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知道的
之前應該捂住雙耳的預感是正确的。家入硝子的內心很是滄桑。
她在五條悟講述的過程中已經把收到了抽屜裏的煙盒拿到了手邊, 随時都想要抽出來一根夾在手指間。
但是她忍住了。
說好了要戒煙。就算愁成這樣,家入硝子也要堅持住。
身為醫生,聽聽這些沒什麽露骨的話也無關痛癢。主要是五條悟的精神狀态, 果然還是很讓人憂心。
況且, 她現在還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問。
對面着嘀咕着“這麽爽的嗎,有點想試試”以及“雖然很想說是因為我比較厲害, 但是夢裏的身體構造好像有哪裏不太一樣”的五條悟,她不動聲色地将此人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 然後做出了判斷。
家入硝子身為醫生的特長并不在心理領域。如果只是有一面之緣的病人的話,她或許并不會做出冒昧的診斷。
但如果是五條悟的話——
如果是五條悟。
與她高專同級又共事多年的他。與他夢中的那個人還有硝子一起分享了三年青春的他。
家入硝子一直看着他們, 後來變成了一直看着他。
她實在是太熟悉五條悟了。這個男人在某種意義上很難懂,但在某些方面,卻有着出乎意料的簡單和純粹。她正是了解他這矛盾的一面, 才有一定的自信做出論斷。
家入硝子有一項似乎是女性與醫者特有的長處。她對很多事情都有種驚人的觀察入微,或許擅長觀察這人世的人都是如此。她正是看了太多,才會對真相敏銳, 并且面對生活造就的悲劇,态度也能淡然而豁達。
“這已經不是友情的範疇了吧。”家入硝子幹脆地剝開一顆薄荷糖, 試圖借此減緩煙瘾發作的焦慮, 揭發道,“你們兩個喜歡上對方了?什麽時候?”
問出這個問題, 其實她也是真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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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夏油傑和五條悟的話, 還真的不好判斷。兩個人那種親密程度……
要不是總是跟他們在一起上課的家入硝子很清楚他們根本就沒有交往, 而是同齡男生的意氣相投, 就算告訴她高專的時候兩人就有什麽貓膩了, 家入硝子也是信的。
不過這個答案的話, 或許連五條悟本人也不知道吧。
在問出來的時候, 家入硝子就已經有了這種預感。
果然,原本還在碎碎念着奇怪的話語的五條悟被直擊關鍵,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空氣中變得很安靜,連塵埃落下的聲音都能錯覺般地聽見。
家入硝子含着薄荷糖,靜靜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本來就很喜歡傑啊。”
最後還是五條悟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他意外的很坦率地說出了回答,只是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收起了之前那層嬉皮笑臉的樣子,雪白頭發的黑衣青年微微轉過頭來,隔着眼罩看向家入硝子。他的聲線比起之前感到興奮和有趣的那種輕浮,更加地低沉了下來,語氣也很平淡,尾音微微上揚,唇角也微微上揚。
家入硝子知道他并不是在說玩笑話。
面對這份認真,身為老朋友的她微微垂下眼,将垂落在肩頭的深棕長發繞到耳後,笑了:
“我說的不是作為朋友的喜歡,五條。”
這次的五條悟沉默了更長的時間。
他微微仰起頭,被蒙上了漆黑料子的雙眼不知道在看向何方。家入硝子也沒辦法隔着眼罩看清他的眼神,但那露在外面的端正優美的下颌沒有絲毫繃緊,只能看見微微抿起的、色澤淺淡的唇。
“硝子,我知道。”五條悟最終還是回答道。他固執地又重複了一遍,“我知道。”
家入硝子看着他的樣子,忽然明白了他想要表達的是什麽。
——硝子,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硝子,我知道我本來就很喜歡傑。或許不是單純作為朋友的喜歡,但就是很喜歡。
“你想說什麽?”
家入硝子微微低眉笑着,最終也還是這樣問了。
她的微笑發自內心。已經許久沒能這樣笑過了。
縱然是淺淡的笑意,家入硝子卻無端回憶起新宿街頭的路燈下,夏油傑向她招手時的那個笑容,和數分鐘前走進她的診療室的五條悟何其相似。
五條悟也在笑。
他曲起右腿,單腳踩在解剖臺的邊緣,将下巴藏在膝蓋後面,側過臉來,掀起眼罩沖着她笑。雪白的發絲碎散地垂落了下來,被掀起半邊的漆黑眼罩下露出一只透亮的蒼藍色眼瞳。白發的男人微微地掀起唇角,對她露出一個微笑。
他的聲音少有地很輕柔,空蕩蕩地響在了空無一物的寂靜裏。
“我只是在想,我和傑,原來是有可能相愛的啊。”
某位詛咒師再次在碧藍的大海前、金黃的沙灘上醒來。
他看着眼前的遮陽傘,心情居然意外的很是平靜。或者說,已經佛系了。
這具軀殼果然就是有什麽問題吧,之前居然沒有發現有那麽嚴重的後遺症。是随着對咒術高專動手、開始密切關注五條悟并且涉及他相關的事件導致的嗎。前兩個夢做下來,我也快習慣了——
習慣個屁啊!
為什麽沒人告訴我夏油傑和五條悟居然是這種關系啊!
真惡心!
不知名的詛咒師瞪着遮陽傘,表情有些扭曲。身旁的真人可能是察覺到了他靈魂上的震動,大為驚奇,扭過來問他到底又夢見了啥。
詛咒師頓時恢複了平常的表情,笑眯眯地敷衍了過去。
但是表面上好像已經平靜下來了,詛咒師的大腦還像是岩石層下的火山岩漿一般劇烈地湧動着,幾近于一場頭腦風暴。
他已經想不起來夢裏發生了什麽事了,但是那種強烈的沖擊感還存在于他的大腦裏。正是幸虧這個,他在那樣模糊的夢裏,牢牢地記住了一句話。
——夏油傑和五條悟,上/床了。
詛咒師看着自己不自覺擡起的右手掌心,開始懷疑真正的夏油傑死前是不是把不想留下來的記憶打包都帶走了。他明明已經接收了這個軀殼中所有的殘餘記憶,搜索那些景象,也最多覺得少年時的兩人很是親密,卻不存在兩人有着這等□□關系的印象。
思及這點,詛咒師的理智回籠。
他躺在沙灘椅上,遙望碧藍的海波一點一點地拍擊在金黃松軟的沙子上,想起了自己之前還沒有得到這具軀體的那些年。
他關注了夏油傑和五條悟很久。
一個是他需要的、稀有的咒靈操術,一個是伴随着天元的同化每五百年出世、不斷輪回的六眼。
兩人的生活軌跡他都是重點關注過的。他們年少在外地出任務的時候,夏油傑經營盤星教、五條悟在咒術高專當教師的時候,詛咒師都是有重點關注的。
用看着未來的軀殼和棘手的六眼的态度。
不得不說,詛咒師觀察得十分仔細了。但就算是那時的他,也沒有發現這兩人正在談戀愛的蛛絲馬跡,最多在高專讀書的那些年顯得比正常的同學和朋友親密不少罷了。
但夏油傑的軀殼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就出現這種殘夢吧。
兩個人之間肯定有貓膩。
但是得到的夏油傑的記憶裏也沒有……
所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當然,因為百鬼夜行後回收的是夏油傑的屍體,避開了安葬他的五條悟的耳目,當時是在受損後的狀态,縱然經過修複,□□裏的情報也不可能是完整的,只有些大致的記憶。得到它們的詛咒師通過自己多年觀察得到的情報來補全夏油傑的人生經歷已經是綽綽有餘了,但是總歸還是有一些殘損的、無法窺探完全的死角存在。
一開始詛咒師并不在意這些。比起這些可有可無的記憶細節,他更關心印刻在夏油傑的□□上的屬于咒靈操術的術式,那可是他計劃成功的關鍵之一。
現在想來,要是他們真是不為人知的那種關系的話,真相可能就藏在那些殘損的記憶裏。
如果這個猜想是真的的話……已經執念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靈魂離開的同時,要将與他相愛的記憶帶走。
發現了計劃中的錯漏,詛咒師微微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愉。但他想到什麽,很快又舒展開了表情,譏诮地微微一笑。
無論這一代的六眼跟咒靈操術的持有者是什麽關系,這具絕佳的軀殼已經到手了。
不如說,他們的關系越親密越好,越忘不了越好。親手殺死的摯友,還是親手殺死的愛人,都無所謂,詛咒師的目的只有一個。
——使用獄門疆封印六眼。
用來引誘他停下腳步的是摯友還是愛人并不重要。只要那是五條悟生命裏的獨一無二。
而夏油傑就是五條悟生命裏的那個獨一無二。
他一定會為這具身體停下腳步,得到夏油傑的記憶的詛咒師很清楚這點。
只要看上一眼,那就是千年宿命的終結。
他的夙願終将達成,過程中小小的錯漏并不重要,因為它不會影響到最後的結果。
頂着夏油傑之名的詛咒師露出了勝券在握般惬意的笑臉,将這個令人不明所以的夢境抛到腦後,不再去憂慮。
但唯有一件事——
“之後我不睡覺了。”詛咒師側過臉,對着身為特級咒靈的同伴,微笑着叮囑道,表情意外的非常認真,“真人,看見我快要陷入睡眠的話,記得把我叫醒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