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知子莫若父,外甥多像舅。

謝琊薄薄的眼皮略微下壓,壓住了眼底若有似乎的笑意。

他長姐仙逝的早,長姐夫緊随着殉情而去,留下謝寒洲一個人,好歹被謝琊拉扯着長大。

他是又當爹來,又當舅舅。

但這大外甥的性子有些外熱內冷,處處設防,難與人交心,謝琊有些時候也弄不明白謝寒洲心裏的小九九,索性就在他身上施了窺心咒。

這樣一來,傻孩子,你說的虧心話,舅舅都能聽見哦。

謝琊的初衷倒不是想窺探外甥的隐私,而是他研究出來這個新的咒法,想找人試驗,又發現血親作為紐帶更容易成功,所以就把目光瞄上了唯一的親人。

平日裏,關于謝寒洲的心理活動,謝琊都會屏蔽,或者說過濾,他只聽和他自己有關系的。

大多數時候,都是來自外甥的吐槽,什麽凡爾賽呀,什麽又小氣又不近人情呀,還有研究上的巨人,生活上的矮子……

諸如此類,謝寒洲從謝琊這裏學了幾個時髦的詞彙,沒用到正道上,全拿來在心底腹诽了。

謝琊扯了扯晏寧的衣袖,微抿唇角,意思是不要謝寒洲來幫他冰敷降溫,那幾塊破冰要是有用,他這還能叫走火入魔?

真不是嫌棄大外甥。

懷裏的小孩兒明顯抗拒,晏寧不再勉強,伸手探了探他光潔的額頭道:“實在不行明日帶你去醫峰,開幾副藥就好了。”

再燒一晚上試試看吧。

興許只是中暑呢?

時值夏夜,晏寧所在的峰頭名叫‘不知春’,倒不是寒如冬夜,而是山頭開滿珍稀茶樹,茶葉名字就叫‘不知春’,是晚生品種,過了春天才發芽。

晏寧并不懂茶,但她懂得用茶葉制茶點,用冰塊做冷泡茶。

眼看謝寒洲這個敗家玩意要把取出的冰塊扔掉時,晏寧忙道:

“大頭,手下留情。”

二弟子閻焰也于心不忍,從師兄手裏接過冰盞,遞給晏寧,又貼心地把她懷裏的小不點抱走。

謝琊還是有些變扭,但他頰邊的熱度稍減,體內的邪火也沒再燃燒,便不好意思纏着晏寧。

哪怕他如今是個孩子,但始終男女有別,授受不親。

謝琊一心撲在修煉上,向來不跟女子接觸,唯一抱過的也只有他已逝的長姐,謝寒洲的母親。

還是因為長姐病危,無力行走,謝琊才不遠萬裏親自接她回家。

一并帶回拖油瓶謝寒洲。

他是随母親姓。

謝寒洲的父親富甲一方,名下産業遍布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錢,父親逝世後,謝寒洲完美地繼承了這個優點。

父母雙亡,家財萬貫。

一度沖上《女修最想嫁的如意郎君》排行榜榜首,靠着鈔能力,壓了他舅舅謝琊一頭。

哪怕謝琊在長相、學識、修為、背景、權勢上拉滿。

可惜郎心如鐵,哪像謝寒洲這樣,修着無情道還桃花朵朵開。

謝琊對外甥多情這點不予置評,只中肯地說:你上輩子肯定是開魚塘的,要不就是甘蔗成精。

謝寒洲:我不理解。

謝琊:剛咬一口甜,後面只剩渣。

謝寒洲:直覺不是好話。

謝琊笑而不語,拿出舅舅的威望,說:“我答應了你娘要讓你根正苗紅,你喜歡養魚沒關系,但敢腳踏兩條船,我就打斷你的腿。”

這回謝寒洲聽懂了。

心想:腿斷了我也能接着浪。

謝琊依舊是淺淺笑着,略微上挑的鳳眸裏卻透着涼意,道:

“你不用怕,我正骨技術很好。”

他聲音好聽,卻沒溫度。

謝寒洲喉結微滾:“舅舅,我不敢,天底下沒有比我更聽話的。”他佯裝乖巧,笑容讨好。

謝琊收回思緒,有個陽奉陰違的外甥是什麽體驗?

他此刻就在體驗。

晏寧把茶點和冷泡茶制好後,端給身體康健的大徒弟和二徒弟,他們吃得歡喜,偏謝寒洲還不做人,拿到病人謝琊眼前晃悠加炫耀,比狗都讨嫌。

更可恨的是謝寒洲嘴上說着:“好可憐啊小師弟。”心裏想的卻是:“我也不想欺負小孩兒,可是你長得太像我舅舅了。”

想起這些年被謝琊支配的恐懼,謝寒洲太想翻身農奴把歌唱了。

他好不容易硬氣一回,難免有些得意忘形,也忘了思索眼前的小孩兒為什麽那麽像謝琊。

甚至有個大膽的想法,這個叫三丫的小娃娃,是他舅舅的私生子。

謝寒洲若有所思,想着找機會查一查這小孩兒的身世,他轉回枝葉青翠的梧桐樹下,想再從石桌上捏一塊茶香糕點。

結果,沒了。

全進閻焰肚裏了。

不愧是悶聲幹大事的人。

這二師弟也是兇猛,看着弱不禁風,漂漂亮亮,吃起飯來比他還快,跟鬧饑i荒似的。

雖說謝寒洲已經辟谷,但并不代表他能拒絕美食,尤其是師父晏寧做的,很別致,花樣新奇,縱如謝寒洲這般富貴鄉裏出來的小少爺也被折服。

他晃了晃糕點盤,連殘渣都不剩。

謝寒洲施法轉動瓷盤,不悅道:“二師弟,先來後到懂嗎?”

不說孝敬大師兄,至少留一半,日後好相見不是嗎?

閻焰擦了擦唇角,他天生的唇紅齒白,吃飽喝足後唇瓣更顯殷紅,那雙桃花眼微眨,水光瑩潤,美得讓人沒法對他發脾氣。

“師兄,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歉疚道:“實不相瞞,我小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長大了又經常被人打,挨完上頓挨下頓……”

“行了!”謝寒洲也是個體面人,不可能吵起來,但也不想聽閻焰賣慘了,被他一說,好像自己多十惡不赦似的。

他違心地說了句:“二師弟,以後師兄都會讓着你。”

閻焰彎唇一笑,恰如春花綻放:“師兄,我也會讓着你……”才怪。

晚風習習,庭院深深,晏寧和謝琊待在小竹樓裏。

竹樓精致,看似小巧,房間數量卻不少,用晏寧的話說就是三室一廳外加書房廚衛,全天然無污染‘茶景房’。

晏寧的房間坐北朝南,采光通透,推開窗入目就是半山腰的茶園,風一吹綠浪如水,心曠神怡。

晏寧把謝琊安置在竹席上。

她自己則趴下,取出了床底下幾個酒壇子,通通搬出來後,開始坐下數錢。

修真界的通用貨幣是靈石。

靈石砸入酒壇響聲清脆,絕大部分是從謝寒洲那裏坑來的。

晏寧原本還有些不好意思。

但謝寒洲很上道。

他主動孝敬師父,還說不用客氣,真是好徒弟,晏寧心想,如果謝寒洲的目光不盯着自己背的那把破刀的話,就更好了。

晏寧最近看上了一副畫像,想去買回來挂在飯廳,讓她的徒弟們吃飯時也能看見。

她坐姿随意,數好私房錢後,又當着小孩子的面塞回床底,全然不設防。

竹席上,謝琊的燒已經退了大半,黑漆漆的眼珠盯着晏寧,有些哭笑不得。

就這三瓜兩棗,也值得藏?

他看着晏寧扔到自己面前的九連環,苦惱地皺起了眉頭。

怎麽辦?

徒孫好像真的把他當小孩養了。

思怵間,一只潔白修長的手伸到謝琊面前,他眨了眨長睫,盯着晏寧遞來的桂花糖。

是她剛從芥子囊裏取出來的。

謝琊擡起小手,猶豫不決。

于公,他返祖歸真,貌若孩童,是無法拒絕甜食誘惑的。

于私,祖師爺謝琊雖然不近人情,但近甜食,修煉的日子枯燥,糖就是調劑品。

他好像真的拒絕不了晏寧。

但他不知道她洗沒洗手。

她剛數了錢。

謝琊薄唇微抿,腦海中天人交戰之際,竹樓外傳來一聲巨響。

謝琊銳利擡眸,差點對上晏寧的目光,他趕緊低頭,小身子微顫,好似被吓到了。

晏寧回過頭來,對這巨響見怪不怪,淡定道:“三丫別怕,是你那兩個不成氣的師兄在打架。”

謝琊微愣,嗓聲嫩生生的:“為什麽?”

晏寧彎唇笑了笑:“因為這是師父的規矩,誰輸了誰洗碗。”

她動了動手:“吃糖。”

謝琊露出潔白的小牙齒,問道:“只給我嗎?”

晏寧點頭:“你是小孩兒,才有糖吃。”

謝琊道:“那師兄他們呢?”

“他們?”晏寧輕蔑一笑。

“他們不配。”

兩個歲數加起來都能做她爹的人,憑什麽要她哄。

作者有話說:

謝琊:啊這,我恐怕能做你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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