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求異存同

——殺了這具肉/體, 你也會消失吧,夏油傑?

——還是我猜錯了,你根本沒想過要把這具自己原本的肉身、印刻着稀有的咒靈操術的肉/體搶回去, 真正地、完全性地複活呢?

羂索的話語無異于毒刺陷入聽者的心間。他篤定說出來的話語,是連六眼也無法得知的情報。

殺了這具被占用的肉/體, 夏油傑會再次死去嗎?

還是說, 他的打算是——

“你沒有猜錯。”面對五條悟驟然扭頭向他投來的目光,夏油傑面色坦然地颔首, 笑眼微彎地承認了自己的意圖, “屬于我的東西,不管是身體還是別的什麽, 都不可能留在別人的手裏。這筆賬, 從現在就開始清算吧, 羂索。”

“說得那麽大義凜然。”羂索笑了一聲, 臉上的神色有些譏諷, 歪過頭顱, “還不是想要重返人間。罪孽深重的死人就該安分一些,回歸地獄。我想你一定會贊同我的這句話吧, 五條悟?”

讓我看看吧。他心想, 五條悟和夏油傑, 你們會怎麽抉擇呢?

五條悟透徹如冰的六眼冷冷地掃了羂索一眼,并不搭理有意挑撥的羂索, 而是轉眼看向身邊的夏油傑。

白發的青年清楚地知曉剛才的那一番對話意味着什麽。

夏油傑承認了他是為了奪回自身的肉/體而來。

這也就是意味着,他想要擊敗這個叫羂索的寄生蟲,徹底在自己的屍身裏複活。

——這是能辦到的嗎?

事态發展到這個程度, 連五條悟也不能确定這種的做法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了。

但是以他對夏油傑的了解, 這裏肯定還有哪裏不對。

對面那個冒牌的家夥深信不疑、連傑自己也順勢承認了的這個決定……并不像夏油傑會做出的決定。

“傑, 這可不像你會做出的決定。”

五條悟的思索只有一瞬,甚至都稱不上思索。在腦子分析完畢之前,他的話語已經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第一句就是質疑,甚至用上了陳述的語氣。

“不管是誰都會眷戀自己的生命的吧。”夏油傑也側眼看他,攏着袍袖旁若無人地笑了起來,長發搭在肩膀上,笑意淺得溫雅,卻不達眼底,唇角的弧度顯得有幾分冷漠,話語倒是擲地有聲、煞有介事,“更何況,我已經看到了實現大義的可能,複活不是好事嗎?”

不管是誰都會眷戀自己的生命的吧。

聽見這個回答的瞬間,五條悟感受到了久違的情緒從心底、從回憶深處湧出。

他差點被夏油傑這個堂而皇之的回答氣得笑了出來。

那在一年前,你在看見我時就放棄了逃跑是什麽意思。那副束手就擒、引頸就戮的姿态又是什麽意思。明明知道不是沒有逃走的可能的吧。為什麽就放棄了。

因為知道逃不走打不過所以坦然地接受了死在我手裏的命運……珍惜自己的生命的人是不會做出這樣的蠢事的吧,就算狼狽也要掙紮一下啊。看見我就放棄的人到底是誰。

說着笑不出來,到最後也還在對我笑。

現在還要撒謊嗎?

什麽實現大義的可能,多半也是……

最好別是。不然的話,那你可真是個混蛋騙子了,傑。

又愛出風頭,又是個混賬,這些年來真是一點也沒有變過。

“所以不會放棄是嗎。”五條悟用那雙已經看透了一切的、清透的蒼藍眼眸凝視着他,最後也只是憤憤地轉過頭,白色的碎發被大幅度的動作甩起,別過頭去罵道,“你可真是個混賬。”

“是,所以各憑運氣吧,悟。”

夏油傑恍然不覺被罵,覺得很有趣一樣地點點頭,然後笑了起來,眼睛彎成月牙般的弧線,居然有點當年在任務裏較勁的黑發少年的味道。

臉皮還是那麽厚。

五條悟在心裏嘀咕,很清楚自己已經不是當時能夠攬着這家夥的肩膀嚷嚷着“傑要是輸了就給我買一個星期的冰淇淋”的少年,他們現在賭上的,是更加沉重的東西。但是在時過境遷的當下,他聽見夏油傑的輕笑,仿佛舊日時光重臨,他們又再次并肩站在了一起。

好,就看看誰能先達成目的吧。

五條悟睜着六眼,表情有些發狠的味道,心想,看我不先一步把那家夥轟成飛灰——

他直接一發茈轟了過去。

紫色的光鋪天蓋地襲來,其中蘊含的毀滅性的力量幾乎讓人心驚膽戰。

腳下的地磚極速裂開崩毀,碎石四濺。在五條悟心情不怎麽樣的一擊下,整個B5F因為虛式的巨大沖擊完全開裂,空間被分割成以白發青年為起點的兩部分。

不過因為還在B5F之內的、被之前的0.2秒的無量空處沖擊到暫時失去意識的路人,五條悟有意識地控制了這發虛式·茈的範圍。

雖然威力已經足夠強勁,可惜的是,對面那兩位都并非易與之輩,至少并非一發顧及到在場民衆而有所收斂的茈能夠解決的。

真人“哎呦”地驚叫着,用無為轉變将自己轉變成了可以完全躲避開攻擊輻射範圍的流動的血肉一樣的狀态,飛速地閃避游動到了某個絕對無法被波及到的陰影縫隙裏。

羂索仗着肉/體的出色體能一下子退後數丈,漆黑袍袖輕飄飄地一揮,召出數個硬度都在線上的一級咒靈環繞在周身,也擋住了茈的餘波,還有心情和餘裕伸出右手按住被茈的沖擊吹動到飛起的長發。

還沒有等他多歇一口氣,巨大的蠕蟲咒靈就從他身後的地板下破土而出,滴着腥臭液體的獠牙險險地從袈裟的衣角擦過。

很顯然,是夏油傑出手了。

這個蠕蟲咒靈……不是在薨星宮前被伏黑甚爾祓除了嗎?怎麽還在夏油傑手上?

羂索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皺着眉頭驚險地避開這一擊,放出巨口鳗魚咒靈去與蠕蟲互相吞噬,回頭卻看見真人被數條在黑霧中浮動的草叢般的蜈蚣咒靈纏住——夏油傑出手可不會好心到顧及到失去意識的普通人的性命,卻還是為了某個目的用咒靈将周圍呆立的普通人扔開,将躲在人群附近的真人的四周空出了足夠的空地。

這下五條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白發青年展開術式,極速移動到真人面前,沒有用多餘的花哨招數,蘊含着壓縮到極限的咒力的拳頭一拳向着來不及反應的真人擊打而去,拳風刮過掀起他的額發,被黑衣包裹的手臂出現了誇張的殘影,甚至還有錯覺般的黑色閃電一閃而過。

黑閃!

羂索心裏暗道不妙,來不及多想,抓住了閃過的一線靈光,本能般地對着真人的方向擡起了右手,掌心引動間咒力升騰,術式·咒靈操術發動。

原本捆綁着真人的蜈蚣狀咒靈被他的咒力引動,竟然将真人扯得後退了一段距離,避開了五條悟的黑閃,并且把人之咒甩了出去。

真人在地上滾了幾圈,反應很快,立刻就改變了自己的形狀,向人群的邊緣蹿去,應該還能再堅持一段時間。

哎呀。羂索有點詫異,低頭看了看右手空蕩蕩的掌心,脖子上深深的指印和被壓迫到極限的氣管還在隐隐作痛。他随之回想起之前夏油傑與這具肉/體同時掐住脖子的那一幕,驟然領悟到了什麽,不由得笑了起來。

怪不得選擇這個蜈蚣咒靈去綁真人呢。是提前猜到我這裏也有嗎?

是降靈術吧,歸來的這具肉/體的原主只能算是靈魂。果然,在生與死之間,就算是那位大人,也只能做到這種地步嗎。不過也足夠了,跟普通的降靈術不一樣,這個夏油傑看上去很“真實”,似乎是真貨……不,不提這些,我能夠操縱由他放出的、我們共有的咒靈的話,靈魂和肉/體的情報果然是存在着一定的同步的。

真可惜啊。幾乎是瞬間就确定了這點,思及此處的羂索暗自嘆息着,百鬼夜行一戰後,夏油傑體內的咒靈已經在那次對戰乙骨憂太的漩渦中耗空了。就算羂索之後暗自回收了夏油放在京都和東京的數千只咒靈的殘餘部分,也只找回了少數夏油生前慣用的咒靈,之後的咒靈都是羂索自己找途徑去收集的,和現在的夏油傑能夠操縱的咒靈重合度應該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不過,可以期待一下,靈魂和肉/體的同步能夠到達什麽程度。

羂索望着站在五條悟背後不遠處的夏油傑,看透了什麽一般,勾起了唇角。

夏油傑,原來你也觊觎着無為轉變這個術式,不想讓五條悟一拳将真人直接祓除啊。那麽就好辦了。

讓我們賭一賭,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吧。你有五條悟,但是這具肉/體還是我的東西。

夏油傑,讓我們看看吧,最後我們之間誰能拿到那個術式。靈魂和肉/體的關系一向奧妙,連我也沒有參透。讓我猜猜吧,你(靈魂)拿到術式後,我(肉/體)會不會也随之刻印上了呢?

一擊沒能得手,五條悟皺着眉頭望過來。

他連續出了兩拳,不再有黑閃的聲勢,像是也看出了什麽,內心被某些事實影響,有了顧慮。再加上真人狡猾,一直在呆立的人群中到處竄動,以人命當盾牌,并且用術式改變肉/體的形狀,也算是勉強地躲過了五條悟的追殺。

五條悟雷霆般的三擊不成,望着黑壓壓亂糟糟的非咒術師人群有些煩躁。

夏油傑有跟在他後面用咒靈幫忙清場,不過他很清楚在五條悟面前不能殺人否則合作會破裂,所以也束手束腳的,偶爾為他指示也無濟于事。

五條悟忍耐着內心的煩躁,冰藍色的眼珠斜斜地挪動到眼角,冷冷地瞥了站在遠處并沒有上來幫忙的、露出了狐貍般的笑臉的羂索一眼。

羂索接觸到他的目光,意識到什麽,瞳孔一縮,卻也來不及躲避了。他踩着木屐的腳被足下不知何時蔓延開來的、黑霧般的沼澤裏伸出的數支森森白骨的手牢牢抓住,等于被束縛在了原地,只能在倉促間擡起左手,寬大的衣袖飄揚之下,硬生生地用結實的小臂護住頭部,格擋住了以蒼的引申用法瞬移到他面前的五條悟毫不留情地一擊。

數只形如人蛙的矮小咒靈用利齒啃咬開了白骨狀的咒靈的束縛,在被攻擊的瞬間脫困的羂索直接斜身向着五條悟的腹部肘擊而去,在白發青年驟然後退的應對中接上一擊飛踹。

他很清楚一點,面對此時的五條悟絕不能後退。

只有進攻才能奪得一線生機。不,不是用體術壓制他的先機,而是對方猶豫的先機。

——果不其然,在能夠直接發出赫的時機,五條悟猶豫了很短的一瞬間。

踢出去的飛踹只踢到了無懈可擊的無下限防護,但是羂索并不在意。他趁着這個時機直接拉開距離,漆黑袍袖一揮,蛟龍狀的咒靈環住周身進行防護,尾巴游動中一甩,大力抽開了從背後向他襲來、試圖用觸須來束縛他的八爪魚狀的咒靈。

這可真是一次漂亮的前後夾擊。

被蛟龍防護着後退的時候,羂索還很有點詫異。

之前的言辭沒起到意料之內的動搖效果。在各有異心、目的訴求完全不同的情況下,五條悟和夏油傑這兩個人居然還能信任彼此,天衣無縫地聯手,不愧是曾經的搭檔和摯友,分離十年依舊存在這種程度的默契和毫無道理的信任。

退出數丈後再次站定的羂索,在不理解兩人的信任關系的同時,卻也通過之前的跡象明白,這兩人的同盟看似和諧,卻是出現了明顯的裂痕,那就是互相沖突的目的。

夏油傑想要奪回肉/體、吸收真人。

五條悟想要毀滅我和這具肉/體、祓除真人。

這不是完全沖突了嗎。

看來并不需要急于一時,機會還多得是。他心想,五條悟急切地開始準備毀滅我以及這具肉/體了,看來是想要恪守職責,完全斷絕夏油傑複活的可能性啊。

且不論在場的夏油傑本人怎麽想,五條悟似乎是擺出了一副法不容情的态度啊。

也是,夏油傑可是殺死數百人的、板上釘釘的死刑犯和通緝犯。

就算咒術界高層的那群蠢貨再怎麽覺得五條悟與夏油傑勾結,五條悟的心裏卻是拎得清的。羂索也能大概猜到這一代的六眼的想法,無非就是那些——

無論如何,以咒術界的常理來講,夏油傑不可以複活。

他印刻着咒靈操術的術式的肉/體,必須要跟涉谷事變的幕後主使一起在這裏化成飛灰。

但是完全理性的判斷是這樣,可是五條悟真的就對自己的決定堅定不移、沒有動搖嗎?

那可不見得。

羂索彎起唇角,笑得和得到的記憶中的那個男人十分相似。他活了千年,深谙人心的弱點何其之多。六眼再無情再超神,每一代的容器也是個人類。五條悟是最強,但是他也有感性之處,那就是他心靈的破綻。

幾乎不用特地去捕捉,只是涉谷那回眸後的腦內一分鐘,羂索就能無比确定那處破綻在何處。

“悟。”他柔聲喚他,側眼看去,微笑着問道,唇角的弧度在話語出口的一瞬間扭曲成噩夢,變得獰厲,“你真的要毀掉這具身體嗎?那可是夏油傑複活的唯一的希望啊。”

五條悟蒼藍色的眼瞳凝視着那只環繞着羂索周身的蛟龍狀咒靈。

男人并不清楚他看見了什麽、又是否聯想起了當年被虹龍環繞的那個少年,但卻不妨礙他捕捉到六眼的那一剎那的、短暫到幾不可見的停頓。

私情。

就是這個,加深話語之間致命的情感吧。

還記得那個殘存在肉/體裏的夢境嗎?

面上維持着譏诮般的神色,羂索卻再度放輕了聲音,說出了他深信不疑的話語。

他甚至模仿上了記憶裏二十多歲的夏油傑應有的說話的語氣,震動聲帶發出五條悟熟悉的聲線,內容不懷好意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你真的忍心,把這具親吻過你、與你纏綿過的,屬于昔日戀人的身體,用自己的手,再次毀滅殆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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