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一個男孩
第96章 一個男孩
克拉克抖了抖報紙, 克拉克看這一頁已經差不多有五分鐘了,這一頁的報紙報道的是昨晚馬戲團“飛翔的格雷森”的事故現場。
報紙上的照片打着馬塞克,可以想象當時照片有多麽血腥——布魯斯昨晚陪着瑪莎妮娜, 小公主也吓到了, 但也許是因為瑪莎妮娜被封印的記憶裏有這一段的原因,瑪莎妮娜的驚恐很快就平複了。
布魯斯把幸存的孩子帶回了家。
克拉克回憶着昨晚的情景, 那個孩子洗好澡換好睡衣, 一個人蜷着雙腿, 頭埋在兩膝之間,抱着腿,透過監控看去,他沒有哭沒有鬧, 就像他的世界陡然崩塌之後怎麽也拼不起來一樣。
八歲的孩子,是明白死亡的含義的。
最後,還是阿爾弗雷德往房間的中央空調管道裏投放了助眠的舒緩劑, 這孩子才沉沉地睡去。
克拉克放下手裏的報紙,擡起頭,他頭微微側了側看向宅邸的後林, 阿爾弗雷德看着克拉克的動作, 說道:“那孩子很聽話, 早晨起得很早,六點鐘就起床了。他的生物鐘好像就是這個時間, 我猜這個時候應該是馬戲團的小演員準備早鍛煉的時間, 只是這孩子醒過來, 一副很茫然的樣子。”
阿爾弗雷德頓了頓, 說道:“天還沒亮就跑出了門, 他一個人跑到宅邸的樹林裏坐着, 我跟了上去,看着他也不哭也不鬧。”
阿爾弗雷德左手抱着托盤,問道:“布魯斯老爺打算怎麽安置這個孩子?”
“布魯斯打算收養他,我是沒意見的,”克拉克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現在最主要的問題,不是這個孩子的安置問題,我更擔心的是這個孩子的心理問題。”
“你打算怎麽處理?下一針猛藥?”克拉克擡頭看人,眼睛瞪得老大,阿爾弗雷德說道:“這麽憋着也不是事,哭出來才行。”
“你跟布魯斯都是這個意思,”克拉克揉了揉太陽穴,說道:“我到底做了什麽讓你們覺得我特別适合去刺激一個孩子。”
阿爾弗雷德放下手裏的餐盤,餐盤跟和餐桌發出一聲“磕”的碰撞聲,克拉克一擡頭,就看見阿爾弗雷德露出一個尤是溫和又包容的笑容,克拉克麻利又飛快地吃完餐盤裏的早餐,抓起休息室裏的車鑰匙,就準備往宅邸後林裏走去。
溜了溜了。
阿爾弗雷德走了出來,他看着他看着長大的大男孩長成了已經能讓人倚靠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卻沉了沉,他看過蝙蝠電腦裏的記錄,導致格雷森夫婦死亡的高空秋千被人動過手腳。
要說他的布魯斯老爺沒有在這個男孩身上看到一個男孩的影子,阿爾弗雷德是一點也不相信的。
迪克站在韋恩莊園的湖邊,一腳把湖邊的石子踢進了水裏,他踩了踩湖邊的草坪,抱着腿坐了下來,下巴擱在膝蓋上,盯着綠汪汪的水。風吹動湖水泛起輕輕的漣漪,迪克盯着水面,慢慢泛起了睡意,他眼睛漸漸閉了起來。
迪克聽見身邊草皮發出輕微的“簌簌”地被踩動發出的聲音,他頭埋在膝間,一點沒有想擡起來的意思,他知道來人是誰,是個陌生人,也有可能是他未來所謂的家人。
迪克的手落下去,他睜開眼,手扯了扯腳邊的草皮,昨天晚上,他坐進韋恩先生的轎車裏,坐在軟綿綿的粉色的兒童椅裏,被韋恩先生一路握着手帶回了家,轎車門關上的最後一刻,他聽到外面圍攏過來的記者說的話。
“這小子走了狗屎運被韋恩收養了,”那人是緊跟韋恩的狗仔,對着他的攝影師說道:“這以後就是有錢人家的闊少了。”
他的父母死了,就死在他的面前,死狀凄慘鮮血淋漓。迪克只要一閉上眼,就能看到他的父母從高臺上一躍而起,踩在高空秋千上,繩子斷裂,兩人從高空墜下去,他仿佛能聽到那一瞬間骨骼折斷的聲音。
布魯斯.韋恩也不是媒體形容的有錢無腦的花花大少,反而是個心思細膩待人溫和的人,安慰他和他談心。布魯斯的管家阿爾弗雷德,對他也很好,照顧他也細心地安慰他。還有這個家的小公主,在他臨睡前還給他送過來了一杯牛奶。
但迪克就覺得一股子情緒憋在心裏,哭又哭不出來,咽又咽不下去。
然後,迪克就看到身邊多了個高大的足夠能籠罩住他的身影,那人離他有那麽一分米的距離,就和他一樣坐在清晨被露水潤濕的草地上,迪克的身子僵了僵,他等着安撫他的落在他背上或者肩上的手。
這些身體上的親密接觸,對迪克來說,都是割開心口的鈍刀。
出乎迪克預料的是,迪克透過眼縫看過去,那人就坐在距離他一分米的地方,學着他的樣子蜷着腿抱着膝,見他看過來才說道:“你好,格雷森,我是布魯斯的男朋友,克拉克·肯特,你叫我克拉克就好。”
“克拉克,”迪克憋出了人名,他的教養讓他自我介紹:“理查德·格雷森,叫我迪克就好。”
“迪克,”克拉克喚了一聲,迪克毛茸茸腦袋頂聳動了一下,頭埋得更緊了,克拉克幾不可查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昨天晚上,我去清洗了一下你父母的遺體,”迪克擡起頭,眼睛一動不動直勾勾地盯着克拉克,克拉克回望着小男孩,說道:“今天,殡儀館的人下午兩點要接走你的父母。”
克拉克凝視着小男孩直勾勾的眼神,繼續問道:“你要不要陪我去給你的父母化化妝,換身衣服,讓他們稍微體面一點?”
“要。”迪克沒有猶豫,他這樣回答。
克拉克站起身,他朝着迪克伸出手,小男孩愣一了下,他沒有回握克拉克的手,自己站了起來,有些抗拒地抱着手臂,垂着眼簾,克拉克沒有介意,他說道:“走吧。”克拉克轉過身,朝着宅邸停車場走去,克拉克聽着自己身後迪克不緊不慢地跟着自己。
克拉克走到車邊,摁下了汽車遙控,迪克繞到副駕駛,克拉克看着迪克坐在副駕駛位上自己系上了安全帶。
迪克透過後視鏡看着後座的粉色兒童,一臉的嫌棄。克拉克抿着嘴笑了笑,男孩子和女孩子還是不一樣的。
迪克瞥見了克拉克的表情,憋出了一句:“克拉克,你笑什麽?”
“那個兒童椅是妹妹的,”克拉克問道:“布魯斯昨晚讓你坐兒童椅回來的?”
“是!”迪克的回答帶點憤憤,迪克見克拉克看過來,非常堅定地說道:“我絕對不會坐後面的兒童椅上,我八歲了!”迪克補充道:“那是粉色的!”
也不知道迪克重點究竟是不坐兒童椅還是不坐粉色的兒童椅,反正是個有要求的大孩子了。
娘唧唧的!
小小的插曲只是分散了迪克的注意力一小會,克拉克發動了汽車,他們沒在講話,迪克看向了窗外,小男孩原本憤憤的鮮活表情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克拉克也沒再說話,對任何人,失去父母割開的傷口都無法輕易愈合。
那種痛,就像是生了鏽的鋸子在心髒上來回拖拉一般,扯得撕疼。
車子穩穩的開進城裏,行駛在哥譚市區裏的瀝青路上,迪克盯着窗外,他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路邊的風景越來越眼熟,到了他的家——原本的家的附近。
迪克回過頭,他盯着克拉克,也不說話,眼裏帶着疑惑,克拉克開口說道:“你的父母都需要換一換,”克拉克松開安全帶,說道:“我跟你一起上去。”
迪克的手落在安全帶扣子的接口上,克拉克看着小男孩深吸一口氣,他按下解扣,悶悶地說道:“走吧。”迪克低着頭,他看着克拉克伸出手,從儲物櫃裏拿出一個土黃色的密封袋,裏面是鑰匙。
迪克的家是一棟獨棟別墅,迪克低着頭,他從克拉克手裏接過那個土黃色密封袋,迪克打開大門,他就這麽低着頭,什麽也不看地往二樓走去,克拉克看着迪克筆直地走上樓,他走進自己父母的房間裏,直接拉開房裏的衣櫃,從衣櫃裏面取出一套男裝一套女裝。
克拉克從迪克的手裏接過衣服,迪克給他的母親拿了一套長袖連衣裙,一條打底褲;給他的父親拿了一套西服,都是能遮住身上傷口的衣服。
迪克攥緊的手松了開來,克拉克從迪克手裏拿過鑰匙,他急匆匆地轉過身,加快腳步往門外走去,迪克低着頭,但他哪怕只看到別墅裏鋪在地上的地板,眼睛就漲漲得疼。
迪克快步走出大門,幾乎算是小跑,他跑到克拉克的SUV邊,拉開副駕駛車門,坐了進去,兩只手捂着臉,好半天睜大了眼睛松開手,他看着克拉克慢慢地走出來,還反身給別墅鎖上了門。
克拉克走到車邊,拉開駕駛位車門,他一言不發坐了回去,系上安全帶,發動車輛,朝着哥譚醫院開去,黑色的SUV沒有阻攔的駛進醫院的地下停車場,車停進停車位裏,迪克的手攥緊了安全帶黑灰色的帶子,好半天他才按下安全帶的解扣。
克拉克看着小男孩下了車,他朝着迪克伸出手,迪克沒有反應,而這一次,克拉克彎下腰拉住了迪克的手,迪克掙了掙,克拉克說道:“我見過一個人失去父母時的模樣,迪克,”迪克擡起頭,他眸光閃爍,克拉克說道:“我只想陪着你,你不至于一個人經歷這種悲傷。”
“你怎麽可能懂!”迪克提高了嗓音,他重複道:“你怎麽可能懂!”
克拉克蹲了下來,他平視着迪克的視線,說道:“我是我的養父母養大的,我的親生父母都過世了,布魯斯也是。”克拉克握着迪克的手,說道:“相信我,你現在去見他們是需要勇氣的。”
“勇氣?”迪克沒有再試圖掙開可愛了握住他的手,他反而握得緊緊的,他說道:“什麽勇氣?”
克拉克輕輕嘆了口氣,迪克盯着眼前仿佛融進了大海一樣的湛藍眼睛,他分神想到——天啊,哪裏有這麽藍的眼睛,克拉克說道:“什麽勇氣?我和布魯斯打算收養你,但我們對你來說只是陌生人,迪克,”克拉克說道:“我清楚,在葬禮上,當着那些來賓,你是不可能說出心裏話的。”
“好好的和你的父母告個別,”克拉克說道:“然後獲得獨自面對新生活的勇氣。”
“好嗎?”
懂事的孩子回答道:“好。”懂事得讓人心疼。
克拉克問道:“準備好了嗎?”
迪克深吸了一口氣,吐了出來,嘴巴顫抖了一下,又吸了一口呼了出來,這才回答:“準備好了。”克拉克站起身,他牽着這個男孩手心發涼的手,走進電梯,按下地下三層的按鍵。電梯降了下去,電梯門緩緩打開,太平間裏是很少有人,克拉克牽着迪克的手走進停屍房。
地下三層燈火通明,但見不到一個活人。
迪克握住克拉克的手握得更緊了。
克拉克當然知道格雷森夫婦的屍體放在那裏,他帶着迪克往那邊走去,克拉克停在15號和16號冷凍櫃前,他看向迪克,迪克點點頭。克拉克拉開兩個冰凍櫃的櫃門,白色冷氣從冷凍櫃裏湧了出來,格雷森夫婦就那麽安靜地躺在冷凍櫃裏,身上穿着醫院的短袖病號服。
迪克咬着牙往裏面看去,他看清自己父母的模樣,愣了愣,他記得很清楚,從高處摔下去的父母滿身都是鮮血,臉上,四肢上,手上都是墜落造成的挫裂傷,而此時格雷森夫婦身上的血已經被洗幹淨了,而那些猙獰的挫裂傷被人用蜜蠟和粉底細致地蓋了起來。
夫妻倆看起來就像是沉睡了一般。
此時,克拉克說道:“衣服給我。”迪克回過神,他從袋裏拿出男士西服,克拉克動作輕緩地給凍得僵硬的屍體換上幹淨的衣服,然後是格雷森夫人。
末了,克拉克按了按迪克的肩膀,他和迪克視線交錯,他問道:“一個人待在這裏,還是要我陪着你?”
“我一個人!”迪克飛快地回答道。
“好,”克拉克輕聲說道,像是不願意打擾寝者安眠一樣,他說道:“半個小時,我在外面的走廊等你。”
克拉克走出停屍間,他反手帶上了門,他的超級聽力讓他聽得清清楚楚,迪克腿一軟癱坐在了瓷磚鋪成的地面上,他咽了一口唾液,發出輕輕的啜泣聲,就像是河堤決了一個口子一樣,他嘟嘟囔囔地說着話,一邊說一邊哭。
克拉克靠在走廊的牆上,他不由地陷入回憶裏,他的超級聽力沒有放在那些嘈雜的聲音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克拉克聽到電梯發出一聲提示音,布魯斯從電梯裏走了出來,哥譚的貴公子西裝革履外套着一件呢子大衣。
天花板上日光燈的光照在他身上,布魯斯仿佛從黑暗裏走出來的發光的人一樣,一下就拂去了籠罩在克拉克陷入回憶時彌漫出的一點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