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初雪第七日, 謝寒洲從山腳下抱回一只小貓,是他舅舅聘好的。
舊時把貓稱貍奴,養小貍奴要給貓主人家下聘禮, 一袋鹽或者糖和茶葉, 如果是小野貓則要給貓媽媽送一串小魚幹。
謝琊聘的是一只貍花貓, 小小的,花色很漂亮, 不認生還黏人, 窩在謝寒洲的臂彎抓着少年修長的手指。
去之前的謝寒洲:這什麽玩意我不想要, 回來後的謝寒洲:二師弟, 快弄點羊乳過來喂貓。
四日光景,閻焰的身體已經見好, 又開始下地勤修苦練,挑水劈柴什麽粗活都幹, 他放開笤帚,端來奶罐給謝寒洲。
“大師兄, 你養的啊?”
謝寒洲搖頭, 唇邊含了點笑:“給師父的, 我舅舅沒空養, 讓師父幫忙養。”
“對了,師父呢?”
閻焰繼續清掃小院裏的積雪,說:“去時雨峰了, 淩華仙君派人來請師父, 說有要事。”
“壞了。”謝寒洲眉目一凜,趕忙把小貍奴塞到閻焰的懷裏, 問道:“她下山多久了?”
閻焰不解:“就剛剛。”
話音落, 黑衣少年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他禦劍下了山道,緊趕慢趕在時雨峰的山門前攔住了晏寧,微微喘息道:
“你跟我走,不許去。”
謝寒洲拽着晏寧的衣袖,他的手漂亮纖細,力氣卻一點不小。
晏寧微微笑着:“怎麽?怕我去赴鴻門宴啊?先松開手。”
謝寒洲只得松開,貼近她耳邊輕聲道:“我最近聽到風聲,你師父謝不臣的殿內悄悄藏了個女人,那個女人似乎病重,一批批靈藥送進去,又變成藥渣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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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話落,朝晏寧點點頭,神色異常認真。晏寧哪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出意外是她師尊的白月光雲扶搖回來了,就像夢裏那樣,因為雲扶搖在秘境痛失金丹,所以要拿她晏寧的去填補。
太陽底下沒什麽新鮮事,不出意外是到了剖丹的環節。
師姐悄悄回來,謝不臣壓下風聲,又讓晏寧前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晏寧提步,繼續上山。
謝寒洲恨不得把這個女人扛走,又不敢,只好小跑到她面前,伸手攔住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晏寧神色未變,依舊清淡如水:“我非去不可,有些事要親手了結,有些舊賬也該清算。”
謝寒洲低罵了一聲,雖然不清楚各中過節,但還是本能偏向晏寧,道:“算,自然要算,就不能等我舅舅一起嗎?”
晏寧似笑非笑:“你舅舅是祖師爺,又不是我的誰,哪敢勞煩他老人家?”
謝寒洲:“……”
這話幸虧沒讓我舅舅聽見。
他撓了撓頭,輕咬唇道:“要是我舅舅和你有關系呢?他就是你身邊的人呢?”
為了勸下晏寧,謝寒洲已經開始爆謝琊的馬甲了。
晏寧哪能不懂,她是裝糊塗又不是真糊塗,眼看生死劫就在前方,她也懶得藏着掖着了,直接道:“大頭,祖師爺就是我的小徒弟,對與不對?”
少女一雙眸清亮,仿佛在說:快收起你們拙劣的演技。
謝寒洲愣住,“你知道?什麽時候?”
晏寧繼續往前走,說:“那麽玉雪可愛的一個孩子,養尊處優的,怎麽可能沒人要,更何況,我自認姿色平平,修為平平,沒什麽特別,哪值得祖師爺替我出頭,又哪配他以印章相贈?”
凡此種種,都說明她和謝琊之間有別的聯系,再看謝寒洲對小徒弟的态度,其實便不難猜。
晏寧從沒想過穿書人的光環。
她只信真心換真心。
祖師爺之所以對她偏愛一些,是因為他就是她的小徒弟,他也覺得她這個師父還不錯。
謝寒洲驚在原地,趕忙追上晏寧後又道:“師父,你既然清楚,那你在犟什麽?”
讓我舅舅幫你出頭不好嗎?
晏寧回眸,頰邊碎發被山風掠起,她淡聲道:“人這一生總不能事事仰仗別人,我的仇,我自己來報。”
謝寒洲苦着臉:“我不理解。”
怎麽會有人寧願迎難而上,也不選擇觸手可及的大腿去抱?
有他舅舅在謝不臣算什麽東西,為什麽要舍近求遠,多此一舉。
晏寧笑着回答他:“因為那是你舅舅,又不是我舅舅。”謝琊是晏寧的信仰,她沒想過利用信仰。
謝寒洲好像頓悟了,哪怕舅舅在暗戳戳追師父,送貍奴什麽的,那也是舅舅單方面,晏寧并沒有心安理得接受。
這是不是意味着我還有機會?
謝寒洲壓下胡思亂想,同晏寧道:“好,我不攔你,我也攔不住你,但我總要告訴我舅舅,不然他會打斷我的腿。”
晏寧垂眼:“別告訴他。”
她從小徒弟幾次離開的時間發現了端倪,大概是月圓之夜謝琊的身體就會發生變化,在本尊和返老還童之間來回橫跳。
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今日才初七,離十五還差幾天,晏寧不想讓謝琊強行出關。
她溫聲道:“算我求你,好嗎?”
謝寒洲哪受得住這個,立刻就叛變道:“師父你別說了,不就斷條腿嘛,我斷就是。”
晏寧彎眸:“謝謝你。”
她轉身拾級而上,想起離開小竹樓前,掃雪的二徒弟說,讓她一定要小心近期回宗門的人。
看來,雲扶搖并不簡單,她的徒弟們也個個深藏不露。
到頂峰時,暮色已深,隐有烏雲壓城的壯闊,晏寧例行抽簽。
還是大兇。
她扔掉後又抽了幾次,抽到大吉才罷休,瓊樓玉宇籠罩在黃昏下,殿門似張開血盆大口。
晏寧再次過三重門。
奇怪的是,第一重殿門後的畫簾全被撤下,沒有了雲扶搖的畫像,難道是因為她回來了不需要睹物思人嗎?
更奇怪的是,第二重殿門後罕見的藏酒也悉數撤下,想來是怕內殿的藥味影響到這些美酒。
如此來看,她師尊的白月光雲扶搖還沒有這些死物重要?
晏寧百思不得其解,她掀珠簾來到謝不臣的寝殿,場景依稀與夢境重疊,青年高坐在書案後,身後站着失蹤數年的雲扶搖。
那女子一襲青衫,難掩病氣,尖瘦的下巴,蒼白膚色,弱柳扶風般不能自理。
晏寧前世還可憐過她,為她失了金丹又被困秘境數年而惋惜。
今生的晏寧沒有多看這位師姐一眼,她只淡淡盯着謝不臣,小巧精致的臉頰冷若霜雪,俏生生的,是少見的褪去溫和,也是謝不臣從未采撷到的清高,晏寧向來吃軟不吃硬。
她垂在袖側的手始終保持警惕,靜靜等着謝不臣發難,等他像夢境裏那樣命令道:“晏寧,把你的金丹給她。”
然而,出乎意料。
謝不臣這個狗男人竟然沒有用威壓逼迫得她跪下,也沒有發號施令,只詢問道:“把你的金丹給她,我同你結為道侶,好嗎?”
好你大爺。
晏寧在心內腹诽,謝不臣是覺得做他的道侶能有金丹那麽貴重?還是覺得她晏寧要靠男人?真是普信男天花板了吧。
煩歸煩,晏寧依然沒有松懈,她反問道:“師尊,怎麽不把您的金丹給她,我相信師姐一定會大為感動,并和您結為道侶的。”
謝不臣和雲扶搖俱是一愣。
眼看要不到金丹,雲扶搖輕輕扯了扯謝不臣的衣袖,柔聲道:“師尊,搖兒怎麽會舍得要你來救我,既然師妹不願,那我死了就死了吧。”
晏寧:……
晦氣。
她不動聲色,繼續看他們表演,謝不臣不知是被說煩了,還是有其它打算,他忽然擡袖,像夢境裏一樣朝晏寧施來威壓。
就是現在——
晏寧全神貫注避開這一擊,又調動全部的靈力縮地成寸,移步換景,瞬移到哭哭啼啼的雲扶搖身後,直接扼住了她纖細的頸項。
那脖子真的跟嫩藕一般,一折就斷。
晏寧掐着雲扶搖往後退,淡聲道:“謝不臣,你別亂來,大不了我們玉石俱焚。”
這是她第一次叫謝不臣的全名,沒什麽情緒,只有無邊冷漠。
謝不臣愣了愣,忽而揚起唇角,鎖着晏寧的眸子道:“再說一遍……”再喚一遍我的名字。
晏寧簡直莫名其妙,她來之前就想過,既然謝不臣是為雲扶搖要金丹,既然師尊的命門是師姐,那她拿住命門,自然可以談條件。
但劇情好像走偏了?
謝不臣,你他媽笑什麽笑?
晏寧抿唇,偏不說話,她這輩子,上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可能如謝不臣的意。
她手上施力,慢慢收攏,清麗的眉眼帶笑道:“師尊,收起你的花招,搞搞清楚,動心的人又不是我。”
被拿住所愛的又不是我。
你還敢跟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