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

第七十章·?

“世子。”婢子掀簾入內, 室外一陣暖風拂來,将沈峥畫紙一角吹皺,他頭也不擡地用鎮紙壓住, 出聲道,“放着。”

将藥湯置于書案一角, 婢子忍不住擡眸小心看了眼他清隽的側顏, 微紅着臉退出書房。

從□□退走後,沈峥沒有急着回洛陽, 而是在路途的一座大縣落腳。郡守聞風來拜見, 縣令戰戰兢兢, 将自家宅邸都讓了出來,如今沈峥所住的,正是縣令宅中的主院。

他未受重傷, 只是被李承度的第三箭擦過腿骨, 刺穿了外面的一層皮肉, 于沈峥來說算不得什麽,只是下屬們大驚小怪, 非要他靜養。

沈峥無所謂地順他們意, 心中猶在想化身趙鳳景的李承度。不知憫之是何謀算, 竟能成為那趙渚之子, 還和徐淮安聯手。

這倒是有意思。沈峥一心二用, 腦中思索這些,筆觸未停,漸漸的, 一幅生動的美人圖躍然紙上。

若有洛陽人氏在此, 應當都能認出那神氣活現的美人正是曾與宣國公世子定親的明月郡主。沈峥畫中的扶姣,美得極為靈動, 雪膚紅唇,正是立在馬上揚鞭的模樣,仿若灼灼耀眼的一團火,幾乎燒穿紙背。

畫畢,沈峥随手擱下細毫,含笑欣賞了會兒自己的畫作,腦中交織的是那幾日小郡主趾高氣昂使喚他麾下将士和李承度在後方緊随不舍的畫面。

以前怎麽沒發現,這位小郡主如此讨人喜歡呢?連憫之都拜倒在她裙下,她定比那幾日間他所見到的要更加鮮活,或許,還有更吸引人之處,是他以前沒有發覺的。

雖然同在洛陽,但沈峥還真沒怎麽注意過這位鼎鼎大名的明月郡主。與她定親,也不過是因她在帝後那兒極為受寵,方便在大婚當日夜攻皇城,至于其他的,無厭惡,也無喜愛。

以往的扶姣在他眼中就如同一朵名貴的花,漂亮是漂亮,但于他而言似乎随處可見,并不特殊。直到他熟悉的人将這朵花摘下,且悉心呵護,才引起他的注意,知曉這花定有不為人知的妙處。

可惜,被搶回去了。

沈峥遺憾地啧了聲,對門外道:“進來。”

親随捏着信進門,書案上毫無遮掩的美人圖登時入眼,叫他愣怔,很快回神道:“世子,國公爺那邊來信。”

父親來信,無非是那些話。沈峥擡手接過,拆開一目十行,內容果然不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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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爺大怒,對世子一意孤行往□□來很不滿。”親随道,“傳信使道,讓世子這兩日就動身回洛陽。”

此事早在沈峥預料之中,父親從來不把徐淮安放在眼裏,想來對他這次的□□失利極為不悅,讓他無論如何都要贖回那幾個老将。

沈峥卻不打算立刻去贖。

他早就不喜那幾個老将仗着資歷在戰局上對他指點,稍有不合便拍桌大喊。若非見他們在父親心中有些地位,他早就推出營帳砍了。

如今他們落入憫之手中正好,先吃段時間的苦頭,再着人去贖罷。

若是憫之提出的要求太過,還要思量值不值當。

親随追随他好些年,一眼便明白了世子意思,心中對那幾人表示同情,口中說起另一事,“夫人也另外帶了句話,說是看中了劉家娘子,催世子回洛陽……成親。”

沈峥大感頭疼,擡首将藥一飲而盡,嗯一聲,表示知曉。

按照大鄞尋常兒郎成婚的年紀,以沈峥這般,兒女都該繞膝了,而他至今仍獨身一人,整日混跡軍中,叫國公夫人着實不滿。在她看來,無論如何也不該耽誤成家的大事,以往用婚事作一次箋也就罷了,現在就算再急着征戰打天下,也不妨礙他先回家成個親。

“那世子是……明日就動身?”

“不急。”沈峥道,“傷筋動骨百日,最早三個月後,才可啓程。”

親随嘴角微抽,瞄了眼他連包紮都極為簡單的小腿,總覺得世子這次一出洛陽,沒個幾年是不打算回去了。

沈峥當然不可能這麽快回去,好不容易再次得知憫之的下落,還有他和那位小郡主……

說起來,小郡主和他差一步就要成為夫妻了,他們二人才更有緣分,不是嗎?

若是成親,也該找與自己更有緣分的小郡主才對。沈峥漫不經心地想。

“你去找些人。”沈峥慢慢吩咐了幾句,親随認真聽着,眼神愈發驚訝,世子要把那位趙家四郎就是曾經李蒙将軍之子的消息透露出去?

這豈不是在為對方造勢?

親随不解,李蒙将軍曾經的聲望有多高,所有人都知曉。若非如此,那些人也不會聯手先算計李蒙将軍。

對他的疑惑,沈峥未作過多解釋,“日後你自會知曉。”

憫之想借用他人身份蓄勢,藏在其後韬光養晦,他怎麽可能叫人如願。

既然憫之如今和□□刺史聯手,就看那徐淮安有沒有容人之量,能不能忍受旁人的聲望和勢力日漸增強,甚至超過他。

**

春日豔陽撩人,從菱窗斜入,映出漫漫光塵,用肉眼也能辨出如今窗外的好景色。

扶姣卻悶悶不樂,兩日都窩在房中,手持銅鏡瞧了又瞧,“楊保保你看,這兒是不是還青着?”

太子湊近,很是努力地細看,不大懂妹妹的苦惱,“沒什麽了,印子已經很淺,幾乎看不見。”

他自覺很是機智地補充了句,“無損纨纨美貌。”

“那就是還看得到。”扶姣不高興地一丢銅鏡,倚在窗邊生悶氣,心想要去紮個小人咒沈峥,她的臉還從沒受過這樣重的傷。

先前在營中時只是碰觸時隐有痛感,回了城中她才發現傷痕竟然如此明顯,看起來簡直變成了張小花臉。

因着臉上這些青青紫紫的小傷口,她回城兩日後都沒出門,每隔一個時辰就要瞪大眼睛看會兒。

太子擔心她在房中悶壞了,今日特意來邀她出門,結果見妹妹這模樣,都不大敢再提。

論傷口,太子臉上那些被草割出的小傷更多,但他恢複力極強,才兩日就完全看不出了,扶姣被磕出的包才消下去。

越想越氣,扶姣擡首看自家阿兄,眨眨眼道:“你過來。”

“……不去。”太子警惕地往後挪了幾步,心覺不妙,想暗暗逃跑之際,被扶姣一個追撲過來按在了座上,開始揉捏他的臉。

這是她近日解悶的新樂趣。

小灰兔娉娉受驚從太子懷中蹦下地,一跳一跳,在門檻處撞上來人的腳,來人步伐一頓,俯身将它拎起,再将鬧在一塊的兄妹倆輕松分開。

太子順勢躲在李承度身後,被欺負後的委屈和對妹妹的無奈交織,最後憋出一句話,“我要告訴母後他們!”

“哼,你說吧,看他們幫你還是幫我。”扶姣很是無所謂,因仍帶着傷,唇上連口脂都不曾上,小臉素白,鑲在其上的眸清亮得驚人,就是這幾乎叉腰的霸王模樣和漂亮臉蛋不大相符。

即便立場偏如王六,見此景都很想為太子說一句,郡主就別再欺負你兄長了。

但他不敢再說。

李承度不予評價,他從來不會參與到兄妹倆的小矛盾之間。二人打打鬧鬧,有時還會相互生氣,但很快就能和好,旁人若摻進去,不見得能好,曾好心勸架卻被二人雙雙瞪一眼的王六就是例子。

“劉嶺管事來此拜訪。”李承度道,“郡主去見嗎?”

總是給她送華衣美食的商行管事。猶豫了會兒,扶姣說要見,轉而想到臉上有傷,“我要戴面紗。”

李承度微哂,早料到有此一舉,恰好提前給她備了。

從在淮中郡見到扶姣的那一刻起,劉嶺就已經告知了明月商行所有的管事,亦向另外和他交好的三位隐約透露了李承度和他談過的大計。

所以劉嶺此次前來,帶了大批糧草,甚至還有戰馬,這也是李承度當務之需。

他所率主要還是從淮中郡帶來的人馬,自然不可能靠徐淮安來養。

梳妝整理後,一行人齊去前廳,見這位遠道送物資來的管事。

前廳軒窗四開,外有一方引入的活池,流水淙淙,錦鯉于其中搖曳,亦算佳景。這是城中一處富戶的宅院,城中百姓有少部分已經開始慢慢搬回來了,為答謝李承度等人幫他們擊退來兵,富戶特将這宅子贈給他們居住。

廳中二人一坐一立,立着的人正是少東家,見了扶姣,不由上前一步,喜道:“娘子無事就好。”

與他有過幾面之緣,且人家還帶自己逛過錢莊的寶庫,送了幾個擺件給她,扶姣矜持地嗯一聲,示意李承度,“他去得比較及時。”

李承度颔首示意,擡手十分自然地拂過扶姣發梢,幫她将因行走溜出的一縷發絲順好,與她低聲說了句話。

少東家喜色一滞,随即意識到什麽,外放的情緒稍微收斂,那點隐秘的小心思瞬間消失無蹤。

是了,他早該發覺,小郡主如此信任此人,二人關系定然非同一般,此刻親昵比在錢莊時更勝一籌,應當和他所想無差了。

“小娘子受傷了?”劉嶺最先注意到的卻是面紗,語氣擔憂,“莫非傷了臉?嚴重嗎?我識得幾個治外傷的聖手,可以幫小娘子請來。”

真的?扶姣登時高興,“可以可以,快去把人請來。”

因着方才那話,她也不介意把臉露出來,摘面紗指着下颌那留存的點點青印道,含着愁意道:“都兩日了,還沒完全消退,我擔心它要留印子。”

看着她那光潔細白的肌膚,劉嶺微眯了眼,才看出那幾乎消失的點點印子,微怔後大笑,說一聲好,“等會兒我就着人傳信,将人送到小娘子身邊來,以防萬一。”

他看扶姣的目光滿是長者慈愛,且這萬事順她的架勢,頗有皇帝皇後的模樣,讓扶姣很是受用,頓時更喜歡他幾分,甜聲有禮道:“謝謝劉管事。”

劉嶺自說是本分之事,道:“小娘子不該來此地,戰事多變,稍有不慎就會遇到危險。今日是被李郎君及時救下,明日若是又有意外可如何是好,不如随我回淮中郡罷,二郎會一直待在那,也方便照顧郡主,如此李郎君在前方還能安心。”

扶姣的一聲“不要”還沒出口,劉嶺續道:“前些日子淮中郡才開過商會,各地行商彙集時,我挑了些東西,料想小娘子會感興趣,其中最特別的是東海鲛紗與南海明珠,正待小娘子回去看看。”

傳聞中的鲛紗?輕薄如蝶翼,在光芒下會閃閃發亮的那種嗎?扶姣聞言雙眸噌得亮起,本堅定要跟在李承度身邊的心思竟動搖了,看一眼劉嶺,再看一眼李承度,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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