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

第六十二章·?

當初被扶侯以殺女的名義下戰書時, 宣國公和沈峥都沒當回事,只當是扶侯尋釁的借口,畢竟根據他們查探的結果可知, 這位小郡主正是被扶侯的人救走,父女早已在雍州團聚。

所以沈峥一直以為, 小郡主應當在她的父親扶侯那兒, 而不是在這千裏之外的淮中郡外。

擅長騎射的人視力都很不錯,借着火把的光芒, 沈峥縱馬走到前列, 輕松看清了試圖藏到後方的人, 再次确定了,正是那位小郡主無疑。

他的靠近已然突破了該保持的距離,小将唰得抽出刀來, 高聲道:“我們奉淮中郡郡守之令, 外出辦差, 閣下還請報上名來,若再肆意靠近, 莫怪在下不客氣了!”

他猶存希望, 只要這不是那位沈世子的人馬, 就還有商量的餘地。

沈峥微微一笑, 擡首讓所有人看清他的相貌, 芝蘭玉樹般的清隽,目光和煦,不帶絲毫敵意。小将這邊稍稍放松了心神, 卻聽他身側的親随下一刻笑道:“你們連夜奔走出城, 卻不知是何人逼得你們到如此地步嗎?”

小将心猛地一沉,果然還是那最壞的猜測。他不認得沈峥, 但觀這行人的氣勢也知道定是宣國公麾下精兵,且人數粗略看起來是他們的五倍有餘,正面對上毫無勝算。

“小娘子,郎君,待會兒我們會盡力拖住這群人,你們趁機逃走,不要回頭,再往南十餘裏,就會有人接應了。”小将壓低聲音囑咐,得扶姣遲疑的應聲後,就率人紛紛策馬上前,正容肅色,雖然雙方實力差距懸殊,卻無一人有退縮之勢。

在後方的的太子早就驚呆了,拉缰繩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他怕極了這個沈世子,沒想到才遇上妹妹不久,竟又如此有緣分地撞到了沈峥面前。

胸前小灰兔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緒,不安地動彈兩下,被太子按住。他咽了口口水,看向一旁的扶姣,忽然生出一股勇氣,“纨、纨纨,待會兒你先跑,我跟在後面,你放心,阿兄會保護你的。”

就算自己被抓,他也絕不能讓妹妹落入那沈峥之手。

扶姣點頭,又搖頭,認真道:“用最快的速度跑就是,不要回望。”

說這幾句話的時間,前方已經齊齊抽刀迎上前去,兵戈交接的激鳴聲霎時充斥夜空。小将這邊有意制造混亂,出招有意擊向對面的火把,想讓他們趁亂趁黑時摸走。

最後一根火把被打滅之際,扶姣看準機會,幾乎和太子同時抽鞭,唰得從一旁沖了出去,快速突然,黑夜中很難捕捉到身影。

但這不包括一直在關注他們的沈峥。 Ding 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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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畔仍噙着笑意,沈峥靜靜看了幾息,伸手接過下屬遞來的輕弓,架箭拉弦,一瞬間弓弦就繃到了極致。

作為宣國公世子,沈峥自幼習君子六藝,論騎射在大鄞絕對算得上佼佼者,年少時曾因好勝心和李承度比試過,結果是不分勝負。

緊鎖那馬背上纖細的身影,沈峥目光灼灼,定定凝視,微曲的食指已然松開,卻在箭矢離弦的最後一刻放下了弓,似突然想到什麽,若有所思般摩挲了下扳指。

不待身邊人詢問,他已經一夾馬腹,如離弦之箭般奔了出去。

疾奔中的夜風極大,呼呼聲響徹耳際,扶姣幾乎是閉着眼,但耳梢還是捕捉到了後方緊随而來的馬蹄聲。這人太快了,幾乎轉瞬間就到了他們身邊,并輕松撂下了試圖阻攔的太子,扶姣急得想回去拉他,下一刻自己也被連人帶馬制住,不知怎的,轉瞬間人就被撈到了另外一匹馬的馬背上。

她懵了下,還沒反應過來,來人已經慢慢放緩馬速,将鬧騰不停的她按住,垂眸望來,颔首有禮道:“郡主,別來無恙。”

…………

夜間突發奇想,出來勘探地形一趟,回程就帶了兩個大收獲。這意想不到的成果讓沈峥心情很是不錯,笑意都深了三分。

太子被堵住了嘴,唔唔叫個不停,大約是想着保護妹妹,竟敢瞪視沈峥了。可惜自認發狠的眼神依舊毫無殺傷力,反倒讓沈峥輕聲道:“殿下不告而別,可叫沈某找了許久,如今重逢,也算是緣分罷。”

明明是很平淡的話,卻叫太子忽然想起沈峥當初血洗宮門的模樣,那個時候他殺人前,就是這樣閑話家常般和人說話的。

身體不由一抖,太子被記憶中的場景吓住,下意識擋在了被沈峥敲暈的扶姣身前。

沈峥見狀,莞爾道:“沒想到殿下和郡主如此兄妹情深,着實叫人欣羨。”

收到太子愈發警惕的目光,他不緊不慢接道:“放心罷,沈某還舍不得傷郡主。”

這話聽起來更叫人不放心了。記起妹妹和這人還曾經定下婚約,太子凝重地想,沈峥不會對纨纨留有賊念,想做什麽吧?

完了,如今他們都在人家手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太子沒來得及做其他反應,沈峥親随的手刀讓他昏了過去,看着雙雙昏迷的兄妹倆,親随請示:“世子,是關在一處還是分開?”

“分開。”沈峥淡淡道,而後一頓,“郡主放到我帳中去。”

親随立刻應聲,将人各自搬去了不同處。

這是沈峥真正的紮營之地,聚了五千人馬,其他兵力則分成一兩千或幾百人,同他分散駐紮在這片平原。

前夜他們在對陣淮中郡的兵馬時吃了大虧,行至小谷地時被突然湧出的洪水一沖,直接損失了半數人馬。雖然沈峥反應迅速,極快地整頓了人四散開來,但剩下的人也沒好到哪兒去。

所以他才下令,将人分得更散,将這片平原的地形摸透,以防再有陷阱。

據傳來的消息可知,已經有幾批人馬在這一日多的時間內又被對方圍殺了。

領兵之人沈峥之前打探過,名為趙鳳景,是淮中郡趙家郎主新過繼的子嗣,原先名聲不顯,所以他也沒把怎麽把此人放在心上。事實證明,大意輕敵不可取。

不過能叫他吃虧的人沒幾個,且這風格隐有幾分熟悉,所以沈峥一直在想,對方的隊伍中是不是有舊人。

這位小郡主的出現,讓他有了個猜測。

一個時辰後,沈峥同軍師商議好接下來幾日的事宜,穿過營地慢行回帳。

甫一到帳前,就有噼裏啪啦的聲音傳來,他微微側身,躲過了迎面砸來的箭筒,看向守門的兩個小兵。

小兵漲紅了臉解釋,“這位……醒來就要跑,被屬下攔住,然後就開始砸東西,稍一靠近就砸得更厲害。世子說不可慢待,所以屬下也、也不敢綁……”

他腦袋越說越低,聲音也越來越小,生怕沈峥發怒。

實在是沈峥交待過,除了不能讓這位跑,其他都要以禮相待。如今對方生氣要發洩,小兵自然不敢插手。

沈峥嗯一聲,平靜地邁入帳中,腦袋又是往右一閃,躲過了飛來的狼毫。

帳內一片狼藉,能砸的幾乎都砸了,從木架上的盔甲到床帳上的木枕被褥,估摸是砸得不順心,還特意在那被子上踩了好幾腳,沈峥一眼就看到了那清晰的腳印。

見到他的身影,扶姣有一瞬間愣住,下意識後退了幾步,不過想想李承度,又覺得也沒有那麽可怕。

沈峥沒說話,擡手扶起了一方小凳,撣去灰塵,又用布擦了擦,朝扶姣那邊放去,很是好脾氣道:“郡主砸累了,不妨坐下歇一歇。”

情緒始終如一的人最可怕,因為你不知他什麽時候是真正的心情好,什麽時候又處于怒火中。沈峥就是這樣的性子,總是笑眯眯的溫和面容看似容易卸下旁人心防,在扶姣看起來卻是個十足的笑面虎。

她沒有坐,繃着臉很不高興的模樣,兇巴巴道:“你最好快點把我和阿兄放了,不然馬上就會有十萬大軍壓來,到時你想跑都來不及。”

十萬大軍。沈峥琢磨了下這個數字,微微一笑,暫未回答,而是反手拿走小凳,“既然郡主不要,那我就先坐了,奔波一日,确實有些累。”

說完,他一撩袍落座,還順手将那幸存的一壺茶倒出,不緊不慢地啜飲,問扶姣,“郡主可也要來一杯?”

扶姣狐疑地看着他,摸不透他的目的,但折騰這麽久,确實也渴了。

她想了想,幹脆點頭,颔首讓沈峥幫自己倒茶,一杯不夠就再伸手,理所當然等人服侍的模樣看得沈峥分外好笑。

猶記二人大婚那一夜,他将這位小郡主從府中帶入皇宮時,她還是很怕他的,稍微一吓就成了小鹌鹑,如今再會膽大了許多,竟能昂着腦袋支使他了。

是已經忘了那夜,還是有什麽人給了她底氣和膽量?

見她連喝三杯都意猶未盡,沈峥幹脆讓人再上一壺新茶,同時傳了些飯食,同扶姣道:“一起用些飯,郡主應當不介意罷?”

扶姣沒反對,反正也是在他的地盤,自然由他做主。

營中不比其他,深夜能做個三兩小菜已是不易,不過好在手藝不錯,看起來并不寒碜。

在沈峥的盛情邀請下,扶姣也勉勉強強拾筷,吃了幾口點心。

一刻鐘後,沈峥指腹擦過杯沿,道:“當初聽了扶侯放出的消息,沈某真當郡主出了意外,兀自神傷許久,如今見郡主安然無恙,也算是放心了。不過,郡主怎會出現在臨淮郡中?”

“閑來無事到這游玩,不行麽?”反正不知他的想法,扶姣眨眨眼,跟着胡扯一通。

她握着銀筷,看起來是無意識地把玩,下一刻突然擡手朝沈峥面上擲去,被他輕松躲過,并握住了她的手腕。

看出她袖中的機關,沈峥慢慢抽出那把極短的匕首,端詳了片刻,搖頭道:“匕首這麽危險,不适合郡主。”

将匕首輕輕一丢,丢出了帳篷。

小小偷襲失敗,扶姣也不沮喪,她當然知道沈峥的厲害,但不妨礙她的努力,萬一他心神懈怠就成功了呢。

于是接下來沈峥還沒說幾句話,就頻頻遭到“暗算”。

沈峥看起來是想和她認真交談的,在她幾次三番的小動作下,不由輕輕嘆了聲,“我本想禮待郡主,好好敘舊一番,但郡主若再如此,恐怕就不得不冒犯了。”

他故意吓唬,聲音也沉了下來,出乎意料的是扶姣依舊不怕,哼了聲,“你也就能欺負我了,有本事就放我走,和別人光明正大打一場。”

沈峥疑惑般地嗯了聲,而後恍然,“郡主說的這個別人,莫非是李承度?”

他用的詢問語氣,實則答案早在心中。不過沈峥目前還沒想到趙四郎就是李承度,只當他如今在趙四郎的隊中,作為軍師出謀劃策。

見他一副了然模樣,扶姣也不遮掩,很是坦然地點頭,“他比你厲害多了。”

她早就從李承度的口中得知了李家被流放的真相,更清楚宣國公及世子和他的恩怨,若非如此,李承度也不會那麽主動地迎戰沈峥。

“是麽。”沈峥輕道了這麽聲,而後問,“扶侯之所以放出那樣的消息,是因為郡主随憫之離開了雍州?這大半年,你們都在同行,所以郡主才會出現在此地,可是?”

扶姣一副你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麽的模樣。

沈峥相信自己的推測,多問這麽一句,不過是純粹想看看小郡主的反應了。

從目前的結果來看很顯然,小郡主已非吳下阿蒙,再也不會輕易被他吓到了,且還有種奇異的自信,不對,應該說是對憫之的信任。

“郡主為何這麽相信他呢?”沈峥輕聲問,“一個被抄家流放之人,後來去長公主府上做了幾年侍衛,和郡主朝夕相處了幾年,因此就得了郡主青眼嗎?”

當然不是這個原因。他的語氣讓扶姣很是不悅,“他的厲害之處,等你被打得落花流水就知道了。”

沈峥展顏,“好歹我和郡主還曾有過婚約,沒想到郡主如此不留情面,倒叫人傷心。”

雖然定親後兩人相處得不多,頂多也就在宴會見過幾次,且都是他順着這驕矜的小郡主,但他深知她的壞脾氣,能叫她這麽維護的人,可不多見。

只是因為這些時日的共處嗎?應當沒那麽簡單。

以沈峥對李承度的了解,如果不是他有意,小郡主絕不會有這樣巨大的好感。

隐約間,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這位小郡主在舊友心中的地位,慢條斯理地捋順袖口,“既然郡主對憫之如此有信心,那我就暫且等着。”

他道:“等着看他,如何從我手中奪回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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