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

第五十六章·?

太子和小太監阿德被請進趙家, 兩人俱是灰頭土臉,說衣衫破爛都擡舉了他們,簡直可以用褴褛一詞, 比小乞丐好不到哪兒去。

起初見他們混進流水宴上吃飯的模樣,都以為是蹭飯吃的流民。

如果不是李承度提醒, 燈光下太子那雙淚汪汪的眼又實在太亮了, 扶姣根本想不到這竟然真是自家表兄。

她糾結看了會兒,第一件事不是敘舊, 而是把二人丢去沐浴, 依舊不可置信, 趁太子轉身時小聲嘟哝,“楊保保好沒用。”

不說大殺四方領兵沖回皇宮救人罷,居然連飯都吃不飽, 方才阿德被叫過來時, 袖裏還藏了好幾塊點心。扶姣大感丢臉, 差點沒想認這個親戚。

李承度亦感詫異,太子出逃這麽久都沒被各方勢力找到, 他以為定有死士相護, 沒想到身邊僅有個不通武力的小太監, 還能一路安然無恙流落淮中郡。真不知該說他們運氣好, 還是運氣差。

他道:“應是路上出了意外。”

扶姣輕輕哼一聲, 不置一詞,随手撥弄着茶盞,等待那二人出來。

趙家富貴, 在淮中郡甚至徐州一帶都頗負盛名, 雕梁繡柱自不必言,尋常擺設少見金玉那些明面上的奢華, 但也俱是不凡。太子生在皇宮,這種眼力見還是有的,和服侍的婢女打聽了兩句,了解到趙家的地位後,不禁憂心忡忡。

纨纨怎會像主人家一樣待在這兒,不會是趙家人見她生得好看,逼她做了什麽不想做的事罷。

嗚……都怪他沒早點找到她,有他在身邊,纨纨就不用怕了。

煥然一新的太子踏出浴房,快步走到待客的小廳時,熟悉的端秀容貌讓扶姣松了口氣,還好臉沒事,她見兩人面上都灰撲撲的模樣,還以為破相了呢。

“纨纨——”太子激動地想抱過來,但扶姣連退兩步,李承度也适時擋在身前,一只手臂就阻礙了他的前路。

眼中仍含着淚花兒,太子終于轉過視線,微微仰首看李承度,“你是哪位?”

廳中下人早已被屏退,李承度說出姓名,而後道:“家父是李蒙,如今效忠于郡主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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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蒙……太子擰眉思索,恍然過來,驚訝道:“噢!就是那位叫父皇哭了許久的李蒙将軍。”

他話說得容易叫人誤會,實則是當初信件一事爆發,李蒙将軍為岳父大鬧朝堂,皇帝讷讷說不打緊,卻硬是被人逼着給這位将軍降罪。皇帝自知無能為力,下朝後就偷偷悶在殿裏哭了許久,被太子撞見,就給他說了遍內委。

扶姣依舊是站在李承度身後,嗯嗯點頭,“就是那個李蒙将軍啊,李承度帶我出的洛陽,一路都是他陪着我。”

說着好奇道:“楊保保,你身邊怎麽連個侍衛都沒有?”

“叫阿兄。”太子下意識糾正道。

扶姣不理,舅舅舅母又不在,楊保保只比她大兩歲而已,她才不要叫總是哭哭啼啼的他為阿兄。

拿她沒辦法,太子委委屈屈瞄了眼妹妹,解釋自己從宮中出逃的始由。

其實他們在皇宮中,日子過得不算差,如李承度先前所說,只當個吉祥物被供在那兒,偶爾露一下臉就萬事大吉。宣國公瞧不上他們,不曾派太多人盯着,除了不能出宮外,他們在宮裏往日怎麽過,如今依舊怎麽過。

但有一日,沈峥進宮陪他們用了頓飯,忽然問玉玺是不是給了明月郡主。皇帝自然連連搖頭,說沒有,可是沈峥不信,笑眯眯地說要加派人手去找明月郡主的下落。

“玉玺又不是什麽好東西,父皇怎麽可能會給你。”太子忿忿道,“沈峥就是找個借口折磨我們罷了,害得父皇母後從那日起都寝食難安,消瘦了許多。”

所以他主動請纓,想偷偷出宮尋找表妹下落,想着如果有可能,說不定還能找到機會和人手把父皇母後一起帶出來。

如此他們一家人在一起,就再不怕洛陽如何、宮中如何,從此潇灑快活去了。

李承度颔首,一家人不做兩樣事,以小郡主的性情來推測,這确實是太子會有的想法。

扶姣眼兒慢慢轉了圈,暫時沒把玉玺的事說出,問道:“那你就帶着阿德溜出來了?”

她離開雍州還知道帶上李承度呢,畢竟李承度厲害,以一當百,可阿德能做什麽,他比楊保保還會吃。

太子搖頭,“起初還有十多個護衛的,後來有次遇了追兵,他們讓我和阿德上山避險,走西邊和他們會合。我們等了一夜,從西邊下山,就再沒瞧見他們人影了。”

他至今也不知,自己辨別的方向完全相反,往東去了,自然找不到人會合。不過卻也因此陰差陽錯,稀裏糊塗就到了淮中郡。

“路上我還聽到有人傳什麽消息,說明月郡主被宣國公殺了,就知道是沈峥故意傳出來的,好騙我出現。”太子不屑一顧,“他之前還在找你呢,怎麽可能轉眼就殺了,騙人的手段實在不行。”

扶姣唔了聲,想起他們從雍州到江北,再從江北到淮中郡的路途,除了因她貪玩而誤的那些時間,好像沒有被任何事耽擱過。沈峥真的有加派人手來找她嗎?路上有那麽危險嗎?她怎麽一點都沒感覺。

聽罷,李承度思索片刻,瞬間抓住重點,“太子如何逃出的皇宮和洛陽,是何人助你?”

太子啊一聲,結結巴巴道:“我……我偷偷觀察守衛,趁他們不備溜出來的,誰叫我這樣聰明……”

聲音在扶姣狐疑的目光下愈發低,眼珠拼命亂轉,一看就是心虛的模樣。

阿德從旁看着,大概是不解主子為何不敢說,張口就道:“是喬——”

話語戛然而止,太子大叫一聲捂住了他的嘴,“好罷,其實是我偷偷用十日打了個狗洞,鑽出來的。”

确實是個丢臉的理由,可沒騙過李承度,他掃了一眼扶姣,若有所思道:“是喬二娘子相助?”

太子如遭雷劈,下意識看了眼扶姣,呆呆道:“你怎麽知道的?”

并不難猜。當初得喬敏相助時,李承度就感到了這位喬二娘子對小郡主的善意,二人與其說是對手,不如說是冤家般的好友。阿德脫口而出的話也證實了他的猜想,除了有林老将軍做倚仗的喬二娘子,其他人也沒法那麽輕松助太子出皇宮。

李承度沒答,太子也不在意,觑了眼扶姣,見她竟沒生氣,便也大着膽子慢慢道:“纨纨別氣,其實喬二娘子心悅我這件事,我也是才知的。我知道你和她不對付,不過人家這次好歹幫了我,要是日後……”

他臉色微紅,心道從前竟沒發現這事,如果早知……早知他好像也不敢和纨纨說。

扶姣奇怪地看着他,無情地打斷,“楊保保你想太多了,她才不會喜歡你。”

縱然這是妹妹,太子也很不服氣,“如果不喜歡我,她冒着那樣大的風險幫我做什麽?”

“當然是因為我。”扶姣翹着無形的小尾巴得意道,“當初我出洛陽,她可是追出來幫我的。”

扶姣想,如果她是男子,喬敏定追着喊着要嫁她,可惜她不是,大概正是因此,喬敏才對她總別別扭扭罷,只能退而求其次喜歡上了沈峥。

即便楊保保是自家人,扶姣也不能昧着良心說,他比沈峥還要出色。

聽到她時,太子還不以為意,但聽到沈峥,立刻就變得蔫巴巴了,又有要哭的趨勢,“她……真的喜歡沈峥嗎?”

那沈峥可怕得很,當着他們的面就能面不改色殺人,一劍一個,事後還能笑着來和他們一起用飯,太子承認,他很怕他。

不得不說,兄妹二人相處的情形叫人看着很是輕松,世人都道天家薄情,楊氏這一家子,确實是其中的異類。正是因此,他們也注定在那位置上坐不穩。

李承度又問了幾句,從太子的話中得出了幾條信息,一是宣國公前不久剛遭遇了場刺殺,大怒之下血洗了小半個洛陽城的世家,以致洛陽如今人心惶惶,附近一些大族連夜舉族搬遷,欲往南來。二是太子手中有塊令牌,足以號令一支五千人的精銳,就藏在洛陽城外。

“主子。”院門外,王六聲音響起,“趙郎主請你去書房。”

嫁女一事既成,趙渚急着進行下一步,李承度對外應聲,“郡主,我先去一趟,太子這兒就先由你照看。”

扶姣嗯聲,揮手令他去罷,二人間熟絡的氛圍讓太子看得好奇不已,“纨纨,你和他關系很好嗎?”

索性無事,又得與親人重聚,扶姣來了興致,幹脆就着燭火,将自己這一路上的事,對太子慢慢道來。

…………

賓客盡退後,趙家有種空蕩蕩的寂靜感,行走在甬路上,耳畔唯餘長靴踏地聲。

李承度不經意擡眸望了眼,彎月模糊在濃雲後,星子三三兩兩,光芒遠不及深夜書房一隅的燈火。

管家親自守在書房外,掀簾前輕聲道:“郎主夜裏喝了不少酒,又聽了些消息,恐怕有些浮躁,四郎安撫些。”

“嗯。”李承度偏首道,“您早去歇息罷,這裏有我就好。”

說完已是入了書房,管家微怔,那一瞬間竟好似看到自家大郎君又站在了眼前,回過神來,不由眼眶微紅。

趙渚年紀漸長,倚着座背,燈盞拉得極盡,雙目湊到一封信前,唇畔似有笑意,聞聲掃來,“憫之來了,快坐。”

他道:“你應當聽說了罷,宣國公世子親自領兵南下的消息。”

“嗯。”

“我這有一萬兵馬可以直接讓你領去。”趙渚将信放下,直視李承度,“他的手上最多也不會超過三萬人,我們再加上淮安的人馬,應當不成問題罷?”

“擊退洛陽來兵不成問題,但若想要沈峥性命,不行。”

趙渚有瞬間躁動,很快努力鎮定下來,“我知道,一步登天自是不可能,本也沒做過這指望,先保住徐州以外不落入他手,就足夠了。”

他看起來仍算清醒,指着徐州輿圖,“依你看,那邊若真是想攻徐州,會走哪條路?”

“繞過臨淮郡,從南攻。”李承度直接指向一點,篤定道,這是他審慎思慮後得出的結果,沈峥想出其不意,那這條路就是最好的選擇。

南面是一片平原,最是難守,且那裏臨近糧倉,沈峥甚至可能先派人偷襲糧倉。一擊不成,再來二三,這是沈峥的作風,他很喜歡虛虛實實地打,等對方疲于應對、心神松散之際,再突發全力,打個猝不及防。

可以想象,在雲河邊上對戰扶侯和西池王時,他用的定也是類似的戰術,想要以少勝多,硬攻定是不行的。

趙渚看着那點沉思,“那我們就提前埋伏,在他們往南走的路上,将人一網打盡。”

“不妥。”李承度道,“他們不一定會全軍同進同出,若分成不同方向南行,到時被甕中捉鼈反倒會是我們。”

“那就任他們去……?”

這個問題,李承度也想了許久,不是在思考如何抵擋住沈峥,而是要徹底完敗他。

徐州第一戰,必須打得極為漂亮,才能鎮住其他勢力的觊觎之心。畢竟目前來看,徐州地方最小,兵力最少,正因為地方富庶,在其他人眼裏才是塊急欲吞噬的肥肉。

前日,小郡主說想去溢江邊上踏青的話忽然點撥了他,找當地人來仔細詢問,計劃頓時在胸中有了雛形,“再過半月,是不是就要到春汛時節了?”

趙渚一怔,說是,徐州這一帶春汛時節都比其他地方來得早,因有一塊廣袤平原,為防淹沒田地,修了不少渠。

“春汛時溢江支流倒灌,在這一角,有一處峽谷,若将支流水引到這處……”

趙渚聞弦歌而知雅意,思索之下大為意動,覺得很是可行,“匠人不用愁,我這可以找,但要把水正好引去,需得找個精通此道的人把細圖畫出來。”

“此事無需擔心。”李承度道,“我還得去那看一看。”

聽這意思,竟是他可以直接把圖畫出來,趙渚驚喜之餘又覺得不出意料。從他見到李承度的第一面起,就已經知道此子不凡,之後種種也多次證明了他所想不錯。

趙渚定下決心,“好,宜早不宜遲,你覺得何時可以去?”

“明日。”李承度的回答,比趙渚屬意的日子還要早些,訝異後颔首,“好,憫之放心去罷,那位小娘子趙家會幫你照顧好。”

李承度微微一哂,“不用,我會帶她一起。”

不管趙渚對這個決定是如何震驚不解,答應了扶姣的事,李承度向來不會騙她。事實上,經扶姣提醒後,他也想起了當初出洛陽時的那場驚險,如果不是喬敏出面,也許扶姣至今仍在沈峥手中。

翌日,天剛蒙蒙亮時,李承度從趙渚書房走出,徑直去了扶姣居舍,一推門,就看到了在美人榻上縮成一團的太子。

王六低聲解釋,說本給太子安排好了住處,可太子無論如何都不肯和小郡主分開,說好不容易找到妹妹,生怕一眨眼又不見了,小郡主百般嫌棄都沒用,還預備在小郡主床榻下打地鋪呢,最後被趕了出來,窩在美人榻上将就了一夜。

說完這句話,睡得正熟的太子忽然感到渾身一涼,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把被角往上拉了拉。

李承度先遣婢女進去喚人,但現在對扶姣平日起榻來說太早了,怎麽都不醒,眼看時辰不早,他只能親自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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