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那有人喜歡就是丢了腦子。
她說話的時候,在場的不只有他們自己人,還有丁潔玲,聽到她這麽诽謗溫大夫,丁潔玲也顧不上什麽護理人文關懷,氣得臉都變綠了:“這位小姐你怎麽說話呢!”
蕭然然一回頭,哼笑一聲:“我們說話關你什麽事?”
丁潔玲到底心氣小,做不到像溫大夫那樣的氣定神閑,氣了半晌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說到底,這是人家私底下的交流,愛說什麽确實不關她的事,可是她既然聽到了,心裏就不舒服得很。
只是一來二去,氣沒出,倒把自己又氣着了,她憋紅了臉,眼底忍不住水汪汪一片,自己崇敬的人被他們這麽诋毀,自己卻無能為力,她低了頭,眼中含淚地跑了出去。
這下病房裏只剩下他們自己人了,張榮華掃了一眼緊閉的門,悠悠地開口:“我就看上她那一身皮肉了,懂嗎?”
蕭然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扭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修長筆直的雙腿交疊,妩媚性感的曲線一覽無遺,一開口,語氣不善:“你上過她了,就知道皮肉好不好?穿得那麽死板,跟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家庭主婦似的,身體幹癟癟的,沒發育一樣,你什麽時候這麽低俗了,拔了玫瑰就迫不及待地插根大蔥進去。”
不得不承認蕭然然說的是實話,那個女人确實不出彩,他之所以對她有興趣,是真的因為她的皮肉。
在這個化妝前人鬼不分、化妝之後美若天仙的年代,他從來沒有見過素面朝天的女人。
而那個女人,就是這麽個特例。
她和蕭然然說話的時候,他離她并不是很近,可是作為視力絕佳的飛行員,他想看的依舊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膚色白皙剔透,映襯着窗外透進來的陽光,臉上白嫩光滑,連細微的絨毛都清晰畢現,跟剛剝了殼的雞蛋似的,滑膩得讓人恨不得撲上去咬一口。
對于見慣了庸脂俗粉的張榮華來說,這個女人真的讓他欲罷不能,那麽好的皮膚,想必身上的皮膚更是滑膩柔軟,那麽白嫩的一片,光是想想,他就有點血脈贲張。
這樣的尤物真的不多見了,更何況她只是長相普通,又不是醜得不能直視,他自然不能放過。
“她再不好看也是純天然,不像你,卸了妝能把男人吓軟了!”
他話音剛落,蕭然然就沉了臉,不多時眼中就淚雨滂沱了,還沒等張榮華反應過來,她已經捂着臉跑出去了。
張榮華很不厚道地想着,應該是跑出去補妝了。
蕭然然就屬于那種化了妝配上前凸後翹的身材還挺惹眼,但是一卸了妝,不是判若兩人,而是判若兩個物種。他一直懷疑,蕭然然能當上空姐是不是因為他爸是空軍上校的緣故。
見那個女人跑出去了,張榮華沒有一點罪惡感,扭頭促狹地看着一直沉默着的鄒亦時,低聲在他耳邊開口:“那女人,你信不信,我一個月就能把她拿下。”
鄒亦時原本也有些和蕭然然一樣的疑問,那樣平淡的嚼不出任何味道的女人,張榮華這樣典型以貌取人的公子哥怎麽會看得上,不過現在,他倒是省了不必要的口舌。
顯然,張榮華看上的是那女人的身體。
作為馳騁情場多年的老手,張榮華看女人一向很準,他把畢生精力都用在研究女人身上,洞察力和敏銳度不亞于在戰鬥中分析別人的殲擊機。
因為頗費工夫,所以他從來沒有一次走眼的,對于這一點,鄒亦時不得不服,畢竟自己可沒有那個可以透過精致的妝容就能看清女人真面目是什麽樣的能力。
“那女人長得不怎麽樣,可是皮膚很好,牛奶白的皮膚,水靈靈的,又嫩又滑,她身上只有沐浴露的味道,沒有其他化妝品的味道,那麽好的皮膚竟然是純天然的,而且,她身材也不錯,胸上的料也不小,只不過是穿得寬大,刻意隐藏了而已,只是不管她藏得多深,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對于張榮華的突然發情,鄒亦時表現得見怪不怪,這個人就是這樣,看女人從來只看身材好不好,床上功夫怎麽樣,只要在床上玩得歡的,他都來者不拒。
鄒亦時和張榮華是截然相反的兩類人,他對于這方面有嚴重的潔癖,這種事情是男女最親密無間的時候才可以做的,他受不了和一個陌生女人做這種事情,也覺得惡心,像是吃了一盤沾了別人口水的菜,渾身不舒服。
因此,他從來都是潔身自好的。
這麽想着,他一個正值血氣方剛的男人禁欲了這麽長時間還真有點不正常。
見他沒反應,張榮華又轉移了話題,反過來問他:“你覺得那女人怎麽樣?談談你對她的印象?”
印象?死板,呆滞,永遠死氣沉沉的眼神,打扮得随便刻板,無趣得像個看破紅塵的老修女。
再後來,覺得她氣定神閑的模樣很出人意料,但又一想,她大約是沒有心,所以對一切都表現得那麽無動于衷,正常人該有的喜怒哀樂在她身上看不到一點痕跡,永遠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傲模樣。
“乏味至極。”鄒亦時言簡意赅地做了最後總結。
“這樣啊!不過我聽別人說,平時越是冷漠的女人,上了床就越放蕩。”
鄒亦時勾勾嘴角,想象不出那個女人放蕩起來是什麽模樣。
“對了,她叫溫寒,我看見她胸牌了。”
溫寒?鄒亦時沒有作聲,卻是把這兩個字細細咀嚼了一遍,随即嘲諷地低笑一聲,還真是人如其名!
“能不能借你想咨詢病情找她要個聯系方式,或者微信號也行。”
“不行。”
“為什麽啊?好人做到底嘛!剛才你不還配合我說腿疼,把她叫過來了嘛!”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腿疼?”鄒亦時斜睨他一眼,張榮華被他的眼神唬住,趕緊觍着臉改口:“我說的,我說的,你就當是為了你兄弟的性福着想好不好?她可是你的主治大夫,擡頭不見低頭見,多問一句又死不了人!”
最後,鄒亦時禁不住他的軟磨硬泡,點點頭答應下來:“知道了,你先閉嘴,我想睡一會兒。”
醫生辦公室。
快六點的時候,溫寒從一堆病歷裏擡起頭,伸了伸懶腰,手下意識地要摸耳後的輪廓,頓了一下還是轉去揉了揉額角。
起身的時候不小心把一份病歷帶到了地上,她蹲下身去撿,等看到病歷上的免冠照時,心髒不自覺地突突跳了兩下。
鄒亦時,她又把這個名字念了一下,還是覺得不順口。
照片上的他依舊難掩劍眉星目的野性氣息,眸底勢不可擋的神色似乎要穿透紙張撲面而來,溫寒忽然就想起剛才進病房的時候,他看她的眼神。
帶着漫不經心的審度,鷹隼般死死地鎖着她,眼底依舊黑漆漆的一片,她不敢去看,生怕那深海一般的眼眸把她吸進去。
從她進去到最後趁亂逃跑,他的視線一直緊緊地膠着在她身上,沒有人注意到她離開,只有他,從頭到尾凝視着她,直到她逃出去,門板才把他迫人的眼神擋了回去。
他看她的眼神不是男人看女人的那種,不像陸乾看她的眼神,眼波流轉,欲拒還迎,一眼就能看出是有所企圖。
他不一樣,他看的眼神像是打量一個獵物,或者是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他只是在忖度她的價值,或者說她身上有沒有能激起他興致的閃光點。
那種純粹好奇、居高臨下的眼神讓溫寒很不舒服,她讨厭被別人看穿心思,卻每每躲不過他的探究。
她只盼着,他可以以貌取人,不要瞧上她這樣其貌不揚的女人,然後能高擡貴手放過她。
“溫大夫,你要下班了嗎?”
她蹲着身子,手裏還握着那張病歷,眼前突然蒙上了黑影,她擡頭,看見了眼眶紅紅的丁潔玲。
她若無其事的收了病歷:“嗯,收拾完病歷就下班,怎麽,你有事?”
“沒有,我覺得你以後不要去三號病房了,那裏的人都不好,都是些什麽人,特別讨厭!”
“鄒亦時是我的病人,我怎麽可能不過去。”她不太明白丁潔玲突如其來的敵意。
“因為他們說你壞話,被我聽見了!”
她對別人的小道消息不感興趣,但是對自己的還是有點興致的,随即靠在辦公桌上,饒有興致地看着丁潔玲:“說什麽了?”
那丫頭嗫嚅了半天不開口,眼睛裏還有憤恨之色。溫寒知道這個丫頭待自己好,見不得別人诋毀自己,心中一暖,走過去拍了拍她的發頂:“嘴長在別人身上,別庸人自擾。”
說罷,她就要往前走,那丫頭咬牙切齒地開口,聲音隐約還有些哽咽:“可是那個男人說要泡你!那個臭不要臉的流氓!”
聽她這麽形容,溫寒想着,說這話的一定不是鄒亦時,想來應該是來看他的那個男人。
她停下腳步,無所謂地勾勾唇角,一副事不關己的口氣:“我又不是康師傅,想泡就能泡的。”
說罷,她轉身離開,只留下丁潔玲看着她消瘦的背影兀自出神。
溫大夫為什麽一點都不生氣呢?一副旁觀者的态度,仿佛當事人并不是她,語氣清淺地打趣,眼底卻沒有一點在意,別人的事她不感興趣也可以理解,可這是她自己的事情,她怎麽能夠做到一樣的冷漠呢?
思及此,丁潔玲暗想着,這才是她崇敬的人,永遠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模樣,寵辱不驚。
溫寒去更衣室換了衣服離開醫院,想起家裏的冰箱已經空空如也,便準備逛超市買點食材,轉着轉着不自覺地就轉到了醫科大,她的母校。
她已經好久沒有來過這裏了,雖然近在咫尺,可是因為她的刻意疏遠,自從畢業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學校的大門翻修過了,裝修得更加大氣簡約,校門口的小攤點都被清空了,換成了郁郁蔥蔥的綠化帶,許多她上學時經常光顧的小店都關了門,只剩下牆壁上大大的紅色的“拆”字。
所謂物是人非,是指東西還是原來的東西,卻沒了那個陪你看的人。
她卻更可憐,連用來懷念的物件都沒了,觸景生情都沒了掉眼淚的地方。
暗自神傷了一會兒,溫寒暗笑自己的無聊,裹緊了大衣往回走。
拐過巷口沒走幾步,就看見了一家伫立在一堆廢墟中間的小店,她心中一凜,小跑着過去,等看到那早已褪色的招牌後,不自覺地眼眶一熱。
愛物語文身店,惡俗的名字,破爛的小店,熱情的老板娘,還有沾滿油污的文身器材。
只有這裏,依舊是從前的模樣。
她擡步進去,迎接她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脆生生地叫她:“姐姐,媽媽說不營業了,我們要搬家了。”
她愣了一下,就看見從隔間探出頭的老板娘。老板娘還是以前的模樣,頂着酒紅色的長發,笑起來嘴角有深深的酒窩。
溫寒清清嗓子,低聲開口:“我想給文身重新上色,可以嗎?”
老板娘擦了手出來,二話不說地應允下來:“可以,雖然早就不營業了,可是上個色還是沒問題的,你坐,我準備東西,哪兒的文身,上什麽色?”
“耳後,腳腕,都是黑色。”
“嗯,好嘞。最近學校要擴建整改,周邊的小攤位都不讓擺了,我都在這兒待了十幾年了,突然要搬走,心裏真不是滋味,和學生打了十幾年交道,突然就要騰地了,心裏空落落的,人老了,對于待慣了的地方總是出奇地舍不得。”
是,就算有十幾年的回憶也必須要拔除了,即便回憶再美好也總有新的記憶取代,過去了的是不會被永遠紀念的,現實殘忍,由不得你不臣服。
“咦,姑娘,我猜一下,你這個文身是我這兒文的吧?用這種墨和這種圖樣的這附近就我一家,我看你也不像是外地人。”
溫寒輕輕點頭:“嗯,是七八年前文的。”
他扯着她的手把她拉進文身店,她那個時候一心認定文身的都是壞孩子,抵死不從,他就把她圈進懷裏哄着她,吻着她的耳朵低聲道:“小暖,文身的不一定是壞孩子,也有可能是情侶,互相為對方留下彼此的印記,多美好!”
她嘟着嘴撒嬌:“霍瑾軒,你不許騙我,文身之後你就是我的,我就是你的,咱倆身上可蓋了章了,就像豬肉上的檢疫章一樣,你敢抛棄我,我就詛咒你永遠賣不出去!”
他又親她,悶聲低笑:“好好好,賣不出去,就賴在你手裏了。”
後來,他給她看文身的圖樣,她想要文他的名字,他偏要她文一個音符,見她執拗,他只說了一句:“你文這個好看,我喜歡這個,以後親你的時候就可以親到這個小音符。”
她羞紅了臉,嬌滴滴地答應下來。
腳腕上的文身是她追加的,她想要留點專屬于他的印記在自己身上,她堅持要文名字,他不許,呵斥她:“我名字那麽複雜,不得疼死你。”
她說:“我不怕疼。”
他說:“我舍不得你疼。”
她又心軟,最後妥協,只文了他的屬相,一條小蛇。
當時她一心沉浸在他給的甜蜜裏,從來沒有質疑過他的真心,把他說的一切都奉為聖旨,無條件地聽從。
直到分手時,他冷眼看着她,說道:“溫寒,你就是太傻,輕易地把真心交付給別人,卻不管別人稀不稀罕。”
她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從來沒有稀罕過。
他口中說着怕她疼,實際卻是害怕她和他有任何牽扯,害怕自己的名字落在她身上,變成一段永遠斬不斷的孽緣,他害怕別人知道,她曾經是他的女朋友。
其實,他從來沒有真心地待過她,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姑娘,我弄疼你了?你忍一下,馬上就好,就剩一點了!”
聽到老板娘的聲音,溫寒才回神,下意識地摸了摸臉,等感受到手上的濕意後才覺得不好意思:“沒關系,不疼,就是想起了學生時代的事情,覺得挺懷念的,有點難過。”
從文身店出來,溫寒伸手摸了摸耳後明顯清晰的印記,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該苦笑,明明已經決定放棄了,可是真當要割舍時,卻又放不下這最後一點留戀。
畢竟,她能懷念的就只有這一點點痕跡了。
最後,她還是兩手空空地回了家,對着幾乎空空如也的冰箱扯了扯嘴角,燒水把僅剩的面條下了鍋,放了點鹽巴和辣椒拌起來,端到茶幾上。
家裏空落落的,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溫寒打開電視作背景聲,這才覺得稍微有了點人氣。
電視裏放着爛俗狗血的偶像劇,高富帥看上了灰姑娘,女孩雖然長得平凡中帶着難以言說的違和感,但是高富帥還是被她的人格魅力吸引得不可自拔,寧可負了天下人也要與她雙宿雙飛。
溫寒吸溜着面條時突然想起了蘭素和她說的話:“為什麽電視劇要叫電視劇,就是因為太不實際,高富帥能看上灰姑娘,那美女嫁誰?哪有那麽多有錢的!沒有人有義務透過你醜陋的外表去鑽研你的內心,不是所有男人都願意操內在美!”
對于蘭素的這句話,她深信不疑,擡手換了臺,看到新聞聯播時,才覺得心裏踏實。
晚上她睡得格外早,最近失眠多夢,加上頭又疼得厲害,睡眠質量很差,每次都得醞釀好幾個小時才能勉強入睡。
可是,即便睡着了,也不得安生。
這次的夢裏沒有霍瑾軒,沒有那些囚禁了她整整七年的回憶,整個冗長的夢裏就只有一個人。那人身形高大,面容模糊,只有一雙眼睛深如寒潭,像是藏了兩個漩渦在裏面,她一擡頭,就被那漩渦吸了進去,之後沉沉地墜進去。
那寒潭就變成了深海,深不見底,暗無天日,她越沉越深,空氣被水壓一點點地從肺裏壓出去,直到喘不上氣。
在接近窒息的一瞬間,她突然從夢裏驚醒,等看到熟悉的天花板後才清醒過來。
卧室的鐘擺嘀嘀嗒嗒地搖擺着,一切還是她最熟悉的模樣,窗外的月光星星點點地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霜白影子,處在一片黑暗中的她,因為一個夢,汗濕了滿身。
她撫了撫依舊痙攣的胸口,終于想起那人的面容,是鄒亦時。
溫寒披了睡袍去廚房喝水,待心底的悸動舒緩後才重新窩回床上,卻再也睡不着,睜眼到了天亮。
人們常說,夢都是相反的,事實證明,這也是騙人的,鄒亦時的眼神,确實像深海。
第二天一早,溫寒例行查房,查到三號病房時,她腳步一滞,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夢,以及鄒亦時在現實中同樣銳利的眼神,她頭一疼,差點就要退縮。
手搭在門把上,還沒動,門板就緩緩移開了,溫寒看着面前那只男人的右手,第一反應就是,這人手不好看,關節粗,手指有點短。
“溫寒,這麽早就來查房了?”見她依舊垂着頭,張榮華故作紳士地主動開口,雖然他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要享用,可是凡事得循序漸進,他不想吓到這個冰美人。
對于他為什麽知道自己叫溫寒,為什麽不稱呼自己為溫大夫,而是直呼名字,溫寒懶得計較,名字不過是一個代號,是冠在她頭上的一個防僞标志,叫對了就行,何必在乎形式。
于是,她擡頭,不鹹不淡地打了聲招呼:“你好。”
她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也沒興趣知道,只是人家主動和她打招呼,不回應一下顯得很不禮貌。
雖然她疲于應付無關痛癢的人際關系,可是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的,畢竟人除了要有性格之外,還要有素質。
推門進了病房,鄒亦時還睡着,深邃的雙眼輕輕合着,往日犀利的眼神掩在了那一叢濃密卷翹的睫毛下,顯得單純無害。
他似乎有些憔悴,身上那股野性霸道的氣息比剛來的時候弱了些,像是沉睡着的獵豹,哪怕身上的肌肉再力量噴薄,神态卻是慵懶散漫的,讓不設防的人覺得很是純良無害。
既然他睡着,溫寒也沒法詢問病情,便想着先去查下一個病房。剛擡腳,那個替自己開門的男人就伸手虛攔住了她,眯眼笑着道:“溫寒,別走,坐會兒,他昨天晚上說背疼,你看看是不是壓壞了。”
這人生了雙桃花眼,一說話眼窩盈滿了輕薄的笑意,溫寒不喜歡卻也說不上讨厭,不過一個無關的人,與她何幹。
走不了,只能去看鄒亦時的背,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得留心,這人不僅自己氣勢壓人,而且來頭不小,她要是照顧不當,輕則罰錢,重則滾蛋,她沒那個膽量。
睡着的人即便穿着寬大醜陋的病號服,依舊掩蓋不了他長身玉立的氣度,他容貌出衆,身材又修長挺拔,病號服下像是裹了一根青竹,怎麽看都清爽筆挺。
溫寒走神地想着,檢驗帥哥的标準不只有平頭和校服,還有病號服。
她拿了聽診器就要往鄒亦時的胸口放,後背疼的話她擔心是放射疼,只是手還沒過去,手腕就被狠狠地捏住了。
她愣住,一擡頭,眼神就撞進了那潭深海裏,他眼神清亮深邃,哪有半點睡意,一開口,聲音倒是帶着初醒的沙啞慵懶:“你要幹什麽?”
他的手勁很大,五指并攏地捏緊她細弱的手腕,手指修長,骨節歷歷在目,卻不顯纖弱,反而連每個指節都透着蓄勢待發的力量。
她忍痛想着,他的手很漂亮,是真正屬于男人的手掌,寬厚而有力,透着濃濃的野性美,指骨一定很好看,解剖看的話,肯定是一等一的好模子。
“你的朋友說你背疼,我替你聽一聽,擔心你有內髒痙攣引起的放射痛。”
溫寒沒有驚慌失措地甩開他的手,也沒有被陌生男人接觸後的敏感和嬌羞,她神色平靜,眼神淡得不見一絲波瀾,除了疼是真的外,倒真沒多餘的情緒。
鄒亦時松了手,目光沖那女人身後的張榮華掃去,只見那人雙手合十沖他直拜,嘴裏默念着:“拜托,拜托!”
他收了視線,懶懶地敷衍一句:“嗯,右肩胛有點疼。”
他剛才是睡着了,但是因為長期在營地裏待着,他的警覺度一直很高,哪怕是可以全身心放松的環境,他也不能完全深入睡眠,但凡有點動靜,立刻就會清醒過來。
剛才那女人走過來的時候,他其實已經有所察覺了,他能感覺到她輕巧得像是貓一樣的腳步聲,能聞到從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清冽中透着淡淡的甜馨,不像是香水的味道,倒像是她身上自帶的體香。
他一瞬間有些恍然,失了警惕,等她靠近時,他才下意識地掐住她的手腕,擡頭看她。
這是第一次,他這麽近距離地看她——模樣依舊模糊而不出衆,他卻依着張榮華的話注意到了她白膩的膚色,通透得似乎吹彈可破,迎着光甚至可以看見皮膚下清淺的微藍色血管。
他手心裏握着她的一截手腕,很細的一圈,但是因為骨頭小的緣故,握起來也綿軟滑膩,他以為,天天上手術臺的女人,手是糙了的,哪知并非如此,她的手柔弱無骨,手感極佳。
鄒亦時眯了眯眼,不得不佩服張榮華眼神毒辣,那人雖然吊兒郎當,但是看女人的眼光卻從未被超越過,能讓他看上的女人,絕對有拿得出手的亮點。
這個女人的皮肉,真是難得一見的好。
像他們這種見慣了化妝品堆砌出來的女人的男人,見到這樣純天然的好皮肉,不感興趣才怪。
正如張榮華所說,光是長得好看皮肉不好有什麽用,大爺我上的是她的身子,又不是臉,大不了蒙着臉從後邊上啊!
呵,話糙理不糙。
“從什麽時候開始疼的?”
溫寒把聽診器放在他鎖骨中線第二肋間聽了聽,沒有雜音,肺部是沒有問題的,又聽了聽心前區,心率也正常,她擡手摸上他的腹部,正準備按下膽囊的壓痛點時,他又開口了,聲音依舊慵懶,帶着點漫不經心:“溫寒?”
哦,對,她一直沒有自我介紹,她停了手,點點頭:“嗯,我叫溫寒。”
“你從來沒有自我介紹過。”
溫寒一愣,不知道他說這些話有什麽用意,他眼底深沉,波瀾不驚,但是她知道,這平靜下一定是暗潮湧動的,只是她道行太淺,看不真切,只能乖乖回答。
“嗯,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叫不叫都可以,我知道你是我的病人就好。”
有些人覺得這麽叫會沒禮貌,可是溫寒覺得無所謂,不過是一個稱謂而已,她又不是靠名字吃飯的,用不着這麽供着它。
“可是我并不喜歡這樣。”
“……”溫寒愣住,反應了一會兒才醒神,原來他計較的并不是他一直沒有好好稱呼過自己,而是在意自己一直沒有好好稱呼過他。
“哦,對不起,鄒先生,是我疏忽了。”
“叫我鄒亦時就好,我比你大不了幾歲。”
溫寒不知道他話裏的意思,又讀不懂他若無其事的眼神,一時間竟有些茫然。
如果是其他男人,比如說陸乾,比如說鄒亦時的這個朋友,她還是有自信看得懂他們的眼神的,那種男人看女人的充滿欲望的眼神,眼底的暧昧和迫切她看得一清二楚,也知道該如何應付。
但是眼前這個男人,言語間似乎有暧昧的意思,可是眼底冷硬一片,哪有半點輕浮暧昧的神色,她自嘲一下,覺得自己真是草木皆兵了,鄒亦時估計只是單純地覺得她把他叫老了。
思緒理清,她迎上他的目光,落落大方地重新複述了一遍:“對不起,鄒亦時,剛才是我疏忽了。”
他的名字從她嘴中吐出來,帶着別樣的柔情婉約,鄒亦時看着她一張一合的嘴唇,甚至能從那開合間看見她粉色的舌尖和幾顆細小白色的牙齒,她沒戴口罩,原來豔紅嬌嫩的嘴唇配上白膩的臉竟也有一種別樣的風情。
從漂亮的手到細滑白淨的皮膚,再到紅潤的唇,她像是一顆裹得嚴嚴實實的糖,外包裝粗鄙普通,但是剝開這層發暗的糖紙後,就會發現裏頭的驚喜一重接着一重,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內裏的她到底有多甜美。
難怪張榮華會如此迫切,那個從來以貌取人的花花公子怎麽會放過這麽鮮美的肉,不吃幹抹淨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除此之外,她冷豔淡然的氣質也算亮點,可是鄒亦時明白,這樣的氣質多半是裝出來的,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就算再有想法,大部分女人還是會選擇緘默矜持,欲拒還迎。
他勾唇一笑,想着自己還有三個月時間和她慢慢周旋,突然覺得住院也沒有那麽無聊了。
在他右手邊站着的溫寒垂眸摸他的右肋緣,找膽囊的壓痛點,腦海裏想的卻是他意味不明的笑意,那眼底滲出來的寒意讓她後脊梁直泛涼,她發誓,他剛才的笑容絕對不懷好意。
像是獵豹在打量毫無反抗之力的獵物,眼底都是勢在必得的傲然和從哪裏下口的得意。
這人……真是太可怕了。
她摸到壓痛點,輕輕用大拇指勾進去壓了壓,問他:“疼嗎?”
他但笑不語,溫寒怕死了他再像剛才那樣笑,呼了口氣,又問:“鄒亦時,這裏疼嗎?”
“不疼。”
她又把手挪到胸骨下緣,輕輕壓了壓,又問:“疼嗎?”
床上的人微合着眼睛,眸光從狹長的眼縫中傾瀉出來,帶着高高在上的睥睨,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溫寒面色未變,心裏卻隐隐煩躁,這人就不覺得麻煩嗎?
“鄒亦時,這裏疼嗎?”
“不疼。”
後來她幹脆省了半句,直接問:“鄒亦時?”
他也不再計較,會乖乖地回答她:“不疼。”
按遍了所有的壓痛點,排除了所有可能的放射痛,溫寒揉了揉額角,冷眼看着鄒亦時,語氣還算平靜:“其實你哪兒都不疼吧?”
壓了一圈下來她才發現,他是盡逗着她玩兒了,她被他的眼神唬住,竟渾然不覺。
“我背疼。”鄒亦時開口回答,神色依舊自然從容。
溫寒斜睨他一眼:“可是你沒有放射痛的任何征象,你這個體格也不可能有壓瘡。”
“我從來沒說過是放射痛。”他視線悠悠地看過來,眼神沒有以往那般銳利吓人,狹長的眸子裏泛着輕輕淺淺的光,那波光底下的神色,溫寒看得清楚,是顯而易見的促狹。
他從來沒有說過,是她先入為主地以為是放射痛,背部痛有很多種,比如說壓迫時間長,一個體位持續太久。
他顯然是後者,卻不說破,只等着看她笑話。
只可惜,他低估了她的定力。她不屑于人情世故的另一方面原因,是因為她覺得無關痛癢,無論是褒獎或者貶低,抑或是仇視嘲諷,在她看來都無關緊要,左不過是別人的看法,她是為自己而過,與別人何幹,他們的褒獎不會讓她有錢可掙,貶低也不會讓她掉一塊肉,她何必自尋煩惱。
思及此,她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耳後重生的新鮮輪廓,眼底依舊水靈靈的一片靜波,不見漣漪,她開口:“那最好,記得多翻身,老是一個姿勢躺着不舒服,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後面還有好幾個病房沒查,倒是在他這兒平白浪費了許多時間,她近幾年性子冷漠,唯一讓她興致高漲的大約就是工作了,愛崗敬業說不上,權當聊以慰藉,所以,影響她工作的,她都給不了好臉色。
說的就是現在這個堵在門口的男人,他挑眉笑看着她,一開口,語氣輕浮:“溫寒,下班後有時間嗎?我請你吃飯吧!”
溫寒冷了臉,若是無關痛癢的人,她還願意給個好臉色,但是惹她不高興的,她沒義務浪費表情。
她深知這人和陸乾不一樣,不是一句話就可以打發的紳士,而是個輕佻的流氓,當下也不願意和他多費口舌。她眉一挑,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上揚,伸出舌頭舔了舔門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迎着他赤裸裸的目光問道:“吃飯之後呢?開房準備睡我?”
她這麽直白火辣地開口,倒把張榮華吓了一跳,他見過害羞着欲拒還迎的,也見過生氣了罵他流氓的,可沒見過她這樣犀利的,一時間傻了眼,連反駁都忘記了,只磕磕巴巴地說了句:“不是。”其實怎麽不是,不是為了上床,難不成是談情?笑話!
“呵,我認識你嗎?我連你叫什麽都不知道,你昨天看了我的胸牌剛知道我叫溫寒,我并不覺得我傾國傾城到值得你一見鐘情,如果只是為了一夜情讨個刺激……那麽抱歉,我并不是個合适人選。”
說完,溫寒沉着臉開門離開,壓根沒有給張榮華任何反應的時間。
等關門聲響起時,張榮華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靠在門板上仰頭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