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滿樹的白山茶,如玉如雪,仿佛蘊含着血腥氣。

頂峰宮殿高聳入雲,霧氣聚攏,似要将晏寧吞噬。

在引路弟子驚詫的眼神中,紅衣少女自芥子囊裏摸出抽簽的物什,晃了晃後開始聽天由命。

弟子眼睜睜看着她抽出個“兇”,然而晏寧眉都不皺,把那支下下簽扔掉,又抽了一次。

“大吉!”晏寧眉眼舒展,順我者神明,逆我者迷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深吸口氣,同弟子道:“繼續帶路。”

那弟子目瞪口呆,還能這樣?

同樣震驚的還有謝不臣。

他在不遠處的摘星樓倚欄聽風,恰好能瞧見晏寧的騷操作。

謝不臣恍然覺得,他從未真正了解自己的徒弟,晏寧雖為替身,卻和雲扶搖的性子差了十萬八千裏,她骨子裏就不溫馴。

這讓習慣了掌控一切的淩華仙君指尖微顫,想親手去掉她的反骨,讓她恢複菟絲花該有的柔桡輕曼。

要她從身心都臣服于他。

謝不臣微微翹起唇角,連眼底的春晖都明亮起來。

他捏法訣,瞬移到大殿內,出現在那紅衣少女的身後,将她整個人禁锢在懷中,似要吞掉她血肉那般。

晏寧快要喘不過氣來。

謝不臣人前君子貌,人後病嬌心,若非晏寧心性堅定,早八百年斯德哥爾摩了,她面無表情,眼角的鋒芒越來越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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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我疼。”

晏寧清音如水,不敢洩露情緒,但凡她流露出一絲恐懼,謝不臣只會越來越敏感和激動。

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和天生壞種,晏寧試着去掰開謝不臣扣在她腰上的手指,反惹得青年心底生出顫栗的愉悅,他彎下修長白皙的脖頸,貼近少女耳邊:

“晏寧,你不乖,你憑什麽說展紅袖與我相配?她一個早已失貞的人哪裏配得上我?”

晏寧無語。

這話展紅袖聽了都要說聲晦氣。

不過說起來,謝不臣的确沒有和他的白月光雲扶搖發生過什麽,這各中曲折恐怕有更深的內因牽扯在其間。

但,哪怕謝不臣還幹淨,晏寧也覺得他惡心,惡心透了。

夢中的場景歷歷在目,晏寧和謝不臣不死不休,她又怎麽會愛上世仇?自甘堕落?

謝不臣放低嗓音,又在她耳邊重複了一遍:“為何說我與展紅袖相配,嗯?”

他狹長的眸微眯,褪去溫和顯得淩厲起來,連氣息都變得清冷。

好像下一秒就能發瘋。

晏寧垂眸。

因為你們都有大病。

她在心底回應,說出來的卻是:“徒兒有自知之明,徒兒不配。”

謝不臣低笑出聲,他終于舍得放開晏寧,薄而軟的唇角上揚道:“我覺得你配就好。”

晏寧:……

我看不行。

她壓抑着私人恩怨,問道:“那紅袖師叔要閻焰的事?”

謝不臣道:“這取決于你。”

“若你願意對我服軟,低聲下氣來求我,我大可以替你掃清一切障礙。”他笑意盈盈,抛出橄榄枝,卻是将饋贈明碼标價。

晏寧擡眸:“行,那我求你。”

她本就是條鹹魚,心态佛系,哪怕嘴上說着求人,神情也不卑不亢,根本達不到取悅謝不臣的标準。

青年收攏袖中的手掌,似笑非笑道:“你怎麽總是學不乖呢?”

“既然如此,就吃點苦頭吧。”

晏寧無話可說。

你說哪有這麽難伺候的人,她求都求了,還嫌她求得不夠虔誠,這就好比要她跪下,還嫌她跪得不夠标準。

累了。

爺不伺候了。

晏寧沒再提這件事,不管紅袖師叔怎麽報複怎麽出招,她都會自己受着,反正展紅袖也不會真的把她捶死,殺害同門可是重罪。

唉,都到這種時候了,還得感謝祖師爺替自己兜底,多虧謝琊定的這些戒律,很好,很人性化。

晏寧淡聲道:“師尊若沒有旁的吩咐,徒兒就告退了。”

謝不臣冷哼一聲,拂袖示意她離開,看樣子是對她的不服軟耿耿于懷。

其實晏寧挺想當個抱大腿的廢物,但是師尊的性子善變還易燃易爆,晏寧幾乎可以預想到,但凡她溫順後,謝不臣就會立刻失去興趣,親手解決了她。

他說着讨厭她的不乖巧,何嘗不是把她當成一種挑戰?

他享受馴服她的過程。

就像游戲,你通關後就沒有興趣想要卸載掉,但通關的這個過程,足夠勾得你神魂颠倒。

晏寧又不是傻子。

她不提升游戲的難度,難道要等着謝不臣玩膩厭倦,把她殺掉嗎?

他折磨起人來那可有一套。

晏寧走出大殿,被久違的藍天白雲所救贖,今天也是努力活下來的一天,離她【殺師證道】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呢。

回‘不知春’的時候已是傍晚,晏寧的三個好徒弟給她準備了晚膳,分別是——

涼拌黃瓜沒放鹽,清蒸鲈魚加滿醋,還有土豆絲不削皮。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晏寧真的以為他們想“弑師”,尤其是小徒弟,玉雪可愛的臉上還沾着灰。

怎麽沒把廚房炸了呢?

晏寧揉了揉額角,知道這三個冤種是一片好意,但眼前的菜色,就算是嘗遍百草的神農看了也直搖頭。

晏寧沒有動筷子。

三個徒弟還委屈上了。

于是善解人意的師父吩咐道:“這樣,為了培養師兄弟之間的感情,你們三個都嘗一嘗彼此做的菜,再交一篇吃後感,評出最難吃的那個,獎勵他洗一個月碗。”

晏寧忍着笑意,挽起衣袖重新做晚膳,其實她沒有難過,只是單純讨厭謝不臣的碰觸。

不知是不是體諒她,一向一言不合就打架的閻焰和謝寒洲都沒有鬧起來,他們只是在相互給對方塞菜,鼓着腮幫子,眉眼猙獰。

謝琊因為矮小,躲過一劫。

他默默坐到竈臺後,幫晏寧控火,火光明滅,把他雪白的臉頰映得緋紅,做師父的于心不忍,騰出手彎下腰,揩了揩他頰邊的灰燼。

熱意洶湧,謝琊的心像竈膛裏的火星子一樣,噼裏啪啦亂響。

他垂下頭,不敢再看少女的臉頰和她那雙溫柔的笑眼。

他怕自己的心底,枯木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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