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日影偏移,小竹樓裏看似風平浪靜。

謝寒洲沒有走遠,恰巧聽見他舅舅的自我批判,覺得今天晚上做夢都會笑醒。

然而下一秒,本該平靜無波的水井裏鑽出來一抹紅色身影,濕漉漉,陰恻恻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堪比女鬼。

“艹!”

謝寒洲宛若被吓到炸毛的貓。

誰還沒點童年陰影呢?

小時候,他不聽話,舅舅給他講鬼故事,就講過從井裏爬出來的貞子。

不過那是女鬼,這是男鬼。

是他那個本該失蹤,卻悄悄藏在井底下逃婚的二師弟閻焰。

原來他壓根就沒挪窩。

謝寒洲喉結微滾,壓下驚懼,直覺今晚做夢都能夢到水鬼鑽他的被窩,真是人生無常世事難料。

少年強自鎮定道:“既然你在,為什麽要躲在師父身後?”

讓一個弱質女流為你承擔風雨。

閻焰豎指捏了個淨塵訣,月色光芒閃過,他濕透的紅衣和黑發再次飄逸起來,美得驚心動魄。

難怪會被展紅袖強搶。

他彎了彎燦若春水的多情眼,扯出一抹無辜的笑容,“是我低估了師父的硬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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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低估了我在她心裏的重要性,我以為她不會為我出頭。

閻焰出身卑微,對這世上的人和事從來沒有奢望,人人都說他活着是為父母贖罪,挨餓活該,被打活該,連死了都活該。

沒有人覺得他值得被溫柔以待,哪怕有心軟的女修替他說話,也不過是被他的皮相所迷惑。

對閻焰而言,最難的不是幼年時被毀掉靈根,而是他以戴罪之身,卻在歲月的打磨下刻出了一副美人骨,養出了一副美人皮。

罪上加罪,罪無可赦。

閻焰抹去眉眼間殘留的水珠,無所謂地笑了笑:“大師兄,不用你說,我欠師父的我自己會還。”他音色沉穩,正經得不能再正經,沒有半分利用皮相的邪心。

謝寒洲語塞,再也不好說什麽。

只道:“我情願你是利用我,我比師父更經得起欺騙。”

因為他也不是什麽正經人。

甚至也懷揣着目的接近晏寧,但謝寒洲從來只想過騙師父的東西,沒想過騙師父的感情。

察覺自己跟閻焰半斤八兩不分伯仲後,謝寒洲嘆息一聲,“你也別太擔心,萬事不行還有我舅舅。”

“我舅舅行。”

說來也巧,剛罵完自己的謝琊正好聽到大外甥的心聲,如玉的小臉不由染上薄紅。

該怎麽說呢?

謝琊就是抗拒不了被人誇。

他那雙清傲的鳳眼微微上揚,仿佛傾瀉着光,驕傲地和晏寧說:“師父,你別擔心了。”

有我在。

坐在暗處的少女緩緩轉過身來,只見小徒弟籠在光下,懷抱梨花,就像馭鶴的仙童。

晏寧的心弦松了松,她彎唇道:“過來給師父抱抱。”

謝琊:救命。

他又被徒孫調戲了!

他的心跳還不争氣地加快了!

幾十年來波瀾不驚的心似被投入小石子,還打起了好幾個水漂。

謝琊連耳尖都紅了,他搖搖小腦袋,乖巧道:“我快長大了。”

你再等等我。

晏寧只好作罷,凝着那束一直求而不得的梨花說:“真的是送給我的嗎?”

謝琊點頭,想跨過門檻向她走近一步,哪知門外傳來響聲,又有不速之客登門了。

晏寧略微疲倦地垂下眼睫,但還是打起精神出去應對,順手掏了兩塊桂花糖給門邊的小孩兒,只是沒來得及接下他手裏的花。

謝琊愣在了原地,不知想起什麽。

小院門口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有謝寒洲這個人形“國粹生成器”在,哪怕閻焰什麽也不說,對面也吵不過他。

來人正是時雨峰淩華仙君座下的弟子,門派服上繡着白色山茶。

瞧見晏寧時這弟子松了口氣,忙道:“晏姑娘,師尊有請。”

你看,他們恭恭敬敬稱她一聲晏姑娘,卻不肯叫師姐或師妹,因為從骨子裏就沒有認可晏寧,甚至恨她占了雲扶搖原來的位置。

時刻提醒她先來後到。

晏寧沒有動怒,她人如清水,淨無瑕穢,溫聲道:“請問是因為紅袖師叔的事嗎?”

那弟子沒有直言,但眸光閃躲,已經表明是因為晏寧攔了展紅袖納夫一事。

該來的總是躲不過。

晏寧沒管兩個徒弟的拉扯,徑直往山下走,去時雨峰等謝不臣發落。

她的身影越來越遠。

謝琊扒拉開兩個還在撕扯的黃毛小子,緊抱着梨花朝晏寧的背影望去,莫名地心生酸澀。

謝琊隐約記得,他的梨花兩次都沒送出去,兩次都遲了。

無論是今生還是前世。

時雨峰的白山茶依然開得極為濃烈。也是,吸人血的玩意哪能不盛?

晏寧對謝不臣的恐懼仿佛來自靈魂深處,她這位師尊對人和物都有着極端的掌控欲,花要什麽時候開,怎麽開,都得憑他心意。

晏寧這個替身已經算相當任性了。

哪怕謝不臣總是有着一副溫和斯文的外表,漆色的眸子明亮柔軟,能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也騙不了晏寧。

她曾親眼看到謝不臣殺人。

不是一刀給個痛快。

是慢慢折磨,慢慢把人逼瘋。

他好像極端享受這種掌控欲,又同時維系着人前的君子貌,仿佛天生骨子裏就有變态的血液,游走在虛僞的善和真實的惡之間,開出血腥的罪惡之花。

晏寧真不知道雲扶搖是怎麽熬下來的,她強烈懷疑,這位師姐之所以失蹤,有可能是為了擺脫謝不臣的掌控?

也有可能是晏寧想多了。

無論如何,她很清楚自己的敵人,她的刀鋒應該指向狗男人。

晏寧壓下心中蠢蠢欲動的恨意,有時候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她一個穿越過來的“舶來品”,怎麽能和原身如此這般共情。

仿佛那些暗無天日的時光,也曾是她人生中的部分絕望。

她,并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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