在盡數告知。
接下來需要格外在意的,就是徐淮安的到來。
此時李承度抽空過來,除去她囑咐的那幾件事外,便是帶她去錢莊與明月商行管事劉嶺見面。
扶姣問:“不可以把他請到這裏來嗎?”
“郡主若想了解明月商行真實內況,最好還是走一趟。”
李承度都如此說了,她只能起身更衣,随他悠悠地晃出大門。
天兒仍是寒的,扶姣今日未戴帷帽,披了一件嵌有雪白茸毛的黛色氅衣,毛領将她下半張臉遮了大半,僅露出輕輕轉動的眼眸。
确實在房中賴得久了,出門走動時有種無以言喻的輕快感,扶姣環視四周,發現行人明顯比上元節前要多許多,街道熙熙攘攘,幾乎有洛陽熱鬧的架勢。
耳中辨出衆多不同口音,她奇怪道:“怎的這麽多外地人?”
“半月後,明月商行要在此地召開行商會,許多都是外地商人。”李承度道,他位于外側,自然而然将走在裏道的扶姣與路人隔開,說話時目光淡淡掃過四周,确認是否有異狀。
他腰間久違地配起了劍,如此沉默行走時,頗像一個冷漠劍客,尋常人自會躲避。
少東家和父親早在錢莊等候,見到二人的瞬間,同時起身望來。
少東家微微睜大了眼,不由定定看了扶姣幾息,确定這眼是那日無意中瞥見的那雙才松了口氣,而後發現自己失禮地盯了主家許久,頓時微紅了臉,對同樣好奇看來的扶姣腼腆一笑,輕聲道:“爹,那日的女客就是這位小娘子。”
無需他說,劉嶺都不用對什麽暗號之流,就已經确認了七分,略有激動,失态地往前走幾步,上下打量,确認扶姣安然無恙後竟微紅了眼,“上天保佑,小主子無事就好,無事就好。”
一見他,扶姣就想起來了。劉嶺是當初六位管事中神色流露最明顯的那個,似乎是阿娘曾對他有恩,見到她和阿娘相似的面容,還躲過去偷偷哭了起來,以為她沒看見,其實她都一清二楚。
之後有數次去長公主府送東西,都是他親自帶人來送的,且頗合她的心意。
扶姣對他感覺尚可,颔首道:“劉管事。”
劉嶺激動應聲,道:“小主子受苦了,當初聽到消息時,我就沒相信過,好在果真天不負我。”至于合同另一位管事壓下其餘四位的躁動用了多大氣力,這些就不用讓小主子來煩憂了。
說到吃苦,扶姣就很有話說了,劉嶺面相親切,又曾親自給她挑過許多禮物,便也不把當外人,嘟哝抱怨,說許久沒有選到合心意的衣裳和首飾了,又說這裏有些東西做工太粗糙,從衣食到住行都遠遠比不上洛陽,很是委屈。
劉嶺連連點頭,“那自然不行,小主子放心,從二郎這得知消息後,那些東西我早就令人在準備了,只要小主子同意,立刻就能送到趙家去。”
扶姣眼眸大亮,立刻說好,見劉嶺還有要向她禀報商行內部事宜的打算,便一指李承度,“那些我不管,全和他說罷,有什麽事直接找他就行。”
少東家微微皺眉,流露出不贊同的意思,劉嶺卻愈發确定了,這就是小郡主無疑。
因為這頤指氣使的驕矜,和全然不把明月商行當回事的随意,也只有小郡主才能有。
深知小郡主是不喜人忤逆的性子,劉嶺先颔首道:“既然是小主子信賴之人,我自也同等對待。”
且他前幾日才在趙家見過此人,親眼見證了李承度和趙渚的談判,知道此子不凡,若真能夠甘心為郡主驅使,亦不失為一樁美事。
扶姣愈發滿意他了,覺得劉嶺很是知趣,“那你們有事私下去談,不用和我說了。”
她不想管這些瑣事,如果不是一定要救出舅舅他們的話,也許連明月商行的重要性都想不起。
劉嶺沉思了下,餘光注意到小郡主同此人相處的姿态,自然又放松,顯然是極其熟稔的。如果當真如二郎擔心的那樣,存在誘哄逼迫,小郡主不會這樣坦然。
他颔首道:“我确實有些事要說,二郎,你先在這陪着,若小主子有吩咐,照辦即可。”
少東家應是,看着劉嶺和李承度離去,吩咐人又上了份酥餅,這是他結合同小郡主見面時的情形,猜測她喜愛的點心。
酥餅甜甜脆脆,配解膩的清茶尤其合适,扶姣拾起輕輕咬了口,在外人面前,她素來端着從容優雅的姿态,可即便如此,在少東家眼裏,也仍帶着小娘子的稚氣。
他自幼在父親身邊長大,知道那位長公主對自家的恩情,也曾在父親耳中聽過多次誇贊小郡主的純稚可愛,心中早已天然有三分好感,見她用了半塊酥餅就放下,便問:“可是今日的酥餅做得不好?”
扶姣搖頭,“不怎麽餓。”
她環視四周,見布置和之前所見沒什麽不同,便百無聊賴收回目光。少東家察覺出了,思忖道:“不如由我帶郡主到裏面走走罷?”
“裏面有什麽不同嗎?”
“有些稀奇的小玩意,算不上珍貴,不過郡主也許會感興趣。”
錢莊取銀子不是純靠銀票的,有時候也會做些典當鋪的活兒,如果是他在錢莊,碰到一些認為值得換取的東西,也會答應別人用物件來兌銀子。
少東家秉性良善,會視此人的境況給銀兩,有時比典當行給的要多得多,名聲傳出去了,有些人就偏愛到錢莊來兌。
随他走入錢莊內部的珍藏閣,扶姣對那些珠光閃閃的擺件沒什麽興致,倒是一眼就看中了角落處擺的一尊靈動的玉制小老虎,拿起把玩,頗有愛不釋手的意味。
“我要這個。”她直接道。
少東家微怔了下,大概沒怎麽接觸過這等幹脆的性子,很快也含笑,“錢莊都是郡主的,這些東西自然也随郡主挑選。”
他看出什麽,試探道:“郡主是屬相為虎嗎?”
扶姣颔首,“怎麽了?”
少東家搖頭,沒說什麽,只覺得這屬相和小郡主很是貼切,看着她把玩那小虎的模樣,竟覺得像是一大一小兩個郡主了。
慢慢交談幾句,稍微熟絡起來,少東家才把心中疑惑道出,“不知……那位郎君可是郡主至親?竟如此得郡主信任。”
這問題已經是扶姣今日第二次聽見了,瞄他一眼,“不是,他是我的下屬,從洛陽就一直跟着我了。”
竟只是下屬。少東家皺眉,斟酌語句道:“那許多事,郡主還是要謹慎些為好,畢竟人心叵測,明月商行又……資産頗豐,很容易叫人生出一些旁的心思。”
他話語不算委婉,扶姣瞬間聽出意思,長長唔一聲,很快搖頭道:“不會的。”
“為何?”少東家很不解。
扶姣慢吞吞道:“我和明月商行,孰輕孰重?”
“自然是郡主。”少東家不做猶豫,他們都是在為郡主打理這商行罷了。
扶姣點點腦袋,“這不就是了。”
有她在前,怎麽可能有人會越過她,更喜歡銀子啊,只要不是傻子,都會知道怎麽選擇,何況李承度。
少東家錯愕,依舊不解,那位郎君又不是他們,怎會和他們相同?
再想問什麽,扶姣已經自顧走遠去看什麽了,他只得緊跟而上,內心的疑問每每對上小郡主坦然的眼神,都不知再如何問出口。
小半個時辰後,李承度和劉嶺一起尋來時,扶姣已經挑了好幾件屬意的物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兩個玉制的肖相,她的虎,李承度的羊。
看着威風凜凜的小虎和軟綿綿的羊,扶姣滿意颔首,自然遞到李承度手中,大方道:“這只羊送你。”
原是送給他的……少東家似恍然了什麽,卻又沒反應過來更深的原因,眉頭微鎖。
“多謝郡主。”李承度接過放在掌中,羊虎自然平躺,扶姣立刻不高興地擺正,言之鑿鑿道,“虎一定要壓在羊腦袋上,不能随便拿。”
李承度頓了下,看向掌心,若有所思地應了聲好。
二人才邁出錢莊,正準備在街上走走,就有趙家派來的下人報,說是徐州刺史提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