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春
時稚“全神貫注”看黑板。
可說實話,心思全然不在課上,她連老師說什麽都聽不進去。
因為這會兒,她旁邊本來空着的位置多了個人。
是景迎。
方才早讀課後,他戳她後背,等她回頭,他莫名其妙說:“你擋住我看黑板,坐裏面。”
時稚明知道這個角度擋不到他,但還是聽話地靠了牆。
坐下沒兩秒,他把桌椅拖到前面來,像座山峰一樣立在她外沿。
她如今只要望着黑板,餘光裏就是他,再不需要回頭看。
這堂課是數學,成顯的課,班主任自帶威嚴,班裏除了景迎,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景迎在幹嗎呢?
時稚偷瞄了一個眼尾過去。
他沒有好好學習,攤着本美女雜志看,黑色網洞襪、波濤洶湧的。
他看一頁需要好長時間。
時稚不懂有什麽好看的,不就少點布料嗎?
不過或許,他在看旁邊的咯噔文字?
班主任讓大家演算的時候,拿茶杯去外面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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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稚語速極快地問:“你看了這麽久,文字都會背了吧?”
這一頁停七八分鐘了。
像被驚醒,景迎眼皮略沉,側眸和她對視。
女孩略微細灣的眉梢溶着頭頂白熾燈的冷色,墨眸映着窗外的檸檬色陽光,她好奇地挑了下眉,有幾分挑釁的味道。
景迎收回眼,嗓音淡淡,透着細細的沙啞,像砂紙在耳邊磨:“誰說我看文字。”
時稚一愣,遲疑問:“你看人看這麽久,這麽好看嗎?”
景迎道:“膚淺。”
誰膚淺啊?
她可不會盯着男人穿網洞襪的雜志看小半天不翻頁。
時稚瞅黑板題目:“那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身在曹營心在漢,騎驢找驢,項莊舞劍?”
景迎瞥她一眼:“你對自己幹了什麽挺清楚。”
時稚:“……”
被抓到偷瞄的把柄,女孩臉頰緩緩增添了一絲豔麗的赧色。
“你意在沛公,我不是。”景迎收回眼睛,長指翻了下一頁:“我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冠冕堂皇。”時稚有些不服氣,更多是因為終于能和他正常說話,想和他多聊些:“那你說說,你在看什麽?”
景迎:“我數襪子多少洞。”
圓珠筆尖在稿紙上劃下了重重的一道,時稚表情已經舌橋不下,生怕自己聽錯:“數什麽?”
景迎露出一副“我覺得你該去治治耳朵”的神情,握拳抵唇,打了個綿長困倦的哈欠。
時稚看了眼他剛翻的雜志頁面。
一個非洲女人,倒沒穿方才那模特的網洞襪,牛仔褲和小吊帶,編了滿頭長而多的小辮子。
他困得眼睛都快要阖上,時稚嚴重懷疑他是不是在數人家辮子編多少條,每條多少股。
而剛剛數網洞的行為,只是因為他想睡覺在催眠自己。
浪費光陰啊浪費光陰。
班主任回到教室,時稚不再說閑話,在稿紙上寫下:“上課期間,你不要看那個了。”
她把紙推去旁邊。
景迎昏昏欲睡時察覺,纖長的眼睫翹了翹,看清字,冷不丁嗤出一聲低哼:“不看它看你?”
班裏好安靜,他沒刻意壓聲,仿佛不知道班主任進來了,同學們刷刷地扭頭看過來。
時稚想堵上他的嘴,也想一頭撞牆了結了自己。
“怎麽了?”成顯問。
女孩臉頰紅如滴血,想把草稿紙拿回來,藏起來。景迎手指摁上去,故意壓着不讓她拿。
時稚:???
班主任已經走下講臺過來,她心慌收手,規規矩矩地站好。
成顯把景迎指腹下摁着的草稿紙抽出,然後看了眼他面前的雜志,又看時稚:“下課來我辦公室。”
時稚連連點頭。
女孩坐下後,眼睛微微紅,裏面霧氣蒙蒙的,神色裏還有一絲膽怯未褪。兩只細白的胳膊交疊着趴在課桌邊緣,坐姿端正,一副我是三好生我認真聽課的模樣。臉皮是真的薄,太容易害羞,那紅耳朵燒得無需摸一把,都能感覺燙。
好乖啊,楚楚可憐的。
好像哪裏都能羞紅,像小白兔,讓景迎有一種自己是畜生的錯覺。
許是他的目光有些赤/裸,女孩兇巴又委屈地瞪過來一眼。
…
課後。
時稚跟進辦公室,等班主任坐下來,她立刻深深鞠了一躬:“我以後再也不開小差了。”
成顯擺擺手:“我要和你說的不是這個。”
時稚面露茫然。
成顯露出以往很少浮現的微笑,親切些:“我給你調座位吧?”
時稚懵了一秒:“啊?”
成顯道:“我思來想去,景迎情況特殊,會影響你學習……”
“不、不用了。”
“不想換?”小姑娘的不情願讓成顯疑惑:“不怕成績下降?”
難不成景迎對她施壓了嗎?
時稚搖頭:“如果下降,那是我自制力不夠,和其他人沒關系,所以我不需要換座位。”
成顯愕然。
…
課間休息時間還剩大半,時稚去一趟女廁。
女廁和男廁是獨立的,都不在教學樓裏。兩者間砌了一個橢圓形的池塘,這個季節,水面的小荷葉碧油油的,今日荷苞半開。
不遠處的石壁屏風入口,被小片稀松的長青竹遮擋,小景高挑挺拔的背影非常好認。
時稚僵住腳。
小景似乎也看見了她,吐了一口缥缈的煙霧後,轉過身,将自己完全隐沒進石壁屏風後。
上課鈴聲響。
時稚低下頭,匆匆回教室。
聽說,石壁屏風算是學校默認的公共抽煙區,紀檢老師以前逮過,後來懶得逮,還讓人安置了一個鐵皮的垃圾桶,有煙巢的那種。
預備鈴聲一響,其他抽煙男生溜得迅速,景迎倚着牆不緊不慢的,眼前晃過剛剛那張怔忪的小臉,他碾熄煙蒂,回到教室。
他的課桌上放着一張紙。
——吸煙有害健康。
他伸手想拿筆寫幾個字,不料還沒碰上,旁邊女孩眼疾手快把紙抓走攥成紙團,風馳電摯塞進桌兜,面無表情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景迎:“……”
有必要麽,後遺症這麽大的?
–
晚上。
時稚把白天的課程鞏固好,還把明天的課程自學消化掉。
這會兒疲憊地靠座椅上,枕着椅背想小景。
想他抽煙時,像淡漠黃昏若隐若現的月亮;想初識他時,像冷清黎明冉冉升起的太陽。
他們是一個人,卻仿佛永不會交軌,但明明日出之時,太陽月亮會短暫地進行擁抱。
所以怎麽會有人生病的時候想活着,康複後卻厭世的?
不能啊。
時稚抓過手機,勸道:【注意身體啊,我很擔心你。】
小景:【?】
時稚:【吸煙的危害非常大,可以導致呼吸系統的疾病,如肺癌、支氣管炎肺氣腫等,還可以導致心腦血管病,消化系統等疾病,甚至會影響性功能障礙……】
樓下安靜。
景迎站在寂寥的白熾燈下,看到這裏,一口水嗆出來。
他把茶杯重重放回流理臺,水還濺出來些許。
小景:【謝謝時醫生,難為你打這麽多字,下次直接截圖吧。】
時稚:【我沒打,複制的。】
景迎:“……”
這晚景迎做了一個夢。
夢裏一個女聲,催魂似的在他耳邊念經:“吸煙有害健康,吸煙有害健康,吸煙有害健康——”
早上清醒,他沒睡好,下樓時困成三眼皮,坐好吃早餐。
王媽幫他準備藥和水,拿走他的牛奶,說準備錯了,牛奶會降低藥效。
景迎掃了一眼藥片:“怎麽多了一顆?”
王媽道:“景總讓準備的維生素綜合片,怕學校夥食不好。”
也怕你挑食。
他沒再說話,王媽便做自己的事情去。
景家宅子面積大,主屋是三層別墅房;內裏的天花板角落安裝着攝像頭,全天候二十四小時運行;不僅是這裏,還有客廳、書房、陽臺、樓梯道、玻璃房,堪稱無死角。
唯一不被記錄的地方,只有他的卧室。
景迎吃完早餐,把那些藥片塞進嘴裏,就水送服,回房把藏于舌下的五六顆藥片吐進馬桶沖走。
他拎上書包出門。
老陳看他面色微沉,目送他騎了踏板摩托走,沒敢吭聲。
知道他脾性不定,說不準昨天當你是陳伯,明天就是陳老不死的。
他像一頭病态蟄伏中的獅子,要順毛捋;避免獅子雄起後,會被它尖利的牙口咬破喉管。
不惹怒他最重要。
–
112路第七公交車站,時稚正攥着肩前兩邊書包帶,歪着腦袋确認路邊戴頭盔的男子。
“認識我?”男人問。
時稚連忙搖頭,忽而注意到隊伍最末尾剛摘下頭盔的人。
她走過去:“早啊。”
景迎把頭盔挂轉向把上,從口袋裏抓包香煙,磕出最後一根,把空煙盒對準不遠處的垃圾桶投。
“哐”地一聲。
沒投進去。
他不甚在意低頭,攏手擋風點燃煙,再擡頭看見女孩已經過去撿起了煙盒,塞垃圾桶。
“……”他一怔,又錯開眼。
時稚走了回來,興趣十足地打量他的踏板摩托:“一天換一輛,我剛還找你呢。”
景迎心道你也是個人才,剛那人真的像我麽?別是見到男人長腿走不動路,根本不看身材比例。
他半晌沒吭聲,時稚估計他今天心情又不好。
112路公交車在馬路盡頭隐隐約約冒了車尖。
她排隊上車前說:“不要生氣,我和你道歉,是我不好,昨晚應該親手打出那段話,不該複制。”
“咳。”景迎嗆了煙。
時稚準備幫他拍背順氣,想了想忍住說:“你看,抽煙是不好吧,你都咳嗽了。”故意吓唬人,“這是肺癌的早期不明顯症狀。”
“少詛咒我。”景迎沒好氣,把女孩兇得吓住。他咽下嘴邊話,朝報亭擡下巴,“幫我買包煙。”
時稚烏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和淺色瞳仁對視兩秒,乖乖去報亭,買了好一會兒才回來。
公交車都走了。
景迎點進手機:“二維碼,我轉錢給你。”
時稚把香煙塞進他踏板車的儲物盒裏,接着把二維碼調出來。
景迎掃完碼蹦出來一個添加好友頁面,神情一愣,裝好手機說:“不要錢算了。”
時稚伸手說:“我幫你丢。”
景迎看了眼指間煙蒂,再看女孩潔白幹淨的手掌。他彎腰把煙蒂摁在馬路牙子上熄滅,對準不遠處的垃圾桶,輕而易舉地彈了進去。
時稚:“……”
車站沒多少人了,下一班公交正常情況下要十分鐘後到。
堵車的話就說不準。
“上來。”景迎戴上頭盔道。
時稚在走神,遲鈍了兩秒,反應過來是和她講話:“啊?”
景迎二話不說,抓住她肩上的書包帶。時稚被迫轉了一圈,書包卸下來,被他放摩托車踏板上。
時稚再遲鈍,也猜到他剛說的話是什麽了。
她小臉一紅,瞄後座和他後背的距離:“你、你……”
帶我?
未成想“嗚”地一下。
她話沒完,他車走了。
時稚有幾秒鐘傻眼,慢吞吞走下人行道,沖遠去的一人一車背影磕磕巴巴喊:“我…诶我書包?”
嗚嗚嗚,怎麽可以這樣。
作者有話說:
景:這就哭了?我還沒幹什麽過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