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
第六十六章·?
李承度被撞得悶哼一聲, 微微後退,索性帳篷已經放下,外面的人無從看到帳內場景。
他擡手拍了拍懷中的小腦袋。
輕輕一下, 像碰觸了什麽開關般,讓先前還能努力鎮定等待他的扶姣眼眶唰得一下紅了, 而後盈滿淚水, 止不住地往外淌。
李承度發覺時,懷中已經傳來了小郡主極力想忍住的嗚嗚聲。他一頓, 垂首凝視了會兒, 沒有顧忌那小小的抵觸, 稍用力将下颌擡起,看着那滿是淚水的臉蛋,和額角下颌處的青紫, 眼神微沉, 慢慢地給她擦拭。
嗚……扶姣開始還覺得丢臉, 想扭過頭不讓他看,可是李承度恰到好處的鉗制讓她根本動不了。臉頰上力道輕柔, 想想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扶姣幹脆就不掙紮了。
“你好慢, 過了整整兩日才救出我。”哭了會兒, 扶姣不忘控訴。
“嗯。”
“沈峥欺負我的時候, 你都沒有及時趕到。”
“是我的錯。”
“他還說要把我帶回洛陽,再也不讓我走了。”
“不會。”
…………
即便抽噎得厲害,扶姣依舊一邊打嗝一邊告完了狀, 這時候已經完全成了只哭花臉的小貓。無法, 她眼淚太多了,臉上好幾處青青紫紫, 看起來又可憐又好笑。
最後,她道出目前最大的委屈,“這裏都沒有我能換的衣裳,那個窩窩頭好硬……”
“明日就能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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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扶姣終于想起最重要的事,問他,“沈峥抓到了嗎?”
李承度道沒有,洛陽援兵及時趕到,擋住了他們的人,但最後他捉住了随沈峥而來的兩員大将,那是以前跟着宣國公身邊征戰的老将之子,分量亦不小。
看他淡然的模樣,這樣的結果好像不差,扶姣懵懂應聲,被他牽着走到小凳前,坐下,見他轉身取了藥膏來,刺鼻的味道讓她下意識往後縮,“我不要,好臭——”
“這是見效最快的藥。”李承度道,視線掠過扶姣的手背等露在外面的肌膚,基本能确定這些傷口是磕碰而來。
扶姣含着淚拼命搖頭,表示寧願淤青多留兩日也不要攃這麽難聞的藥膏。
李承度不勉強她,起身去看她說疼得厲害的後脖頸,稍稍翻開衣領,能清楚看到那一塊确實泛着紅,好在沒有更多淤血。有點和她所想不同的是,直接了當地用手刀絕對比迷藥的傷害要小得多,只是感受起來會更疼而已,不過這點小事,無需對她解釋得太清楚。
“無事,用熱巾敷幾次就能好。”李承度伸手輕按兩下,極小的力道也讓扶姣眼淚再度奔湧,不停喊疼。
她太怕疼了,李承度也分辨不出是自己用力不當還是她感知過于敏銳,便收回手,“我不動了。”
“……真的嗎?”
“嗯。”
得了肯定回答,扶姣才猶猶豫豫地又縮回他身邊,牽住了他的袖口。她這會兒正是最依賴李承度的時候,一點都不想和他分開。
李承度略一思忖,幹脆就着扶姣坐立的姿勢,一手繞到她雙膝前,一手放在背後将人抱起,走去放到榻上,“那去喚軍醫來看看。”
“我不要。”扶姣抱着他不肯撒手,扭頭埋在他懷裏,“不要見別人。”
她這個模樣太難看了,沒換衣裳,還剛哭了一場,怎麽能見外人。
但李承度不是大夫,僅能憑經驗判斷外傷的程度而已。她在沈峥那兒待了兩日,自是要大夫看過才更放心。
于是輕聲安撫,讓她不再那麽抵觸,對外吩咐了句,須臾,便有人提着藥箱入帳。
出乎意料,竟是個醫女。
很少有軍營會用女大夫,扶姣也知道這點,放在平時定會好奇,可是這會兒眼淚依舊沒止住,她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哭哭啼啼的丢臉模樣,就用東西擋住,叫李承度作二人間的傳聲筒。
醫女是軍醫的徒弟,通身穿得樸素厚實,不施脂粉的臉僅算清秀,神色帶着醫者特有的冷靜。她對遮擋物毫無異議,仔細診脈後回禀道:“小娘子周身有十餘處淤傷,這兩日受了寒,脾胃應會受影響,多喝滾水熱粥,少食辛辣刺激之物。”
說完從藥箱中取出兩個乳白瓷瓶,“早晚各攃一次,祛瘀消腫。”
隔着瓶塞能嗅到淡淡的草藥清香,配了根細長的木柄勺,用它塗抹總不至于再遭嫌棄。
李承度嗯一聲,讓扶姣暫時松手。
不情不願地放手,扶姣視線跟着李承度轉,随他繞過了小小的阻隔,看着他同醫女站在帳篷邊低聲交談,許久都沒停。突然,不知他說了什麽,不茍言笑的醫女微微彎唇,宛若春花瞬間綻放,平淡無奇的面容亦顯得美麗。
随後,李承度竟也颔首,像是笑了下。
扶姣一怔,眼淚竟在這瞬間止住了,待李承度回身時,對上的就是她充滿探知欲的眼神,随着他轉了幾圈,才慢吞吞問道:“你和這個醫女很熟嗎?”
“尚可。”李承度道,“木菁醫術不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配制的外傷藥療效很好。”
也是因此,才會破例讓一個醫女進入軍營。
他這是誇贊罷。扶姣喔一聲,輕輕吸了吸鼻子,想止住那莫名湧出的委屈感,可是一想到她在被沈峥欺負時,李承度正在和醫女慢慢熟悉,甚至兩人不知有多少次像方才那樣的相視一笑,就無論如何都忍不住。
好似小孩兒看到長輩背叛了自己,去抱了別的孩子,委屈難受得不得了。
淚珠子不知怎的掉了顆,被她飛快地抹掉,不想示弱。
李承度正挑出一勺藥膏,準備給她攃藥,餘光捕捉到這滴淚,眉頭微微動了下,擡首時恰好見到她扭過去的腦袋,“傷口很疼?”
“不疼。”
搖頭表示不疼的人,說話都帶着鼻音,對着李承度的後腦勺圓圓的,莫名含了委屈般,不時輕輕顫動一下。
動作停住,李承度将藥瓶放置一旁,直起身到榻邊,輕輕将那犟到一旁的腦袋掰正,才發現小郡主不知何時又哭了起來,但這次是無聲地流淚,不像先前那般狼狽,眼底含着淚花兒看人,顯得可憐極了。
饒是他,也沒反應過來是因為何事,“怎麽了?”
“沒怎麽。”悶悶的回答,又扭過了頭。
李承度見到的小郡主,要麽驕傲要麽得意,哭也哭得很肆意,還從沒像這樣躲閃過。他直覺有什麽不對,可仔細回想,也沒發覺方才短短的時間內發生了什麽叫她如此難過的事。
眉頭微微一動,他暫未追問,先幫她攃好藥。
扶姣被沈峥放在戰車上,當時他們馬速又快得很,颠簸起來随處亂撞,所以她額頭不僅有淤青,還鼓起兩個小包,恰好分在額頭兩側,倒似動物的兩角,看起來竟有些可愛。
藥膏冰冰涼涼,敷在傷口處舒緩了那絲絲疼痛,扶姣緊繃的臉色稍緩,但仍沒看人。
從李承度的角度,能清晰看到她下垂的眼眸,應是想做出不理人的姿态,偏偏卷翹的眼睫不聽使喚,輕輕撲閃,洩露了主人心思。
他的腦中,仍在不停回放從踏進這座帳篷後發生的所有事,待外露的傷口攃得差不多時,思緒突然定格在某處,若有所思。
默不作聲地幫扶姣放下衣袖,轉身出帳,取來清粥小菜,“郡主先用些粥。”
他将碗筷擺好,盛粥布菜,看架勢是準備喂她,被扶姣躲過,“我手沒受傷,可以自己吃。”
說話時,衣袖不經意帶過小桌,将空碗翻到地面,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李承度正欲說什麽,守在不遠處王六聽到動靜,輕輕喚了聲,“主子?”
“無事。”李承度道,“不用守,加派人手去尋大公子,你也去。”
王六應一聲,轉身走的時候有些遲疑地想,剛才又是小郡主的哭聲嗎?突然遭受這麽一場驚變和主子重逢後稍微哭一哭是正常的,可怎麽還鬧出了動靜?
……罷了。他心道,這兩位間的事不是自己能摻和的,沒見上次主子都那樣強迫小郡主了,回頭倆人也依舊好得很。
吩咐完王六,李承度将碎碗收拾好,亦坐到桌旁,和她一起吃粥,如此無聲過了會兒,他忽然出聲,“木菁做的這份醬菜不錯。”
扶姣被他說得呆住,剛夾的醬菜含在口中,吃也不是,吐也不是,眼微微睜圓,不由帶了惱怒看他。
他是故意的嗎?
李承度輕哂,“郡主不喜歡這個醫女?”
那倒不是……扶姣猶豫地搖頭。
“那為何郡主自見了她,就開始悶悶不樂?”
這叫人怎麽說。扶姣唔了聲,含含糊糊地說着什麽,一個字都沒讓李承度聽清。
“既然郡主不喜,那屬下現在就去遣她回城,再不啓用。”
李承度已經很久沒有用屬下稱呼自己了,乍然再次聽到,有種無法言喻的別扭。聽他的意思是要去趕人,且已經有起身的架勢,扶姣搖頭,出聲阻攔,“才不是因為她。”
李承度回首,“那是……”
既然已經把半句話說出口了,剩下的半句也沒什麽可遮掩的,扶姣先前忍住的情緒又湧了出來,“你對別人笑。”
笑?饒是李承度也錯愕了下,他雖隐約感覺到是因木菁,可沒想到是這麽個原因,且他無論如何都未發覺自己何時對人笑過。
對醫女木菁嗎?
但他沒否認,挑眉反問道:“我不能對旁人笑嗎?”
“可是……”扶姣急急道,“你……”
喜歡的明明是她,怎麽可以對別人笑?扶姣委屈又不滿地想,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個想法多麽霸道無理。
“我什麽?”
見扶姣久久不回答,李承度幹脆幫她說出口,“郡主是認為,我既心悅郡主,就不可再對別的女子笑嗎?”
“當然不是……”扶姣下意識回了這麽句,随後才發現,他竟然直接說出口了,不由震驚。
可是再看他,依舊那副淡然模樣,仿佛方才只是說了句很尋常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