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花園

找到了

第二天早上,原安退了酒店的房間後打車到了鶴江市第一醫院。

做了檢查、辦理好了住院手續後,原安住進了一間雙人病房。

這會兒正是下午兩點過,病房裏只有他一個人在。兩張病床被鵝黃色的簾子隔開,另一張床上的被褥已經鋪了起來,床底下擺着盆、毛巾和熱水壺等生活用品。

原安在病房裏坐了沒一會兒,護士就拿來了床單被罩給他的床位換上,離開之前叮囑道:“明早九點左右我們會來抽血,在那之前記得保持空腹。”

原安點點頭,等護士走後,他帶好錢包和手機,按着記憶裏的路線到醫院一樓的小超市裏買了些生活用品。

把東西放到病房時,另一張床的病人已經回來了。

那是個四五十歲左右的大叔,面容很是憔悴,他的老婆正在床邊上拿出自己炖的湯。

兩人看見原安進病房,都有些驚訝。

“小夥子,你是這床的?這麽年輕就……”

大叔還沒說完,他老婆就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別亂說話。

大嬸看向原安,滿懷歉意地道:“小夥子別往心裏去啊。”

原安笑了笑表示不介意,下午的陽光從窗外照射到他黑栗色的頭發上,顯得他整個人柔軟極了。

他放好自己的東西,聞着大嬸炖的湯傳來的香味,才想起自己這一天好像什麽都還沒來得及吃。

自打重生回來,原安其實一直不太想吃東西,胃癌晚期的痛苦仿佛還跟随着他,讓他看到食物就下意識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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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胃部傳來的隐痛告訴他,不吃也不行。

原安跟大叔大嬸打了個招呼,然後走到了醫院的食堂買了一點清淡的飯菜,慢條斯理地吃完。

飯後,原安沒有急着回病房,而是選擇在住院樓下面的花園裏走走消熱。

鶴江市今年的春天有些熱,哪怕只是四月初,最高溫度就已經快要到三十度了。

跟原安有着一樣想法的人不少,因此他在花園裏隔幾步路便可以看到正在休憩納涼的人,或者在運動設施那兒鍛煉的人。

看到涼亭裏已經坐滿了人時,原安腳步一頓,轉而往花園角落裏走去。

這邊人很少,只有一條僅供一人通過的小徑,小徑兩邊只種着灌木綠植,風景算不得有多好。

原安按照腦袋裏的記憶來到角落,看到了熟悉的一張黑色長凳。

這會兒那張長凳上正坐着一個男人,從原安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男人穿着一件半長的基礎款薄風衣,風衣上沒有什麽多餘的裝飾,可男人優秀的頭肩比硬是襯得那件平平無奇的風衣仿佛華貴無比。

原安的心跳好像變快了幾分,他視線偏移,看到了男人手邊放着的一根手杖。

一根他記憶裏的,頂端有着低調銀色花紋的黑色手杖。

原安慢慢走過去,看到了男人交疊着的長腿,以及那宛如神祇般俊美無俦的臉。

一下子,他的思緒就被拉到了前世。

那時正是七月中旬,他的胃癌已經迅速惡化到了晚期,被陸乘風與陸生衡發現後,他便被他們安排到了第一醫院治療住院。

一天傍晚,他到花園裏散步,然後就是在這個角落裏遇到了男人。

那時的男人比現在瘦多了,氣質也比現在更陰鸷些。

最開始,他們只是會不發一言地坐在這張黑色長凳上休息,誰也不會主動開口說話。

直到某一天,原安在這個角落裏畫了一幅水彩畫。

“很好看。”這是男人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原安受寵若驚,擡頭對上對方帶着些微贊賞的眼神,嗫嚅幾下,最終腼腆地回道:“謝謝。”

有了這第一次交談,後面的便似乎順利多了,哪怕只是圍繞着第一醫院的環境氛圍,兩人也能聊出很多話來。

雖然多數時間是原安在講,但男人也完全沒有不耐煩的樣子,會适時地給予回應。

從那之後,他們每天都會聊上很久,有時甚至能從下午六點聊到晚上九點。

漸漸地,男人對他不再像最開始那樣冷漠,原安也會向他說起自己的爸爸和大哥。

那時陸乘風和陸生衡已然知曉他被确診了胃癌晚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愧疚和彌補的心理,兩人對他很好。

而原安也深陷在他們遲來的親情裏,絲毫沒察覺到哪裏不對。他就像一個小孩子得到了失而複得的珍寶,不停地與當時唯一的朋友分享喜悅。

有一天,他不小心說漏嘴,說到了陸乘風與陸生衡在他過去二十二年從來沒這樣關心過他時,男人的臉色凝重了幾分。

等他說完,男人才慢悠悠開口道:“突如其來的改變,有時或許是有所圖謀。”

原安雲裏霧裏的,當時卻認為男人這是在給他潑涼水,便只是幹巴巴地笑了笑,道:“他們是我的,爸爸和大哥……”他不信他們會壞到這種程度,他都已經快死了,爸爸和大哥還能圖謀他什麽呢?

當時,男人只是定定地看了他許久,最後移開了視線,道:“随便你。”

那天之後,原安便再也沒來過這個角落,即使有時偷偷過來,也再沒看見過男人。

而在死前知道了陸乘風他們對他好都是為了讓他簽下心髒捐贈同意書後,原安才明白那時男人的提醒是對的。

只是一直到死也沒能親口給他說聲道歉了。

沒想到今生提前了四個月,也還能再見到他。

見男人此刻閉着眼正在休息似的,原安便不想打擾他,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輕了些。

秦司醒并沒有睡着,他察覺到有人靠近已經很久了,原本想着這人可能會自己離開。

但沒想到他不僅沒離開,反而一直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看了這麽久。

他不耐地皺眉,睜開眼睛,看向站在邊上的青年。

撞見那雙冷淡的黑眸時,原安被吓了一跳,随即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盯着人出神的行為很不禮貌,便連忙吞吞吐吐地解釋:“我,那個,我,抱歉,我沒想到這裏有人。”

這聲音,好熟悉。

秦司醒眼眸微動,看着原安因為驚吓而瞪得更圓的一雙鹿眼,心裏升起了一股複雜的情緒。

這雙眼睛,和他心裏想象出來的那個小人也好像。

腦海裏剛出現這個想法,秦司醒就狠狠皺起了眉。他索性轉過了頭,繼續閉上眼休息。

原安見狀稍稍松了一口氣,然後坐到了長凳另一邊。

兩人誰也沒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眼看着天色就快要黑下來,原安才鼓起勇氣道:“先生,您也在這個醫院住院嗎?”

他問完後,男人卻并沒有立馬回複,兩人之間的氣氛因此再一次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才聽到對方低沉冷漠的聲音:“沒有住院,只是檢查。”

原安原本還以為男人不會回他了,因此聽到男人的聲音後便有些驚喜。

他看了看男人身邊的手杖,想了想,問:“先生您哪裏不舒服嗎?”

聽着熟悉的聲音一直在耳邊響起,秦司醒的心緒越發複雜。

他本不想回答這個人,可心裏鬼使神差地認為這樣不好。掙紮許久,他只是冷冷地吐出兩個字:“腿傷。”

原安聞言,微微蹙起眉頭。

前世見到男人時,男人是因為出車禍而住院休養。在兩人後來的聊天裏,原安也知道了他大概是在四月出的車禍,只是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天。

如今男人的腿傷還沒有前世兩人初見時的嚴重,那就說明車禍還沒發生。

想到前世男人偶爾想用手杖支撐自己行走時的痛苦神情,原安便心裏一緊。

他想了想,道:“先生,您的腿傷看起來挺嚴重的樣子,您過馬路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啊。坐車的時候也要小心,系好安全帶……”

“小心什麽?”秦司醒打斷了他。

原安頓了頓,“車禍……”

秦司醒不由得嗤笑一聲,道:“我的腿傷就是前幾年發生車禍後留下的,我比你更清楚要小心。”

原安被他這話堵得一時哽住。

他知道男人有些不高興了。不過也是,自己一上來就說這種話,換誰都會不高興。

尤其是在對方本就經歷過車禍的情況下。

兩人間的氣氛重新恢複了寂靜。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秦司醒看了看手機,随後拿起邊上的手杖,什麽也沒說就離開了。

醫院的燈光照不到角落,四周靜悄悄的,原安深深嘆了口氣。

突然,他聽到自己企鵝電話的鈴聲響了起來。

是星星。

原安連忙接起,“喂,星星。”

電話那頭的星星在他打完招呼後沉默了好一會兒。

原安疑惑地看了看手機屏幕。

沒挂斷啊,可是怎麽沒有聲音呢?

他再次把聽筒放到耳邊,又喊了一聲星星。

這時星星才終于開口道:“安安,你現在在幹嘛?”

他的聲音還是那麽平穩溫柔,原安卻覺得似乎夾雜着一股激動和興奮。

原安道:“原本在外面散心,現在準備回去了。”

他說完就站起了身,打算從另一個方向回病房。

原安沒注意到,在那張長凳不遠處,剛才拿着手杖離開的男人,正舉着手機站在那兒,直直地看着他的背影。

秦司醒怎麽也沒想到,他一直尋找的人,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

聽見企鵝鈴聲後,他就停住腳步回頭朝着長凳那邊看去,沒想到緊接着就聽到了長凳上那人和手機聽筒裏重合的聲音。

他呆愣地舉着手機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反應,心裏那個小人和剛才那人的臉重合起來,跳到他面前,清脆地喊他「星星」。

秦司醒覺得自己好像暈頭了。

見原安起身離開時,他下意識想要追上他,想向他表明自己的身份,想告訴他自己就是星星。

可是腳才邁出一步,手杖敲在地上發出的聲音仿佛同時也敲醒了他,他猛地想起了自己剛才是怎麽對原安的。

而且,自己可是「無故」失聯了近一年的人,就這樣冒昧出現在原安面前,他能說些什麽呢?

最後秦司醒只是狠狠咬了咬後槽牙,握緊手杖克制住了追上去的念頭。

“我也剛散完心回來,今年的春天還挺熱的。”

原安點點頭,道:“京市今年春天很熱嗎?鶴江市也挺熱的,我估計過兩天可能要下雨。”

京市今年春天熱不熱,秦司醒可不知道,他只知道現在自己的身體和整顆心都挺熱的。

他笑了笑,「嗯」了一聲,跟原安聊着一些日常的話。

等到他站着的這個地方再也看不見原安的身影後,秦司醒才轉身離開花園,朝着停在醫院門口的車子走去。

他在上車前與原安道別,然後挂斷了電話。

副駕上的一個卷發青年看了他一眼,讓司機啓動車子,問:“表哥,你今天的檢查結果怎麽樣?”

秦司醒輕輕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的燈光,随意回應了一句:“老樣子。”

他頓了頓,然後又道:“幫我在醫院附近的那家酒店定個房間,我要進去住幾天。”

宋初城一愣:“哥?我就借住你家幾天而已,不用這樣吧……”

秦司醒皺了皺眉。

宋初城見狀,連忙哈哈一笑轉移話題:“哥,你費大勁來鶴江市,要找的那個人找到了嗎?要不要我幫忙?”

他話音剛落,車內一陣寂靜。

正在宋初城懷疑自己是不是又說錯話時,他聽到他表哥突然低笑了一聲。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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