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後悔之事
“轟”得一聲, 羂索的身影倒飛了出去,砸在了車站的牆壁上。
他背部深深地陷入了凹陷之中,将牆壁砸出了蛛網般綻裂開來的紋路。
原本戰成一團的三人終于短暫地告一段落, 出現了結果。
倉促間凝結的咒靈和咒力自然只能勉強抵擋下一部分的傷害。羂索左手捂住下巴咳嗽了幾聲,有血絲從他沒有并攏的指縫中溢了出來, 流淌過分明的指骨,宛若血紅的細線般滴落在了漆黑的衣袍和盡是碎石的地面上。
腹部的絞痛過于明顯, 氣管裏堆滿了血沫, 呼吸都變得有點困難了。
但是還能用。羂索判斷着這具軀體的情況, 心想, 不愧是夏油傑,同為特級的術師的軀體還不至于被五條悟的一記黑閃徹底擊垮。
只能說, 這個結果并不出人意料。
這世界上真的人有能在怒氣狀态下的五條悟和夏油傑的聯手下全身而退嗎?
這個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自然, 用着夏油傑的身體的羂索也不能。
他能堅持到現在, 多虧了兩個因素。
首先,B5F還站立着許多在無量空處的效果下昏睡過去的普通人。多虧了他們的存在, 真人得以脫身,沒有在第一瞬間被五條悟祓除,現在才能牽制住被那位大人帶來的其他咒術師;也多虧了他們的存在,五條悟對于蒼、赫、茈的使用都有了嚴格的限制,就算是刻意控制了範圍用出來, 威力也大不如前,方向同樣很好預料,方便了閃避,只能用體術作戰。
就是漏瑚和真人不在, 羂索不能使用領域延展中和五條悟身上無下限術式的防禦效果, 攻擊基本無效, 只能被迫挨打。
就算他手上其實有不止一只可以展開領域去中和無下限的咒靈……但夏油傑又不是吃素的。
他才是咒靈操術的原主,羂索有的,他基本也都有啊。
此次疑似用降靈術複活後,其咒靈儲備深不可測,羂索在短暫的交手中還沒看出來,很是忌憚。
至于第二個因素,那正是夏油傑本人。
這個家夥之前不經意地給他賣了個破綻,讓羂索發現了夏油傑目前和用着這具軀體的自己的咒術同步性……肉體和靈魂是非常玄妙的東西。但正是使用了羂索也有的咒靈、相當于有意地放真人一條性命的行為,讓羂索确定了一件事情:夏油傑也不願意五條悟直接将真人祓除。
夏油顯然不可能對真人有什麽感情。那麽他的目的明顯只有一個——
他也想要“無為轉變”的術式。
咒靈操術的極之番·漩渦的效果除了将咒力壓縮成高密度的攻擊之外,還有一個用法,也是最為實用的用法,就是抽取準一級以上的咒靈身上的術式為己用。
這是咒靈操術最深的奧秘,也是最為高端的應用。
聯想起夏油傑的大義,他想要無為轉變的目的也呼之欲出——
術師的身體、尤其是大腦構造與非咒術師是不同的。他恐怕是想要拿到這個術式,對他厭惡的非咒術師進行改造,為他想要保護的術師群體注入新的血液吧……
雖然只是羂索的猜測,但他認為,只有這個可能了。
所以夏油傑根本就不是跟五條悟一條心。之前就說過兩個人的目的在羂索看來根本是背道而馳的,五條悟想要連這具身體把他一起毀掉,夏油傑則是想要奪回身體,想來想去,也只有殺掉他這件事是相同的,對于現在他控制的這具軀體,兩人的目的應當是完全不一致的。
這是羂索對他們的态度的推測,之後夏油傑在戰鬥中的行為更是讓他确認了這一點。
五條悟在顧及普通人的性命之外并沒有留手,釋放出的殺意毫無保留,就像雷電與刀鋒一樣淩厲到幾乎吹毛斷發的程度。而夏油傑正正相反。他好像在觀察着什麽一樣,只驅使着咒靈見縫插針的幫助五條悟,途中還對真人放水了一次。更明顯的是,夏油傑自身本來就是體術高手,他只驅使咒靈卻不親自上陣與五條悟一起共同用體術挾制羂索,就是最為鮮明的兩個人不一條心、這個男人還在伺機留手等待時機的證明。
但是,令羂索感到奇怪的是,五條悟好像根本不在意,任由夏油傑開小差。
是想把收拾老朋友……不,是老情人這件事放在殺掉我後面嗎。六眼也會困于私情啊。
所以,羂索在戰鬥的間隙,直接選擇了出言試探,試圖挑撥兩人在他看來非常脆弱、僅由過去感情與暫時的相同立場維系的合作關系。
他說出那一句話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這句話會在經過幾秒的沉默的奇妙發酵後,徹底引爆了面前兩個人。
——一定有哪裏被忽略了。
羂索努力地思索着,經歷了千年流離與蟄伏的大腦快速轉動着。他反複地回憶着之前戰鬥中的各種細節,無比确定,一定有哪裏被忽略了。只是他一時間還想不出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剛才夏油傑的态度忽然就起了變化就是有哪裏不對勁的鐵證。向着後頸攻來的那一記,羂索清晰地感覺到,他是真的想要折斷這具身體的頸椎。
真的不要了嗎?
僅僅由降靈術的産物誕生的身體來刻印和發動“無為轉變”的術式的話,是遠遠沒有肉體保險的吧。因為在表之世界,說實話,術式存在的狀态就是以肉體為基礎的,刻印在肉體情報之上啊。
難道,夏油傑只是想……
羂索的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下一秒就被了解這個男人所有記憶的羂索自己否定了。
不。
不可能。
夏油傑可不是那種性格。我寧願相信他的野心使他重返于世,這一定是他在百鬼夜行之後就布置好的後手,因為藏得太深反而被我忽略了。
“……哈哈。”羂索從廢墟中爬起來,迎着五條悟冰冷到好像在看死人的眼神,沙啞地笑了兩聲,嘴唇和下巴上都染滿了血,鼻子下也溢出了一點血沫,卻還是依舊瘋狂又自若地笑着,還有心情調侃了幾句,“不愧是六眼,對着老情人的身體也一點都不容情。怎麽,當着他的面,就要把他複活的最後希望徹底粉碎嗎?真是絕情呀。”
說到最後,他甚至像模像樣地嘆息了一聲,好像真的為夏油傑感到了遺憾一樣。
“你在小看誰啊。”五條悟的神色不為所動,眼裏的蒼藍色寒意更甚,居高臨下地看着羂索,眼睛裏連他的影子都沒倒映出來,“我可是抱着不得了的決意,親手殺死了傑啊。”
是嗎,所以再殺一次也無所謂嗎,五條悟。
哈。
還真敢當着本人的面說這樣的話。不愧是這幾次輪回裏最強的六眼。
“噗咳咳……夏油傑,你可真是可憐。”羂索擡手喚來與裂口女糾纏中的蛟龍咒靈,環繞在自己的身側,作為可有可無的防護,目光卻依舊帶着有毒性的笑意,斜睨着一邊冷漠地看着他的、原本的這具軀體的使用者,“你的一生就是個笑話。曾經想保護的東西被你親手殺害,想實現的理想永遠沒能握在手裏。連狠心抛棄的戀人都要徹底扼殺你的存在……兩次殺掉你,他都沒有絲毫的猶豫吧。你的性命,于五條悟要走的路而言,不值一提呀。”
曾經想要作為強者(咒術師)保護弱者(非咒術師)的信念,因為天內理子的死亡而動搖,最後被他在那個小山村裏親手扼殺。
滿手鮮血的他在新宿街頭扔下了向他要個解釋的悟,義無反顧地走上了另一條路,一條在咒術師看來是歧路和死路的、滿是血腥和殺戮的路。
百鬼夜行他在遇見悟的瞬間選擇了死亡,屍體卻被別有用心之人竊取,引發了涉谷事變,成為五條悟被封印進獄門疆的、最重要的一環。
他的屍體、他的身份、他的術式、他的羁絆、他的感情、他的回憶,甚至于他的人生,都被利用,成為別人運籌帷幄的籌碼。無數他想要保護的術師死在了涉谷之戰,羂索利用他的全部建成的新世界與夏油傑追求的理想背道而馳。
是可憐恥辱的、值得嗤笑的人生嗎?
“那是我的選擇,不管是叛變、還是死亡,還是其他的什麽。”夏油傑給出了他的回答。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沒有為竊賊特意的挑釁所動,細長的眉眼平靜而冷漠,眼神也是淡淡的,有點疲倦,幾乎讓旁觀的五條悟夢回了新宿街頭被質問的那個瞬間,“我從沒有後悔過。”
不後悔嗎?真是有趣的說法。
我才不信。羂索嘲諷地勾起唇角。人之将死,有執念留存于世,就一定會有不甘。
沒有那樣的悔意作為燃料,誰又能重返人世?
我一次次地茍活于這個世上是為了徹底實現我想要的世界,那麽你呢,夏油傑?
你以為你的野心騙得過誰?
或許五條悟會信你。但我絕對不會。
“那麽你呢,五條悟?”羂索幾乎都要因為兩人荒誕的回答大笑出聲,他維持着感興趣的神色,繼續問道,“你也要說你不後悔?”
親手了結他也不後悔?
沒有将他的屍體交給家入硝子解剖也不後悔?
明明很想念他,想要他回來,但讓他複活的機會擺在眼前時,你也能為了公義毫不留情地毀滅心裏僅有的私情?
“……傑只能死在我手裏。”五條悟将眼睫垂下了一瞬間,再擡眼時,那雙六眼裏的蒼藍色依舊沒有溫度,他像是在回答羂索的話,又不是,像只是在說給某個人聽一樣,語氣發冷,說到最後,聲線卻也低了下來,“非要說後悔什麽,就是當時沒把傑放在我随時能看見的地方。不然也不會給你這樣的鬼東西可趁之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