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陰謀落幕

空蕩蕩的腦殼被人占據, 記憶破碎,生命消逝。就算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夏油傑失去靈魂的軀體仍然會回應五條悟的呼喚。那一聲“傑”, 就好像是刻在他身體裏的本能, 一旦由那人的唇舌喚出,便一定會予以回應。

這是怎樣的情感呢?

聽到這句話的人, 只要不是心如木石的人,就一定會有所察覺。

“非要說的話, 是條件反射。”夏油傑依舊微笑着,那笑容在羂索裏眼裏染上了可憎的意味, 接下來說出的話, 也相當惡心,令羂索幾乎感到了不适, “就好像蜻蜓被切掉了頭顱、卻仍然會扇動翅膀一樣。”

問你用了什麽手段和計謀,卻在這裏跟我講生物本能和真愛無敵。

被獄門疆封印的羂索,在此刻再一次地回憶起了自己被打在牆上口吐鮮血卻看見對面兩個男人手牽手時的詛咒之心。

“真惡心。”羂索打賭他今天沒有比這句話更出自真心的話了。他嗤笑了一聲,吐出唇舌下的一口血沫,頭發淩亂, 形容狼狽至極, 目光卻還是瘋狂中帶着冷靜, 微微眯起了眼睛, 質問道, “你就那麽喜歡五條悟?”

“我還以為你看過我的記憶後,很清楚這一點。”夏油傑微笑着做出了暧昧不清的回答, 也沒管周圍人一言難盡的臉色, 好像說得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聲線卻在後半句漸漸低沉了下來, 臉色也逐漸陰沉,“我之前說過的吧,羂索。不管是偷取我的屍體、利用悟的感情和其他的什麽,我都會一筆一筆地跟你清算。”

“那我做得可多了。”羂索昂起頭,窮途末路之際,提到過去的豐功偉績,他的臉色居然還露出了些微的自得,扯動滿是血跡的嘴角,“你具體指哪些?不過偷屍體就算了吧。你不是自願去死的嗎?我看你現在也不稀罕這具身體了。”

說到這裏,羂索的表情甚至有些戲谑。但輕松只是假象,多看一眼就可以發現,這個男人眼睛裏的恨毒絲毫不減。

不過在場的咒術師們聽完一怔,也都意識到了這件事。夏油傑的身體已經跟随着羂索一同被獄門疆封印進去了,夏油也不像是願意給他解封的樣子,可不是不要了嗎。

不是說這家夥的最終目的是完全複活嗎?

……沒有肉體,真的可能嗎?

唯有五條悟聽到這裏,目光微微一動。

他将冰藍的眼珠挪動到眼角,瞥着夏油傑寬大袍袖的一角,若有所思。

“當然,我指的當然不止是這具軀體。”夏油傑避而不答,反而從容又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一字一句地問了出來,“理子妹妹、悟的死亡,還有當年灰原的死,背後都有你的手筆吧,羂索?”

就算五條悟死而複生了又怎樣。那是他領悟了反轉術式。

那是奇跡。

而從伏黑甚爾的口中聽見五條悟的死訊的時候,在夏油傑的心裏,五條悟已然是死去了一次。

其他人遠沒有悟那麽幸運,奇跡也不會降臨在他們身上。

天內理子和灰原雄。

死去了就是死去了。夏油傑親眼見過他們的屍體。

少女被子彈貫穿頭顱的屍體。被悟抱在懷裏、裹着血跡斑斑的白布,小腿和發辮都毫無生氣地垂下來的屍體。

出任務之前還說着“學長是好人”、問着要帶什麽特産回來的開朗學弟,回來只剩下半具屍體,臉上蒼白傷痕累累,下半身不翼而飛。

身上都是血的五條悟說着“把他們都宰了吧”,接近崩潰的七海建人說着“以後都交給那個人不就好了嗎”,都是死亡留下的傷害。

死亡從來不是毫無重量的。

夏油傑非常清楚這一點。

聽到他的話的咒術師們基本都不認識天內理子和灰原雄是誰,甚至不知道五條悟曾經差點死去。但總有人還像他一樣記得。

家入硝子插在白大褂口袋裏的手指抖了一下。

七海建人緩緩地擡起了戴着眼鏡的眼眸,神情在深色的鏡片後看不清楚。他的手指攥緊了裹着繃帶的刀柄,用力到指節發白的程度。

“真有趣。我還以為你都忘記了,原來還記得呢。”羂索驚異地微微歪過頭看夏油傑,感嘆出聲,随即笑了起來。他似乎是真的發自內心地感到可笑,笑得被喉嚨裏的血沫嗆住都停不下來,驟然拔高、因為笑意而微微顫抖的聲線裏好像浸出了毒汁一般,“這些事的罪魁禍首也有你一份吧,夏油傑?”

夏油傑只是垂眼看他,并不言語。

于是羂索帶着挑釁的笑容,繼續說了下去。

“星漿體就不說了,她生而有原罪,如何死都是為了天元。但心懷希望卻死得那麽沒有意義,也有你随便給她許諾卻保護不力的原因在吧?還有不是你,五條悟何至于差點被封印?”羂索樂不可支,“那個小孩,對,那個叫灰原的。實力那麽弱,但要是小心一點的話,說不定能多活好些年呢,只可惜他成為了你的學弟。我殺這些人,都是為了你啊,夏油傑。要不是這樣,怎麽能看見你崩潰到殺人的樣子。”

聽見星漿體的名字的九十九由基微微搖頭,嘆息一聲。

七海建人的拳頭攥緊到骨節作響,牙關緊咬,卻始終沉默,搞得虎杖悠仁和伏黑惠他們都有些擔心地回望他。

唯獨夏油傑的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一片古井似的平靜,好像對方說出的不是一直在窺視和玩弄他的人生的事實,宛若一尊沒有喜怒哀樂的木石泥胎,只是繼續等待着下文。

于是羂索繼續将獨角戲繪聲繪色地唱了下去。

“你還記得那112個村民嗎?”羂索昂起頭去看夏油傑的臉,大笑着,臉頰邊流下的血痕淌過眼角,“還有你為了自己的大義殺掉的親生父母?現在想起他們,作何感想呢,夏油傑?如今你屠殺非咒術師的大義已經失去了合理性,不用屠殺只要犧牲自己的就可以實現自己想要的世界——那麽之前的犧牲,不是都失去意義了嗎?想起他們會讓你後悔嗎?當時不如多忍耐幾年就好了吧,也不用狠心跟你心愛的六眼分開。與其對我翻舊賬,不如好好苛責一下自己如何?”

他的話語中仿佛存在着一種毒性,激烈且負面的情緒極具感染性,讓所有的聽者都皺起了眉頭。連五條悟都冰冷地瞪了羂索一眼,藍眼睛裏的殺意始終沒有消失。

唯有夏油傑。

最該有反應的他,始終沒有反應,只是靜靜地聽着,背影沉默得像是磐石。

但羂索問完之後,聲音又再次低了下來。

“還有那個姑娘。是叫天內理子吧,被禪院甚爾一槍貫穿腦袋的那個星漿體。”羂索像是回憶起了什麽,輕柔地問道,“她的血跡,至今還留在薨星宮的地板上,你去找天元肯定看見了吧?要我說,她死了又如何。星漿體總會出現,注定要在輪回裏成為天元的祭品,總是要在短暫的生命裏走向死亡的。六眼又何嘗不是。雖然天元進化後,這兩者已經不會再次現世,但是,我見過許多個星漿體和六眼。五條悟和天內理子,又與他們有什麽不同?要是當年天內理子沒有橫死,星漿體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出現。至于你,夏油傑……你才是獨一無二的。出現在恰好的時間段,恰好的咒靈操術,恰好的能夠動搖六眼的關系。你的人生才是無可挑剔、最為趁手的道具,為什麽還要為他們複仇?同病相憐嗎?”

聽到這裏,夏油傑終于開口了。

“星漿體和六眼并非獨一無二,死去也還會輪回轉世。”他沒有被激怒,也絕口不提自己,只是居高臨下地垂眸看着羂索,用淡淡的、卻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但對我來說,他們只是理子妹妹和悟。所以我無法原諒,絕不原諒。”

說完這句,夏油傑擡起了右手。

他寬大深黑的袍袖中,一抹銀光一閃而過,落入了羂索的眼中。

“五條悟也就算了,天內理子是你最讨厭的猴子吧。”羂索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感到可笑地嗤聲,“怎麽,她的仇你也要算在我頭上?”

“園田接手時期的盤星教,是你在暗中操縱的吧,羂索。”夏油傑轉動着滑到他手心的短刃,慢慢将刀鋒對準了羂索的額頭,語氣分外篤定,“我得到過中介人那方的情報。那種對咒術界都不太了解的猴子,怎麽可能有邀請伏黑甚爾的膽識和眼光。你跟天元關系匪淺,操控一個崇拜他的教派想來一定輕松。”

說到這裏,夏油傑還笑了一下,只是細長眼睛裏一點都沒有笑意,眼底深黑一片,就那樣盯着羂索:

“我還以為你除了六眼之外,最想解決的就是星漿體呢。畢竟要促進天元進化,不是嗎?”

他的手中,那柄刀刃整體呈現曲折的奇妙姿态,反射着水銀似的光芒。

正是之前用來解除獄門疆對五條悟的封印的“萬戒必破之符”。

“這不是很清楚嗎,關于你死前的人生都在我的手下一敗塗地這件事,夏油傑。”

羂索沒有再進行無謂的争辯。他嘴上嘲笑着夏油,目光卻違反意志地停在了那柄刀刃上,細小的瞳仁不易察覺地微微顫動起來。

縱然身處獄門疆的壓制之下,面對着這個未知的古老咒具,他的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發起了抖。

這是能夠解除術式的咒具。

從活着的千年之內,除了第一次轉移大腦時的忐忑,他從未感覺死亡有如此臨近。

那死神羽翼的陰影似乎已經要落在了他的頭顱之上。

“嗯,就這些了嗎。”臉色平靜無情的劊子手走近了一步,寬大僧袍的陰影正如同烏鴉的羽翼一般籠罩了他。夏油傑手握刀柄,刀刃的鋒芒幾乎要貼上羂索的額頭,像是确認什麽一樣,問道,“最後想說的只有這些了嗎,羂索?”

羂索望着無限靠近的刀鋒,咬牙克制住來自生理本能和內心深處的恐懼,在獄門疆的束縛下手腳無力,卻依舊大笑出聲。

只是那笑聲嘶啞,是已至絕境的、對人世間的最後的,比黑夜還要漆黑的惡毒詛咒。

“好吧,那就祝你今後的永生快樂,夏油傑!”羂索克制不住地發出了斷斷續續的笑聲,充滿惡意的眼睛看着他,幾乎要流出毒汁,“吞食咒力的滋味不好受吧?你漫長的餘生都會在全世界的、你最讨厭的非咒術師的負面情緒中度過,比嘔吐物還要惡心的滋味将會永遠地浸染你的靈魂,伴随你沒有盡頭的生命。那就是你理想的世界,歡呼吧——”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夏油傑直接在語句的末尾将刀刃捅入了他腦門上的那條縫隙。

刀身順滑地劃過一整條縫隙、将縫合線形狀的束縛全數破壞後,黑色長發的詛咒師信手将刀柄一敲,萬戒必破之符整個刀身都沒入了這具軀體的腦殼內部,開始翻攪起來。

絲毫沒有顧慮自己曾經的軀體是否可能被破壞,夏油傑垂着細長的眼眸看着他,背着光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只是用力地、沒有留下任何餘地地翻攪着。

明眼人都知道他是為了保證萬戒必破之符的特性能夠徹底将羂索的大腦中能夠轉移身體的術式完全破壞,但那狠厲的動作,很難不讓人向着複仇上聯想。

但是,沒人會去譴責夏油傑此時的舉動殘忍。

一生都在戰場上的術師們都很清楚這一點,對敵人仁慈,等于對自己殘忍。

而且夏油傑和羂索之間的糾葛,是他們之間最深的。

這個男人連整個人生和屍體都被利用了。羂索在他手下落得這樣的結局,也沒有人會覺得不妥,甚至說是解決了日本咒術界一個巨大的隐患也沒錯。

只有贊同的份。

于是所有人都只是沉默地注視着這一過程,用自己的眼睛親眼去見證了,涉谷事變的主謀、原本注定要颠覆世界的野心家、橫亘了千年的陰謀家于這一刻在命運舞臺上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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