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 ?
趙渚和李承度在書房中議事間, 趙雲姿無心回屋,便在外忐忑等待,沒過多時, 府中突然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貴客。
管家親自來禀報,說是明月商行的管事求見。
作為淮中郡一霸, 趙家自然和明月商行打過交道, 亦有生意往來,對明月商行的勢力深有體會。雖說商賈在地位上遠不及士大夫, 但真正說起來, 除卻那些大權在握的權貴, 能和明月商行相比的,沒有幾個。
趙渚一直就想與這龐然大物搭上關系,然而與其背後的管事還當真從未見過, 聞訊被驚動, 和李承度談話到一半都生生停止, 先接見了管事。
詢問其來意,竟又是和這李家兄妹有關。
三人幹脆同進書房, 在裏面待了近乎兩個時辰。
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趙雲姿不得而知, 只見爹爹一改先前冷冷的态度, 再度恢複熱情, 與這二人同出門時,面上是趙雲姿許久未見過的那?笑。
“……爹爹?”看人走遠,她不由湊上前叫了句兀自盯着李承度背影出神的趙渚。
那半掩在天光下的目光, 她竟覺得頗為陌生。
“姿娘。”趙渚意外應聲, 回身踏來,“怎不去歇着?”
“我擔心李娘子和她兄長。”趙雲姿也不藏着掖着, “爹爹,你應當……不會再報官了罷?”
趙渚一笑,第一句話所答非問,“姿娘,你眼光不錯。”
而後才道:“放心,他們仍是我趙家座上賓,至于具體如何解決,你明日就會得知了。”
趙四郎雖是趙渚選定的過繼子侄,但畢竟不是親子,相處時日不多,感情有限,再有趙雲姿親口道出他的荒唐事跡,所以對他的死,趙渚怒氣本就不是很重。
如今李承度抛出了他想要的東西,趙渚是個實際人,自然從善如流地接住了。
趙雲姿頗為迷茫,心想難道是李承度直接說出了他們的身份?來頭大到爹爹只能接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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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詳細的,趙渚沒有繼續說到,轉移話題道:“五日後徐刺史就要來了,姿娘,你做好準備,到時無論是何看法,都與爹爹說,知道嗎?”
趙雲姿心頭一緊,頓時忘了其他,低聲應是,在趙渚的提醒下,回了閨房。
…………
扶姣在馥郁的香氣中醒來,眼皮仍在夢中般,支開小縫,第一眼瞧見的是獸首香爐中飄出的袅袅香霧,聞其味,似乎是龍腦香。
床幔厚重,落地罩亦擋得嚴實,看不出外間天色,不知如今時辰。
入目景象陌生,她腦袋仍是空的,半坐起呆了會兒,偏過頭,才看見榻旁小凳上放的長劍——正是李承度從江北取出的那把。
對了,這是李承度的住處。她慢慢想起前事,眨了眨眼,叫了聲李承度。
她起初以為自己聲音正常,而後發現如蚊吶般,即便特意清過嗓子,也依舊啞得可憐。
清晨和王六一起用過朝食後,她就因藥力再次睡了過去,一覺昏昏,夢中不知天地何在,沒想到再醒來就成了小啞巴,扶姣有些急,又喊了聲李承度。
她掀開被褥,試圖下榻趿鞋,身體剛離開引枕,就不受控制地往旁一栽,磕在床柱上,發出不輕不重的嘭聲,終于吸引了外室注意。
一道身影快步邁入內室,剛繞過落地罩,就對上了小郡主氣呼呼的眼神,可是方才那下磕得狠了,如今眼底泛着淚花,這瞪視也不怎麽有氣勢。
上前将人扶起,李承度撫過她被磕得微紅的額角,轉身取來藥膏,為她輕輕搽拭。
藥味同龍腦香混合的味道并不好聞,扶姣嫌棄地別開臉,試圖躲避,被李承度輕松锢住腦袋。無需看,他也知道她想說什麽,“先前我猜測有錯,那藥粉後力極強,影響對每人都不同,郡主這幾日都會虛弱無力。”
扶姣眨眨眼,張嘴無聲說了什麽,李承度道:“也不能說話了嗎?”
她忙點腦袋,又搖頭,張嘴輕啊了幾聲,表示并非完全不能說話。
“那應當也是後症之一。”
早晨用了飯還感覺恢複了些氣力呢,沒想到睡一覺反而更嚴重了,扶姣連眨幾下眼,看向香爐,腮幫子鼓鼓的似在表達不滿。
李承度猜測其意,“郡主不喜歡龍腦香?”
得到肯定的答複,他道:“龍腦香可以減緩藥力,若非如此,現在郡主還無法清醒。”
和趙渚議事後,為以防萬一,李承度去請了大夫看診,方得知這藥的來由。
據說此藥原名浮仙散,起初本是一位名醫意外研制出用來止痛的藥物,在藥效期間即便刮骨療毒,病患亦無痛感。初時的醫者仁心被他人利用,得其藥方後又研制出了許多五花八門的藥。
譬如扶姣中的這?,就是一些不入流之地私下盛行的軟骨粉,青樓楚館常用,多來教訓那些不聽話的女子,或給客人助興。
趙鳳景應當加大了用量,藥效翻倍,大夫說因扶姣自幼甚少用藥,對藥粉的抗力要更差些,會有好幾日不适。
解釋過藥粉,李承度取來一盞溫熱蜜水,用勺舀起遞到扶姣唇邊,她猶豫幾息,還是張口慢慢喝下。
一盞不夠,還要繼續。李承度來回走了三次,不想嗆着她,喂水動作極慢,最後被扶姣嫌棄磨叽,幹脆把腦袋湊去,直接對着杯沿啜飲,小半個身子幾乎都倚在了他臂間。
喉間被蜜水潤澤,扶姣終于舒暢許多,感覺稍微能說話後,迫不及待出聲,“那我這……”
三個字後,戛然而止,扶姣微微睜圓了眼,有些不可置信,方才那難聽的聲音,真的是她發出的嗎?
她又試探性地發出兩個音節,确定是自己後,立刻将唇閉得緊緊的,決定這幾日都不再說話了。
小女孩兒的心思難懂,卻也好猜,李承度內哂,面上故作不知,“多走走能更快疏散藥力,郡主現在要起嗎?”
扶姣嗯聲點頭,拒絕了他讓趙家婢女為自己更衣的打算,她現在還不想讓外人碰觸到自己,便讓李承度為自己取來衣物,看着他轉出內室,再自己慢吞吞用僅剩的力氣換衣。
好在她近日的衣裳都不難穿,無需系帶,努力套上即可,但交領處的盤扣,就不是扶姣自己能解決的了。
想了想,用留下的瓷勺輕叩杯蓋,等李承度入內,扶姣眨眨眼示意,等他給自己系上盤扣。
李承度瞬間領會,一言不發地上前來。
修長的手指搭在領口處,微曲指節,将盤扣一顆顆系上,動作不緊不慢,如他一貫做事的風格。扶姣看着,突然想起昨夜他幫自己擦腳,握住腳踝的觸感,那時腦中在想什麽已經忘了,可是仍記得他的手真的很大,極其有力,和牽手時的感覺又是不同的。
她歪過腦袋,略略仰起看他,像初次見到這人似的打量,眼眸烏溜溜的,不知在思索什麽。
“怎麽了?”
扶姣沒回應,移開視線佯作看其他東西,心中卻在想:看在李承度這樣喜歡她的份上,她還是好心地不戳穿他啦,就賞他貼身服侍的機會罷。
抱着這樣的想法,扶姣更坦然地接受李承度的幫忙,由他半扶着,走出了內室。
她睡了大半日,如今已至戌時,天光散盡,豔陽餘溫亦随之無存。
甫一走到門邊,冷氣撲面而來,讓扶姣瞬間打了個小噴嚏,努力搖頭,示意只在屋內走。
李承度本就沒想帶她出去,是她非要湊去外邊看看,便将人帶了回去,繞着桌椅家具慢走。
扶姣不是能安靜的性子,即便如今口不能言,走路都需人扶,依舊能用豐富的神色來提問。幸而李承度領悟力絕群,無需她重複太多,就把她最想知道的事一一道出。
李承度道,趙雲姿從小吃慣了藥,對軟骨粉适應性比她好些,但這兩日也需在閨中休養,不得外出,她們倆若要相聚,只能等雙雙痊愈。
他還道,趙渚不會再追究趙鳳景之事,與之相對,是他明日将會在王六的手中成為趙四郎,同趙渚一起迎接五日後的徐淮安。
“李家兄妹”随之離開趙家,扶姣則可以恢複真容,對外就說是趙渚的遠方外甥女。
扶姣聽得好奇不已,一日的時間,李承度居然就完全說服了趙渚,話術當真有這麽厲害,空手套白狼嗎?還是直接威脅了趙渚?
“本是要多費些力氣。”李承度道,“但有一人幫了大忙。”
是誰?扶姣眨眼。
“明月商行的管事,劉嶺,他是那位少東家的父親,前來尋我求證郡主之事。”李承度道,“還要多虧郡主,若非有明月商行在場,趙渚看出他與我們關系匪淺,此事不會這麽順利。”
那是當然。扶姣得意地翹尾巴彎眸,眼中的大意是:我就說了罷,跟着我準沒錯。
其實若非李承度提起,這些日子在趙家玩得愉快的她,幾乎差點忘了自己還曾往明月商行走過一遭。
“今日劉嶺只是來找我詢問幾句,等郡主痊愈後,還要親自再去一趟。”
扶姣颔首,這是必須,她還記得舅母說過,光有小印沒用,一定得她親自持印前去,他們才會認主。
她看着角落的燭臺,不知不覺間,走了七八圈,感覺已經用盡了力氣,便原地一頓,示意不想再走了。
屋內只那麽點大,即便七八圈也沒多少路,且她大部分時候還是在依靠李承度的力量行走,這時候純粹是懶散的性子發作,不想動彈罷了。
李承度道:“一刻鐘都沒到,再走會兒。”
扶姣充耳不聞,在屏風前不挪步,好似在欣賞那錦簇繡花。
她若堅持,是很少有人能勸的,李承度沉吟片刻,故意誇大道:“若不走動,恐怕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好。”
那有什麽。扶姣想,反正有他在,又不用擔心,況且時間久些,也挺好的呀。
她深覺自己很體貼,腳釘在了原地,無論李承度如何勸誘都不聽,即便拿出新制的糖果,也只是勾得她多走了半圈而已,還要作出蔫巴巴的可憐模樣,活像李承度在逼迫她。
眼見她選擇性失聰,說幾句才稍稍動彈一下,李承度也沒有辦法,最後道:“那就明日再走。”
本該如此嘛。扶姣想,她現在是個病人,當然要以她的心情為準。轉瞬間雙眸恢複神采奕奕,又讓李承度給她讀書。
人的惰性大概就是這樣被養出來的,扶姣起初還覺得渾身無力很不方便,但被李承度貼身仔細照顧了兩日後,就立刻改變了這?想法,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實在太舒服了。
她本就是嬌氣懶散的性子,嘗到甜頭後,每日到走動時就更不願動了,慢慢吞吞磨磨唧唧。李承度呢,也不再催她,就随她的心意來,即便小郡主每日走兩步就表示累,都不曾表示什麽。
王六在旁看着,從欽佩主子的耐性細心到察覺出某?不對勁,也沒用多久。
小郡主雖說手腳無力,但持箸用飯應是沒問題的,頂多偶爾手抖兩下,說不能擡手完全是在騙人,主子竟也能故作不知,完全順着小郡主?
“主子。”他眼神複雜地看着眼前人,沒忍住把心中話問出,“你不會對小郡主有些……”
琢磨了下,用個比較合适的詞,“喜歡罷?”
脫口而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王六其實沒想得到真正的答案,只是他太好奇了,堪稱是抓心撓肺,實在沒忍住,就想着一吐為快。
同為下屬,該如何表示忠心,他還是知道的。反正絕對不是像主子這樣,對小郡主……呃,說不清!
李承度正在提筆寫信,聞言掃了王六一眼,手中動作未停,平靜嗯了聲。
王六哈出一口氣,“我就說……等等。”
他瞪大了眼,見李承度那風輕雲淡的模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方才主子确實給予了肯定對罷?
但是仔細想想,好像也沒有那麽叫人意外。
男女之情本就自然天成,主子未婚,小郡主未嫁,長時間如此親密地相處,生出一些情愫不是很正常的事麽?小郡主生得仙女兒般,又靈動可愛,雖嬌氣任性些,可主子能和她相處得宜,就是最大的相配了。
想到這,王六覺得自己不該那麽詫異,不由追問,“可我看小郡主似乎還不知,畢竟年紀尚小,若主子不明說,恐怕好些心思都白費了。”
接受事實後,王六很快就代入角色,為當事人着急了。
但李承度依舊是那淡定模樣,眉頭都未動一下,“時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