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晏寧反應迅速:“你有病吧?”
你一個修無情道的不好好想着怎麽成仙, 反而想這些世俗風月。
謝寒洲的話噎在喉間。
我是有病,有病才喜歡你這種把我當兄弟的女人,有病才敢冒着被舅舅打斷腿的風險來招惹你。
他喉結微滾, 就算理不直氣也壯, 大聲反駁道:“你沒事吧?我喜歡你又不是要娶你, 也沒想對你做什麽,只是單純的欣賞和仰慕, 你有病吧?”
晏寧:“……”
謝寒洲耳尖微紅, 表白失敗又怎樣, 只要他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晏寧。
城樓上時不時有風吹過,好像能撫平人心底的躁動, 晏寧望着遠處繁華的風光道:“謝寒洲,謝謝你。”
哪怕日後她身陷低谷, 也會記得曾經有一天,有個足夠好的少年喜歡過她, 讓她知道她并沒有那麽糟糕。
她在旁人眼裏也是熠熠生輝的。
謝寒洲低垂着眼睫, 沒有再問為什麽, 喜歡這種東西本就是一廂情願, 他連表白時都喚的是師父而非晏寧,就是早已知道結果。
可他還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
想為這段旖旎紅塵裏的風月畫上句點。
謝寒洲半開玩笑道:“真可惜啊,差一點就想為你破戒。”
想在你和無情道之間選你。
謝寒洲之所以潔身自好, 是因為歷來修煉無情道有所成者, 皆是童子之身,心如琉璃明徹, 無挂無礙, 無欲無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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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寧提了提唇角:“我也覺得可惜, 差一點就能做首富夫人。”
謝寒洲低笑:“這個位置給師父留着,你随時可以來取。”
他看着她,眸光溫柔。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浪子也有從良的心。
也想做一個姑娘的歸宿。
晏寧點頭道:“好。”
她晚一秒答應,都是對錢的不尊重,要是謝寒洲不喜歡她,她可以跟他成親,沖着他的家産,守一輩子活寡也沒關系。
她還要跪下來,謝謝這個活菩薩,讓她提前過上鹹魚養老生活。
可他偏偏喜歡她。
晏寧輕聲道:“謝寒洲,你們無情道天生寡情,愛恨淺薄,對吧?”
謝寒洲:“嗯。”
晏寧:“好,不要喜歡我太久。”我會因為沒法回應而抱歉。
少年的表白就像晚風從她耳邊擦過,晏寧可以假裝不知道,還像從前一樣保持師徒距離,金錢關系,但她沒法自欺欺人,當做什麽也沒發生,她必須說清楚。
謝寒洲聽懂了,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情緒體驗,就像春日陰雨,夏日悶雷,秋日霜降,冬日暴雪,一年四季的壞心情都比不上此刻。
他修長的手指輕捂臉頰,擋住眸底的痛色,收斂好心意後淡笑道:“晏寧,你以為你是誰,我謝寒洲見一個愛一個,很快就會把你抛之腦後。”
似乎是為了證明,他擡起手想拍少女的肩膀,還像兄弟那般,卻又收攏手掌克制着舉止,若無其事道:“走了,我去喝酒,你自己回去吧。”
他轉身欲下城樓,似想到什麽又回過頭,把從晏寧手裏搶來的書丢還給她,說:“抱歉了。”
抱歉我的喜歡讓你困擾。
但你放心。
我也只到喜歡為止了。
夜裏人潮湧動,謝寒洲逆光而行,他并沒有去喝酒,而是去了一家幽僻雅致的茶樓。
被謝梨梨叼着袍擺拖過去的。
小竹林後流水潺潺,有人在臨泉品茗,一身玉袍落了飛絮。
“舅舅。”謝寒洲悶聲道。
謝琊擡首,側臉在燈籠的光影下恍若谪仙,他扶袖示意少年落座,推了盞清茶過去,說:
“難過的話就哭出來。”
謝寒洲忍着微紅眼眶,逞強道:“我難過什麽?狗都不哭。”
謝琊笑而不語,他在外甥身上施了窺心咒,所以輕易看穿謝寒洲僞裝之下的脆弱,也知道他今日要向晏寧告白。
謝琊并沒有阻攔。
他尊重晏寧一切選擇,哪怕他其實也很緊張,連袖口都撚出輕微褶皺,但謝琊沒有介入謝寒洲和晏寧之間,他只是在等。
等他們把喜歡厘清。
謝寒洲始終偏着頭,不敢去瞧他舅舅的眼睛,也覺得自己有挖牆腳的不義之舉,但他還是想給自己一次機會,這個機會也是舅舅給他的。
只是晏寧不心悅他。
謝寒洲把綠茶一飲而盡,但凡他的情敵是別人,他都有十八般套路整死對方,可因為是謝琊,謝寒洲只能選擇最直白的方式,他也只願如此。
畢竟舅舅年紀大了,拖不起。
他好不容易有中意的姑娘,做外甥的不應該橫插一腳,橫刀奪愛,橫豎不是人。
謝寒洲越想越委屈,他趴到茶案上,用胳膊枕着臉,欲哭不哭道:“舅舅,我很差勁嗎?”
謝琊搖頭,“你很好。”
但比我差點。
後半句謝琊藏在心裏,他唇邊現出小小笑渦,道:“寒洲,如果一件事你做不成,興許是菩薩在保佑你。”
連老天爺都想要你得道成仙。
這樣的命數很貴重,不該為情愛所絆。
謝寒洲繼續灌悶茶,他放下紫砂壺反問道:“舅舅,你不成仙了?”
謝琊垂眼:“早就成不了了。”
他淡聲道:“也許你不相信,但她真的是我求了那樣久,等了那樣久的人。”從前世到今生,方才求來一線緣分。
他沒辦法大方相讓。
謝寒洲似懂非懂,反正他舅舅總是神神叨叨的,又懂許多超脫修真界的東西,在少年眼裏,謝琊不是神明勝似神明。
他努了努嘴角道:“謝家的男兒有淚不輕彈,舅舅,你争氣一點,不要讓師父做別人家的媳婦,橫豎要當我們謝家人。”
就算他謝寒洲追不到,也不能便宜了外面的小郎君。
少年晃了晃手中的茶壺:“要是你追上了,我給你置備聘禮,一定風風光光,驚豔所有人。”
他那師父不能受一點委屈。
謝琊替他把茶續上,屈指輕輕彈了彈少年的額心,道:
“承你吉言。”
我只管努力追,成不成不看天意,只看晏寧的心意。
……
星子璀璨,晏寧捧着書回到了藏卷峰的閣樓,夜裏乍暖還寒,她阖上窗戶,點一盞孤燈發呆。
紗制的宮燈畫着墨蝶,晏寧腦海裏恍惚閃過一些畫面,像是前世,又像是她自己。
畫面裏,圓月高懸,小重山的梨花開得正好,紅衣少女被雪白的大狗引到梨樹下,腳踩枯葉發出沙沙聲響,她屏息靜氣,不敢再動。
更不敢驚擾在樹上小憩的谪仙人。
那人少年模樣,戴木質面具,一襲梨花白的錦袍似玉,墨發如雲錦,随風輕漾,正是祖師爺。
謝琊的手枕在頸後,似乎已經入定,整個人恍若畫卷,遠勝山水,镌刻在少女心底,她沒有挪動步伐靠近,也沒有莽撞離開。
只是守着頭頂上那輪秋月,和秋月下她的小月亮。
風漸起,有墨色的蝴蝶落在謝琊的眉眼處,哪怕隔着面具,也似在親吻這得天獨厚的少年郎。
晏寧第一次羨慕一只蝴蝶。
只是羨慕,卻不敢。
她輕輕擡起手指,在圓月清晖下挽指為蝴蝶,借着光影輕吻上謝琊的眉眼,月色模糊,如同她的仰慕那般隐晦,這個影子吻稍縱即逝,她攥緊指尖,怪自己唐突。
又恨自己的貪心。
她會很小心,不打擾到他。
少女收回眸光,悄無聲息離開了小重山,入定的祖師爺也并不知道,他與晏寧不止見過三面,更多的是在無人處,她一個人的信仰與虔誠。
她的仰慕比風聲還寂靜。
從來是她一個人的事。
晏寧收回思緒,她擡起指尖輕撫宮燈上的墨蝶,明明只是原身的回憶,她卻好似經歷過一般,跟着那個小姑娘歡喜和心酸。
她一定很喜歡謝琊吧。
晏寧彎唇一笑,所以連我這樣一個信奉“智者不入愛河,無情必然上岸”的人也會動容,也會受其影響,對謝琊生出愛慕。
晏寧沒法欺騙自己的心。
她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謝琊的,或許是宗門大比上祖師爺為她數劍齊發,又或許是從他給她那枚白玉印章開始……
又或許更早,好像她生來就是要喜歡謝琊的,她莫名穿書也是為了謝琊而來的。
晏寧揉了揉兩眼間,她頭一次懷疑自己的來歷,頭一次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誰,和原身又有什麽淵源?為什麽偏偏選中了她穿書?
太多的問題湧上心頭,晏寧根本學不進去,這讓她大為震驚,是我堕落了,竟然浪費寶貴的學習時間去想情情愛愛。
“算了,都怪謝寒洲。”晏寧小聲嘟囔一句,受大徒弟影響,為情所困已經出現了人傳人現象。
晏寧只好把她看不懂的那頁折了個角,把書重新合上,準備送回書架,明天再戰。
她怕這本書被旁人借走,于是掂起腳,想藏到書架最上層,上層堆滿了典籍并不好塞,晏寧又心不在焉,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手中書卷已經脫手而出,被身後的人握住,輕而易舉送回書架。
晏寧愣了愣,她回頭去看,眼前的人正好是她心裏想的那個,他自是身高腿長,比她高出一頭,正垂眼看着她,眼神清亮,唇含笑意。
晏寧眸光閃躲,想要逃跑,卻被謝琊伸出的手攔住了去路,他的手掌輕扣在書架上,似笑非笑道:
“徒孫這是怎麽了?”
“看見我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