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教主不知道的事(二)
譚無商未曾想到的是,他的傷勢雖然穩定,卻遲遲不見轉好,反反複複一直下不了榻。
得知了焚天總舵之災後,右護法更是急火攻心,幾次吐血。此時,他便是再遲鈍,也知道那女子的掌法恐怕另有玄機,依他的身體狀況看,經好似是中了寒毒。
教主和左護法生死未蔔,他有心去探究竟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此時此刻他身邊可以托付的信任之人只有年方十四的小角兒。
“你去梧桐書院尋七巧才子吳鳳臺,告訴他木莎羅有難。”譚無商把自己的“天火令”給了小角兒做信物,“記得,務必要告訴他,禦劍盟內另有高手,藺南星恐已遭遇不測,有人要為禍武林!”
小角兒上次見譚無商吐血便已吓丢了魂魄,這會兒死活不肯走。可是她若不走,譚無商便滴藥不盡,小角兒哭了幾次後,見右護法是鐵了心,只得聽他的。
小角兒雖然沒有獨自出過門,但是卻随着譚無商和恕劍等人走過許多地方,因此這件事于她而言不算難辦。此地距離梧桐書院尚不算很遠,乘馬車晝夜趕路大概有三日路程。只是她年幼又不精武藝,獨自上路太過危險,她便白日混在商隊裏,裝作父母雙亡前去投親的孤女,商隊夜裏要休息,她也只能跟着停下,就這樣走到了梧桐書院已經是第五日。
門童見一個小女孩獨自前來,本是不信,可見到天火令便知此事事關重大,便留小角兒住下,等吳鳳臺歸來裁決。這之後沒過幾天,藺南星便送了重傷又中毒的木莎羅來,小角兒見到木莎羅之後簡直吓壞了。在她眼中,教主無所不能,如今卻落得這樣凄慘。木莎羅看不見了,雖然還能聽見,能說話,也認得她,但是一天裏只有一兩個時辰是醒着的,昏迷的症狀與譚無商如出一轍。
她心裏由衷地害怕。
她于是便留下來幫梧桐書院的人照顧木莎羅,而當木莎羅醒來問她譚無商如何了,女孩子面對面容蒼白卻依舊不掩美麗的木莎羅卻有一瞬間猶豫。
“我……我不知道……”她吱吱嗚嗚,眼裏噙着眼淚,像是吓壞了,“我和譚哥哥走散了,他告訴我,若是他沒有回來,就來梧桐書院找吳伯伯。”
木莎羅聽罷,深深地皺起眉頭,眼中全是擔憂。
小角兒自責不已,從小到大,木莎羅與她接觸雖然不如譚無商多,但也是對她很好的。即便她出了錯也從未有過呵斥,她喜歡焚天教,喜歡譚無商,也喜歡木莎羅和恕劍。可是,譚無商是她的親人,她不能眼看着譚無商死。
她知道木莎羅傷得很重,但是梧桐書院的吳伯伯很厲害,那個藺盟主也去為她尋找解藥,教主不會死的,她這樣深信着。可是譚無商……他還在壞人手裏!
那日譚無商是被一個黑衣女子送回客棧的,黑衣女子威脅她按她的指示做,否則便要殺了譚無商。
她還說,譚無商也中了毒,他快要死了,解藥就在梧桐書院的藥房裏。七巧才子吳鳳臺搜集了許多珍奇藥材,其中有一味就是譚無商需要的——也是木莎羅需要的。
小角兒不想譚無商死,也不想要木莎羅死,可是她不敢告訴吳鳳臺。她怕說了,吳鳳臺會優先醫治木莎羅,如果解藥足夠,那當然皆大歡喜,可是如果不夠呢?如果面臨選擇,吳鳳臺還願意冒險去醫治譚無商嗎?
Advertisement
“他當然不會,木莎羅是他徒弟,又是他金蘭兄弟的女兒,他怎麽會看着自己人不救,而去救一個并不認識的譚無商?”那人對猶豫不決的小角兒說,“就好像你,你心裏其實惦記着自己更親近的人,不那麽親近的就可以放棄,不是嗎?”
“不是的!”小角兒争辯,“我不想教主死,教主不能死的。”
“好啊,那就譚無商去死。”
“不行!不行!”小姑娘跪下,涕淚滿面,“求求你救救右護法,求求你發發慈悲,角兒願意報答你的!”
那人從夜色中走出,她腰間配着一柄劍鞘流光似雪的長劍,卻一身黑衣,黑紗遮面,可僅從眼睛,還是能看出絕美的風華。女子擡起小角兒的下巴:“我要你報答什麽?我也不覺得死一個人有什麽大不了,瞧,我才剛殺了一個人回來,一個為了別人拼命的傻小子,我就這麽一劍,他就死了,一點兒痛苦都沒有。而我,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雖然看不清臉,但是小角兒知道,女子在笑。
這女子就如夢魇一般,一道夜晚便會出現在她的房間,用清冷的聲音蠱惑她心裏的私念。她告訴她就算她不動手,譚無商也快要死了,他中的那一劍上淬了毒,解這毒的藥材十分稀有,但是梧桐書院就有,并且,木莎羅也需要這一位藥材。
不同的只是,要解木莎羅的枯榮之毒,僅有這一味藥材還不夠的,所以藺大盟主不畏艱險雪山尋藥,曲家哥哥千裏送藥,教主身邊有這麽多人守護,必然會逢兇化吉,可是譚無商……若是教主醒着,焚天教還在,或許還能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可是如今教主自身難保,焚天教名存實亡,左護法已經殉教了,難道還有搭上她唯一的親人嗎?
思索了一夜,小角兒下了決心。她看着面無血色的木莎羅,默默地是說了一聲對不起。
她本就負責服侍木莎羅的湯藥,可以自由出入藥房。她又是焚天教的老人,即便東窗事發,也沒人會第一個懷疑她。取藥後,她甚至還能和吳鳳臺打個招呼,只說得到了譚無商的飛鴿傳書,要去與右護法彙合,禀告教主的情況,于是連吳鳳臺也并未對她上心。彼時教主已經毒入髒腑,所有人都在為了她憂心,根本沒有人在意她一個小丫鬟的去留——她親眼看到了這些人有多在意教主,更加堅信了自己的想法。
小角兒告訴自己,她做的沒錯。
教主不會有事的,教主已經有了一味解藥,她最多是好得慢一點,她是不會死的。
小角兒買了一匹快馬,連夜回到了客棧,并将解藥給譚無商服下。那女子一如約定般離去,帶走的還有懸在譚無商脖子上的劍,總算是言而有信。至此小角兒才松了口氣,譚無商果然見好,傷情日複一日的痊愈,只是才剛做起來,譚無商就要去與木莎羅彙合。
“其實你不用急着回來。”譚無商揉了揉小姑娘的頭頂,“這幾日我已經見好,我傷得雖重,卻不是致命。”
“怎麽不是致命?”小角兒這會兒見他大好了,才松了口氣,“好在毒已經解了。”
“毒?”譚無商一怔,笑了,“小丫頭長大了啊,知道說教你兄長了,我雖受傷,卻不曾中什麽毒,只不過那女子所練的內功有些門道,掌中的寒氣影響了我傷口愈合罷了。你看,吃幾服藥,養些時日就好了。你是聽哪個庸醫說我中毒了?”
“我才不信。”
譚無商正下神色:“我自己也懂醫理,還能被人糊弄了不成?中沒中毒我自己難道還不知道?”
譚無商并沒有注意到小姑娘瞬間蒼白的臉色,他此時一心惦記着去梧桐書院和木莎羅彙合。聽小角兒說,木莎羅也受了很重的傷,好在她的毒已經解了。而如他所料,藺南星果然和他們站在同一立場,現在的局面還不算難以挽救。
只是不知道那女子到底是何身份,為何潛伏在禦劍盟內。
譚無商好得差不多了,便與小角兒說好天一亮便出發往梧桐書院,只是翌日清早,小丫頭卻遲遲沒有出現。譚無商到小角兒房間敲了半晌,不見人應答,推了推門,卻是鎖着。他納悶,想着小丫頭向來心細,許是忘記什麽路上要用的東西,出門采買,可詢問了掌櫃,有說客人昨夜回屋後便再未出來。
人不可能憑空消失了。
譚無商暗叫一聲不好,他一腳踹開房門,卻見小角兒衣衫整潔地在床鋪上平躺,雙目緊閉。
小丫頭從來不是貪睡的人。
譚無商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上前去探小角兒的脈搏,竟是已經死去多時了。
這怎麽可能?她身上沒有任何傷口,這房間沒有任何人進來過,除非是她自己不想活,可是譚無商實在想不出,這個自己視如親妹子的小姑娘為什麽會突然尋短見,直到他看到了小角兒留給他的信。
信裏,小角兒把她所經歷的來龍去脈寫得一清二楚,包括黑衣女人的蠱惑和威脅,她一瞬間的自私,以及……木莎羅的亡故。
譚無商渾身的血液如凝住了一般。
木莎羅死了,因為缺少了一味關鍵的解藥,藺南星千裏赴雪山,曲守信舍命送來的救命藥材,她本來可以不用死的。可有誰會想到,最後的一味藥卻被小角兒拿走了,她誤以為這是能救他命的藥材,而他卻根本沒有中毒。
一切都亂了,所有人被一個圈套繞進去,而小角兒終于因為不敢面對他,愧對焚天教而選擇了自我了斷。
是那個黑衣女人,這一切都是那個黑衣女人的計謀,打傷他的人是她,殺曲守信的人是她,騙小角兒的人也是她。如果不是他自作聰明前往禦劍盟打草驚蛇,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該死的不是小角兒,而是他,那天那女人就是故意放他逃走的!
而他還在洋洋得意,自以為占得先機,譚無商啊譚無商,枉你自以為智計超群,卻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間,還害死了兩個最重要的人,死的怎麽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