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從妻姓(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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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麽會?”司滢壓住胸口, 驚得往後一坐。

“怎麽不會?”織兒眼睛亮起來,換了幅篤定的聲口:“我早就有懷疑了,郎君對姑娘越來越好,而且總是含情脈脈盯着姑娘, 又還溫言軟語地送, 現在更連姑娘的信期都……”

耳旁的織兒跟數來寶似的, 一樁樁點着謝枝山的不對勁。司滢只覺口幹舌燥,端起茶喝了一口。

水在喉嚨裏盤旋而下,胃壁暖起來, 手裏的南瓜爐也越發地燙。

含情脈脈還是兇狠巴巴?溫言軟語,還是陰陽怪氣?

司滢心口急跳, 腦子也發亂。

另一頭,雁南苑。

廟會人多,袁逐玉對上回的遇險深有餘悸, 可她雖沒敢去, 卻纏着哥哥說起昨夜的見聞。

在聽到丁淳時,她生起悶氣來:“什麽表妹?仰人鼻息的孤女而已。在無錫我就覺得她不安分, 一雙招子恨不能縫在丁将軍身上,見丁将軍不喜歡她,就去纏人家的娘,也是夠有心機的!”

“管人幹嘛?反正你別做夢,你想跟丁家結親,咱娘也不會同意。她跟那丁老太太從來不對付,最怕同她打交道。”闌玉坐在石階上,一腿屈着, 一腿向前, 招了只狗來摸頭。

袁逐玉鄙夷地看着, 很是瞧不上胞兄這小孩兒行徑:“丁将軍跟她的事,你不想問?”

“跟誰?”

“你說跟誰?”

“不都過去了嗎?有什麽好問的。”闌玉頭也不擡,張開五爪在狗脖子提溜幾下,把條黃狗舒服得趴了下來。

當妹的沒眼看了:“她可差點跟丁将軍談婚論嫁,你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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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專心逗狗,不再搭這腔。

袁逐玉過去夥着坐,才蹲下,就聽她哥哈哈地笑:“你瞧這狗,還會放賴。”

“……”一口氣洩到腳後跟,袁逐玉有點累了:“她知道你的心思?”

“應該知道。”

袁逐玉眼睛轉了半圈,再問:“你把長命縷纏她身上了?”

闌玉點頭:“我還綁了只足金的猴,整個府裏除了你,應該就我屬這個,她肯定知道。”說着得意地笑了:“等她也戴上,我倆就是一對兒!”

“你幸虧不屬豬。”袁逐玉嘁了聲,換來一聲理直氣壯的怼:“我屬豬,你不也屬豬?”

兄妹兩個吵吵鬧鬧,好容易消停下來,少年猛地站起身:“我去找大表兄,讓他在陸大哥跟前引薦我兩句,給我進錦衣衛!不能天天幹閑着,得找點事做,爺們要成家,也得立業才行!”

風風火火說一出是一出,然而跑去陶生居,卻結結實實撲了個空。

彼時的謝枝山,正與陸慈在錦衣衛衙門喝茶。

“如果楊斯年就是司姑娘的大哥,那給西寧侯府使絆子這事,就很說得通了。”陸慈敲着杯壁,不無沉吟。

對側,謝枝山默了默,良久才分析道:“司禮監一心向着陛下,西寧侯心急,見女兒當貴妃得了寵,就想借勢攬權,想拉幫結派……丁淳是一個,還有重新授階的齊弼峰,師徒都掌着兵,萬歲必會插手。所以,事情也不一定。”

楊斯年,司滢,都是失怙失恃,若為兄妹,年紀也對得上。更何況,楊斯年左肩确實有燙疤。

找着親人是好事,他為她高興,同時卻也替她難過。

失聯多年的兄弟成了宮裏的宦官,兄妹兩個相認之時,會是哪樣悲痛的場景?

茶香蘊蘊,但入口有些澀。陸慈畢竟是個武官,沒謝枝山那麽講究,所幸他也能将就,到了外頭,便收起一身挑剔的皮。

陸慈放下茶,把手架到椅背:“你不問問,司姑娘那位親大哥的肩頭,到底是哪樣的疤?”

“最近在養身子,過幾日先。”

連個代稱都省略了,陸慈好奇:“你倆好上了?”

用語不雅,像是戲本子裏不正經的村話。

可謝枝山享受這種不清不楚的疑問,牽着袖把杯子放好,這才疊起手來反問:“我是那麽随便的人?”

陸慈誇張地嗬了一聲:“是沒挑好黃道吉日,還是人家壓根不搭理你?”

這話不怎麽順耳,謝枝山也不以為意,權當沒聽見。

他原想是丁淳的事之後,便與她攤牌,哪知突然來了身世這一出……

陸慈轉而又問:“那徐文禧,你打算如何處置?上報朝廷,還是……”

“先派人守着,日後有用,不急這一時。”

再敘幾句,二人走了出去。

落陽是最好的時辰,不用打燈籠,紅與灰的濃淡剛好,街巷檐角,天然一股旖旎的色貌。

有住附近的百姓抱着孩子走近,小伢兒手裏轉着拔浪鼓,發出噔噔噔的響聲。

不知哪條筋搭錯,謝枝山忽然發問:“你說女子生産,可有不痛的法子?”

天可憐見,陸慈活了二十多年,頭回被問及婦人生産之事,話還出自個男人的口。

幸好他是個缺德帶冒煙的,略一思索後,好心提議道:“你日後從妻姓如何?”

“什麽意思?”謝枝山面上淡淡的,還不覺有異。

陸慈把繡春刀抱到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們表姑娘叫司滢,你從她的姓,幹脆叫司春算了。”

友情岌岌可危,最終不歡而散。

回到謝府,發現門口加了兩盞燈籠,且上上下下都站了出來。

“大表兄!”一片瓦亮中,袁闌玉大步上前:“剛剛有人來捎信,說是姨母一家很快會到。”

“唔,提早了,看來路上走得順。”謝枝山漫應着袁闌玉的話,視線升到半空,婉轉地往司滢那頭調過去。

她穿了件合領的半袖長衣,下搭一條多幅馬面裙,墨綠配新綠,兩種綠在她身上穿出輕盈的鮮潔感。

再看耳珠,左右咬了一對水滴型的小墜子,雖然不是他送的,卻也極襯面腮,且在丫鬟提着那盞料絲燈的光瀾裏,晃出兩彎窈窕的水色。

應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她偏頭望來。

四目相接之時,謝枝山微微地笑,自認尋常又得體,并沒有什麽出格的地方。然而她眼眶猛地擴大,猝然背過身,躲開了他的視線。

像被不長眼的鳥給啄了似的,避之不及。

謝枝山笑容僵住,很快湧起不妙的直覺,而這股子異常感,持續到他大姑母一家子泱泱地來。

沈夫人穿斜襟大衫,蓋了匹雲肩,戴着風帽,身後跟着呼拉拉一大群人。大大小小,動靜簡直能掀翻謝府的頂去。

閑禮閑話,拉着進了花廳。

不多時,沈夫人笑眯眯地望向司滢,問謝母:“嫂子,這就是滢兒吧?”

謝母點點頭,招了招手:“滢丫頭,來你幹娘這裏。”

司滢走過去,叩面茶,認親禮,順便也就沿着辦了。

沈夫人很清麗,即使年過四旬,也仍然一張秀面,眉宇若同謝枝山作比,這對姑侄倒有幾分相像。

她看向司滢送的東西,先是拿起那條蜜蠟的十八子手串,擺弄着尾端的縧叢:“絡子自己打的?”

司滢道是:“針鑿粗漏,還請幹娘莫要嫌棄。”

“嫌棄什麽?多好的東西。”沈夫人滿臉喜興,還轉頭對謝母顯擺:“以前看別人有女兒孝敬,咱們不知多羨慕,這回我也圓了心頭願,接着女兒親手打的絡子了。”

姑嫂關系顯見不錯,謝母扁了扁嘴:“眼睛快上天,別俏了。”

沈夫人笑得眼角打褶,又去看謝枝山:“謝公子,可算做了堂好事啊。”

“總還是姑母與滢兒有緣,才能結作母女,得她孝敬膝下。”謝枝山聲線溫沉。

沈夫人卻搖頭:“姑娘大了,該尋夫家的,哪好絆着她?”說着,似笑非笑地看了謝枝山一眼。

謝枝山不見異色。

于人前,謝郎君總是最不會出錯的,目不斜視,持重端穩。

沈夫人也不出奇,又去摸那只頸枕。裏頭塞的東西拱着掌心,碎碎的,受力勻稱。

聞了聞,竟是茶葉。

“怎麽想着送這個?”謝母搶着問一句。

司滢回道:“先前聽說幹娘後脖頸總是酸痛,這回奔波一程應當更是痹乏,便想着做個茶葉枕,松軟着該是能緩和些,況茶葉清香,也能舒神。”

說罷有些赧然:“是以前學來的細碎活計,讓老夫人見笑了。”

謝母哦了一聲,尾音拖得有些過份的長。

司滢連忙補話:“我房裏還有一只,差束線就可以了,老夫人若不嫌棄,遲些收好口了,我便送去正院。”

謝母不好說自己眼熱,驕矜地點點頭:“不着急,我有的是枕頭睡。”

司滢抿着唇笑,放回托盤的時候看到謝枝山。

他伸手在逗那個肉團團的娃娃,還順手扯了口水巾替人擦嘴,娴熟得像上任好幾年的奶媽子。

禮物送完,沈夫人領着司滢,依次給她指人:“這是你二哥哥成思,這是你二嫂嫂……”

沈夫人所出全是兒子,老大老二都成了家,老三也定了婚,除了在任抽不出閑的丈夫,人差不多到齊。只是大兒媳婦懷了身孕,兩口子便沒跟着奔波。

介紹完了大的,再一指廳門口:“最小那個上元節生的,取了個乳名叫元元。”

孩子是謝枝山抱過來的,在他懷裏颠個不停,把那件圓領袍折騰得皺巴巴。

再一看,神情是容和的,還挺耐聲耐氣。

“淘得你,還糟害上你大表兄了!”沈夫人伸出手指,作勢在小兒鼻子上點了下,又逗他:“喊姐姐。”

小娃娃幾顆糯米乳牙,一笑就全露了出來。

被轉着去看司滢,他樂了幾下,伸手要抱。

沈夫人眉開眼笑,指使謝枝山:“成了,給滢兒吧,這小子到底喜歡更好看的。”

一雙男女被拿來對比相貌,旁邊的人都笑起來,伸手要去抱這娃娃,争當最好看的那個。

可惜小孩兒相中了司滢,一心一意要她抱,急得兩手亂灑。

謝枝山微微傾身,遞給司滢。

司滢有些緊張,這是她頭一回抱孩子,手臂伸出來都不敢動了。

“圈住腰和腿,別怕,不是沒滿月的孩子,摔不下來。”

安慰聲中,謝枝山将那軟軟的小身子,交去司滢懷裏。

怕孩子摔,兩條手臂和她的碰了碰,短暫地疊在一起。

他眉梢濯淨,眸子幽靜無起伏,看起來心無雜念。

這時候的謝郎君很有一股疏離感,于司滢來說,又是初識那清清正正的模樣,與人如隔雲端。

小娃兒終于抱實了,睜着眼和司滢對視,稚氣可掬。

沈夫人過來逗兒子,小娃娃新鮮勁還沒過,兩只手抱住司滢的脖子不放。

“臭小子,突然有個香噴噴的姐姐,樂得找不着北,連你娘都不要了。”沈夫人佯怒。

這話還真有些靈,過後的幾天裏,但凡醒着,這位走路都不穩的小人兒就要找司滢玩。

孩子眼睛閑不住,得抱着他到處走到處看,兩天下來,司滢感覺自己腿都遛細了一圈,更別提發抖的手臂了。

這日是個好天,司滢和織兒帶着孩子轉了轉,歇到個八角亭裏。

泥哨子之類的玩具鋪了一桌,才發現沒帶食兜,娃娃餓了沒東西墊巴恐怕要哭,便回去取一趟。

織兒走後,司滢單獨帶着元元在玩。

有玩具在,有鳥叫聲聽,孩子還算安靜,坐在司滢腿上,抓着中空的鈴圈晃個不停。

司滢與沈家人處得來,跟這個一歲多的小孩子也很有親近感,配合他咿咿呀呀無意識的歡叫。

半晌有些累了,撐着腰小打個呵欠,見對側有個身影慢慢走來,芳蘭翩逸,拴住人的視線。

近了,看見個素帶玉冠的謝枝山,春風拂檻般,不可攀摘。

他走入亭中,盯着她。

“表兄。”司滢抱着孩子站起來,被他的目光燙紅了臉。

謝枝山沒應她,卻撲地一笑,溫聲道:“傻不傻?臉髒了也不知道。”

話畢,不由分說把孩子接過來。

男人氣力大,單手就能抱住,另只手則遞了塊巾帕子給司滢:“擦擦看。”

司滢跟頭呆鵝似的,按他說的在蓋在臉上摁了摁,再落眼,帕上一片熟黃的斑駁。

看了看抓鈴,該是掉的漆蹭到她臉上了。

謝枝山給她指了個地方:“去洗洗罷,吊盆裏的水是幹淨的,每天都會換。別靠近湖邊,仔細腳滑。”

不經意出了個大醜,司滢頭皮激麻,抓着帕子就去了。

等到蘸水時才聯想起來,這好像是上回拿來潑過他的,喂鳥的水碗。

沒有鏡子,只能一寸寸仔細掃過去,生怕有遺漏。

司滢擡手擦着,遠遠看着謝枝山抱孩子站在亭口,一下指這裏,一下指那裏,操縱着小表弟的視線。看着游刃有餘,是個行家的樣子。

許是畫面太過溫情,司滢突然想及……他以後成婚有了孩子,不知會不會這麽有耐心?

有鳥飛過,“唧”的一聲跑到梢頭。

司滢回神,心跳突然像亂了套,聲音大得吓人。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閉着眼等那陣急跳過境,這才往回走。

到了亭下,卻見剛才還關系不錯的表兄弟像鬧別扭了,元元在謝枝山懷裏亂拱,急切得像一塊進了水的泥,迫不及待要滑出人的掌心。

剛才還好好的,突然激動成這樣,謝枝山也有些慌。

見了司滢,這孩子更有一股說不出的蠻勁,上半身脫離他,兩只手拼命往前。

司滢不明所以,掖好帕子趕緊上去接,可這孩子手剛挨着她,便猛地抓開她的領襟。

夏日衣少,料更薄,這麽兩下裏扯開,猝不及防地,一片白顫顫的坦蕩露了出來。

兩人俱是愣住,謝枝山瞪大眼,氣血翻湧中,好一陣頭暈。

作者有話說:

謝嬌嬌:我好虛弱啊(抹鼻血

最近晉江吞評論嚴重,大家如果看不到自己的評論,別慌,還是會出來的,千萬別因為這個不留言!我太需要看大家的評論了,按爪撒花也愛!

評論對于作者,是珍珠之于奶茶的重要,多多互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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