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原本溫寒只是一句自嘲的玩笑話,但沒想到這烏鴉嘴竟然應驗了。她周一上班時,主任把她叫進辦公室,給她甩了一套紅頭文件,說了句:“看看。”
她翻了翻,是去支援部隊,做部隊醫生,薪資待遇是醫院的三倍,去多長時間還沒定。
見她沒表态,主任跷着二郎腿,神色悠然地說:“我們科裏就你還沒成家,也沒有男朋友,一個人,利利索索,沒有拖累。其他人拖家帶口的,讓人家一家人去部隊受罪也不合适,你去正好,這頭的工作我會找人交接好的,你別擔心,無論你什麽時候回來,這個職位還是你的!”
“……”溫寒想說,單身的是挖了你家祖墳了?好事兒的話單身的沒拖累,讓一讓有家口的,壞事兒的話單身也沒拖累,理解理解有家口的,合着你們結婚是給家裏請了尊佛回來了!
她托托眼鏡,問他:“我要是不去呢?”
主任斜睨一眼,語氣中滿是威脅意味地說:“不去也行,你愛去哪兒去哪兒,我這兒容不下不服從調配的人。”
“行,我去!”無非是為了生計,她被人抓住了尾巴,自然得由着別人想怎麽拎怎麽拎,總歸都是掙錢,她需要的是錢,在哪兒不是掙。
“哎喲,這不就對了嗎!去部隊給的錢多,病人也少,又都是軍人,沒那麽矯情難纏,多省心。要不是其他人都拖家帶口太費事兒,這好事兒哪裏輪得到你一個小丫頭!”
溫寒冷笑一聲,拿着那份文件揮了揮:“主任,要不你去?”
說完,不看主任別扭的神色,扭頭走人。
既然已經別無選擇,溫寒也不準備垂死掙紮了,離開醫院也好,起碼不用處理這些煩亂的人際關系。她的行李不多,必需的生活用品往箱子裏一塞,把工作一交接,不過一周,她就踏上了去往部隊的路。
臨走那天,就蘭素來送她,這女人剛下夜班,眼圈深深,眼窩凹陷,憔悴不堪,僅剩了一點精神頭,還不忘替她鳴不平:“你們科這些小人,見你好欺負,什麽糟心事兒都攤在你頭上!你無非是平時不愛說話、不拍馬屁而已,至于這麽欺負人嗎!部隊是什麽地方,鳥不生蛋的地方,盡是一群原始人,你這不是羊入虎口嗎?一個小姑娘去了沒什麽依靠,萬一碰上什麽事兒,誰給你撐腰呢!”
她說着說着就開始哭,溫寒心底突然湧上一股暖流。是啊,她身邊也就只有蘭素是無條件真心關心她了,至于別人,無非是有利可圖,哪個願意切身地替她考慮呢?
她習慣了待人冷漠,也習慣了被人冷漠相待,倒不覺得有什麽,可是不忍心看唯一待她好的朋友替她難過,于是伸手擦了擦蘭素的眼角,若無其事道:“沒關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再說了,去部隊未必不好,那兒的人心思反而單純,起碼不讓我勞心!”
“現在說什麽也晚了,怎麽着也得去了。不過你聽我一句勸,平時一定要多小心,夜裏不要亂晃,對那些無端獻殷勤的男人敬而遠之,防人之心不可無,你長成這樣,沒準會遇上危險,記住了吧?”
溫寒笑:“就是因為長成我這樣,才沒有危險,誰會對我有興趣!你可別小看部隊裏的男人,他們的眼光也挑得很!”
“不管怎麽說,你一定要小心,錢不重要,人最重要。”
蘭素走後,溫寒把行李放進車裏,正準備上車要走,遠遠地突然聽見有人叫她,她回頭一看,原來是陸乾。他氣喘籲籲地跑到她面前,一臉不舍地看着她:“溫寒,你要是實在不想去,我和主任說一說,換我去吧,你一個姑娘家的,去部隊很辛苦的!你沒吃過苦,我怕你受不了!”
溫寒皺皺眉,對于他這種先入為主的關心方式極其厭惡,當即反唇相譏道:“陸主任,話不能這麽說,我和你很熟嗎?你怎麽知道我沒吃過苦?”
陸乾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道歉:“溫寒,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我……”
溫寒從包裏掏出那本資料,重重地摔在他手上,末了,拿下巴沖不遠處的辦公樓努了努嘴:“喏,前面就是主任辦公室,你去和主任申請,把上頭的名字換成你的!”
陸乾愣住了,像是抱了燙手山芋似的,捧不住,又扔不了。
溫寒見狀,若無其事地把資料收回來,神色淡漠道:“辛苦陸主任了,我要走了,一會兒該誤了報到時間了。”
說完,她也不看陸乾的反應,徑直開門上車,陸乾似乎還在吵吵嚷嚷地說什麽,她眼皮也沒擡,對司機說:“師傅走吧,不用管他!”
她沒看資料寫的這部隊具體叫什麽名字,只知道似乎是個空軍訓練基地,她對于未知的艱難險阻從來不屑于作過多揣測,既來之則安之,反正逃不了,用不着提前悲觀。
可是,即便是她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在颠簸了近五個小時終于到達目的地時,還是被眼底的景象給震撼到了。
這分明就是一片荒地。
明明是夏末的季節,這裏卻是一副黃土滿天、寸草不生的模樣,觸目全是飛沙走石,視線所及之處沒有一絲綠色,不見半點現代社會該有的景象,大風吹過,吹得人心口都是涼的。
車停了,她跟着司機師傅去找部隊紮營的地方,又徒步走了兩公裏,才終于見到了這營地的本尊。
看這營地,倒是沒有周遭環境那麽荒涼蕭條了。設施雖然簡單但是不簡陋,布局大氣規整,建築物也是幹淨的模樣,不見一絲破敗老舊,搭配上來來往往身姿端正、目光堅毅的巡邏士兵,倒是沒有她預想中那麽不堪,反而多了幾分莊嚴肅穆。
把她送到門口,司機就走了,站崗的士兵雙腳并攏,腳後跟相擊,“啪嗒”一聲給她敬了一個禮,中氣十足地問她:“有通行證嗎?”
她吓一跳,忙不疊從包裏把派遣證拿出來,恭恭敬敬地說:“我是從市醫院裏調過來的骨科醫生,我叫溫寒。”
“請稍等,我去通報。”
那士兵小跑着去通報,步伐規整但是速度很快,轉眼就消失了。溫寒對于軍人的唯一印象還是來自入學時的軍訓,但是那個時候,他們這群玩世不恭的學生就是有再多的鐵血丹心,也施展不出來,這會兒見了真正的營地,她心底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那士兵很快回來,開門就沖她敬了個禮,朗聲道:“溫大夫請随我來!”
溫寒覺得自己回個禮實在是太奇怪了,于是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小士兵領着她進了一棟小樓裏,樓道裏幹淨整潔,燈光明亮,雖然沒有住宅區的樓道裝修得有格調,但是勝在簡潔幹淨,纖塵不染,看着清爽利落,倒也舒服。
到了樓上,小士兵把她的行李放下,鑰匙遞給她,“啪嗒”又敬一個禮:“溫大夫好好休息,副營長說了,今天溫大夫舟車勞頓,就不用去報到了,明天一早去副營長辦公室報到就可以。”
溫寒有點不知所措,趕緊鞠了一躬:“好的,謝謝你!”
開門進了屋,她打量了一下屋子裏的環境,實話說,這兒的條件真不算很好——十多平方米的房間,正對門開了一扇窗戶,窗戶下放了一張桌子,桌上有些嶄新的洗漱用品,靠牆放了一張單人床,床上是雪白的卧具,床對側有一個不到一人高的布衣櫃。溫寒長這麽大還沒住過條件這麽差的地方,不過好在牆壁雪白,地板光潔,整體看着格調不足整潔有餘,倒是符合部隊簡約幹練的風格。
她的行李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剛想坐下休息,門外就有人敲門。她開門,是一個穿着迷彩服的小姑娘,見了她,先敬了一個标準的禮,之後才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她,脆生生地說:“溫大夫,從明天開始你就要穿作訓服了,部隊裏不允許穿便裝,頭發也要盤起來。”
“哦,我明白了,謝謝你!”溫寒接過東西,小姑娘又沖她敬禮,她捧着衣服,不上不下的,頓時覺得自己和這裏的氛圍真是格格不入。
部隊裏只有內部的區域網,所以溫寒扔下手機,只能百無聊賴地卷着被子睡覺。
不知道是因為心裏沒了繁雜的情緒,還是真的是舟車勞頓,她一覺醒來已經是早上八點了,她立刻爬起來,拍拍胸口,還好不是太遲。
她換了衣服,按要求盤好了頭發,把紅十字的袖章別好,拿着派遣證急匆匆地跑下樓。
從公寓到行政樓路過拉練場,場上士兵已經整齊劃一地開始日常訓練,溫寒頓時覺得羞愧。真是城市生活過久了,在別人眼裏,她這可是睡到日上三竿,半點章法也沒了。
一路邊走邊問,她終于找到了副營長的辦公室,深呼吸了一口氣,輕輕叩了叩門,裏頭傳來低沉的一聲:“進來!”
她像是被老師叫去談話的學生一樣,心懷忐忑地推門進去,裏面的人沒擡頭,聲音裏不帶一絲感情地問:“幹嗎的?怎麽沒有通報?”
見她不作聲,這人擡起頭,兩人目光相接,不約而同地喊出聲。
“鄒亦時?!”
“溫寒?!”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鄒亦時,他擰着眉,低聲問她:“你怎麽會來這裏?”
溫寒也被吓蒙了,她怎麽也不會把那個玩世不恭、嘴角總是帶着壞笑的公子哥兒和眼前這個不怒自威的人聯系起來。她知道鄒亦時是空軍上尉,但是和他幾次接觸下來,她除了感受到他身上纨绔子弟的劣根性外,可沒體會出半點軍官該有的威嚴。
而現在一見,他穿着筆挺的作訓服,目光堅毅,面容冷硬,眼底眉梢俱是透着不容亵渎的堅定,身上皆是不怒自威的氣質,這樣大的反差讓她半晌回不過神。
“前幾天我接到通知,說是部隊上要調一個随軍醫生過來,原本以為是巧合,卻沒想到真的是你。你就沒想過拒絕?這兒可不是你一個弱女子能待得住的地方,這裏的條件比你想象的要苛刻得多!”
鄒亦時聲音清冷,雖然坐姿有些許放松,可是身上嚴謹自律的氣場卻半點沒少。在這樣的場合,溫寒自然不敢像平常似的和他針鋒相對地鬥嘴,只是乖乖地回答道:“我也不想來,可是主任說沒有其他合适的人選,就只能是我來了。”
聽她說完,鄒亦時沒說話,伸手摸了摸下巴,又擡頭道:“既然來了,就只能安心待着了,你生活上有什麽需要的話及時和後勤處聯系。走吧,我帶你去醫務科!”
“哦。”溫寒乖乖應了聲,雖然心裏覺得自己這副模樣實在太,自己可是大仇未報,鄒亦時這家夥堂而皇之地戲耍了她,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樣嚴謹肅穆的環境裏,再加上他身上迫人的氣場,她卻怎麽也不敢造次。
鄒亦時在前頭帶路,她在後頭跟着。穿着作訓服的他長身玉立,腰間精瘦,雙腿修長,身板筆挺剛硬,少了私下裏放蕩不羁的随性,多了份英姿飒爽的硬氣,越發襯得他氣度不凡。
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向他敬禮,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回禮,身子筆挺,英氣逼人,反倒累了溫寒,跟在他身後,聽着“啪嗒啪嗒”的并腳聲,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終于到了醫務科,醫務科其實就是幾間平房,有診室,也有病床,大約是為了方便急診,所以并沒有蓋成小樓,
鄒亦時帶她熟悉環境:“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工作區了,你主要負責骨科的急診和常診,并且協助其他科的會診,東西都給你備好了,你看看還有什麽缺的,我讓他們去備。早上六點上班,晚上六點下班,中午不休息,沒有休息日,有特殊情況需要來我這兒請假,病人其實不多,就是有備無患。怎麽樣,有疑問嗎?”
溫寒心裏大呼委屈,難怪工資高,這麽長的工作時間,能不高嗎?只可惜,她既然已經來了,再矯情也沒用,除了聽從安排着實不敢有意見,在科裏,頂多算忤逆,在這裏,搞不好可是要軍法處置的。
“沒有了。”
她低眉順眼的樣子戳到了鄒亦時的心窩子裏,他伸手摸了摸她盤起來的頭發,柔聲道:“有什麽困難就和我說,一開始确實有點不适應,習慣了就好了!”
溫寒一擡頭,眼神委屈得快滴出水來,極其委屈地問了句:“那我什麽時候才能回醫院啊?”模樣可憐得像只貓。
她自己沒察覺到,鄒亦時卻被她這副樣子戳得心都要化了,他輕輕地托了托她的眼鏡,聲音更加溫柔:“乖,到時候會放你走的,總不會困你一輩子的!”
兩人挨得極近,他眼底堅毅的神色像是破冰後的湖面,裏頭溫柔的神色微微蕩漾開來。溫寒突然回神,心底直呼自己失算了,他再怎麽着也是鄒亦時,這裏可是他的地盤,她要是松懈了,那豈不是更由着他搓扁揉圓了,于是趕緊後退一步,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态,若無其事地回答道:“勞煩鄒少費心了!我自己會看着辦的,您去忙吧!”
見她又恢複了這副愛搭不理的死樣子,鄒亦時冷哼一聲,擡步離開。
第一天工作,溫寒确實有些不适應。鄒亦時口口聲聲說病人不是很多,畢竟是救急用,頂多算是個急診,比不得醫院的繁忙,但是她第一天就接了不下三十個病人,骨折的、崴腳的、扭傷的、脫臼的、挫傷的,她既是醫生又是護士,一個人忙得焦頭爛額。
唯一的好處就是病人都是當兵的,個個都是硬骨頭,哪怕是骨折,也只是自個兒疼得冒冷汗,絕不催她一句。她看着這些還沒有她大的孩子,頓時覺得心軟,醫者仁心,她當了這麽些年醫生,還是頭一次這麽純粹地希望讓他們不這麽痛苦。
這麽一忙,就是忙到晚上七點,她把藥換了一圈,正在給一個病人拆冷敷包,病房裏突然齊刷刷地喊了一聲:“首長好!”
她被這中氣十足的齊呼聲吓了一跳,一回頭,才發現身後的人是鄒亦時。
他輕輕點了點頭,環顧了一下後問:“怎麽樣了?”
一個小兵朗聲回了句:“謝謝首長關心,我已經沒事了,明天就可以歸隊。”
溫寒把用過的冷敷包扔進垃圾桶,正準備摘口罩,就聽鄒亦時說道:“沒問你。”
她一擡頭,才發現他的視線一直膠着在自己身上。她把口罩放在口袋裏,翻了翻病歷,公式化地回答他:“他只是扭傷,軟組織挫傷,沒什麽大礙,冷敷之後好多了。”
“我是在問你。”鄒亦時走近她,微微低下頭,凝神看着她,聲音低沉醇厚。
溫寒一愣,下意識地回答:“我能有什麽事兒,工作而已。”
鄒亦時突然把手伸向她的胸口,溫寒下意識地後退,眼底有一閃而過的防備和排斥。鄒亦時低笑一聲,前進一步,再次靠近她,無視她眼底的敵意,伸手替她解開白大褂的扣子,像是情人間的低語般在她耳邊說道:“累了一天了,還沒吃飯吧?走吧,我帶你吃好吃的!”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和她暧昧不清,溫寒不知道他這又是唱的哪出,後退一步,掙脫了他的手,冷漠地說:“我自己來。我找得到食堂,我自己去就可以,不勞煩首長。”
“聽話,別和我這麽生分,我的兵叫我首長可以,你又不是我的兵,用不着這麽叫我。”
他這口氣寵溺且暧昧不明,在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氣,沒想到他們的首長看着冷硬無情,居然也有溫柔的一面,還真是鐵漢柔情啊!
溫寒被他逼急了,也不管他的身份地位,像往常一樣冷着臉輕嗤道:“鄒亦時,你适可而止!咱倆可不是多親近的關系,用不着這麽和我套近乎!”
她這話一出,可謂是滿座皆驚,病床上的士兵都暗自啧啧出聲。他們這個副營長雖然年輕,但是沉穩老練,平日裏不茍言笑,帶兵格外地嚴苛,幾乎是煉獄式訓練,偏偏他能力超群,嚴謹自律,對待自己比對士兵還要苛刻,久而久之,大家對他便是發自內心地敬畏。
但是因為他常年冷着一張臉,待誰都沒有半點笑容,這畏就大于敬了。而如今,他看着這個溫大夫,滿臉寵溺的笑容,一衆人像是見了鬼似的,眼睛瞪大,倒吸着涼氣。
“這兒人多,別鬧脾氣。”鄒亦時的手沿着溫寒的肩膀滑下去,一點點摸到她的手腕,勾唇一笑,死死地握住,“我們去別處說。”
沒等溫寒反應過來,他又揚聲命令道:“找人看住這兒,溫大夫下班了。”
“是,首長!”衆人齊刷刷地應道。溫寒又是一驚,這麽愣神間,已經被鄒亦時帶出去了。
剛出門,溫寒就用力甩開他的手。她深知大吵大鬧或者惱羞成怒都是小女孩的套路,那麽矯情的架勢她做不出來,于是,只是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充滿警告意味地說:“鄒亦時,你能不能不要這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說你才能明白?”
鄒亦時完全不理會她的愠怒,自顧自地牽起她的手,一點點地揉捏着她的指骨。她正要奮力掙開,就聽見他突然壓低聲音威脅她:“你什麽意思我清楚得很,但是清楚不代表接受,當然,你可以拒絕我的追求,不過你也僅僅是有權利拒絕,但沒權利阻止。”
簡直是無賴!溫寒憤憤地抽回自己的手,轉身就走,懶得和他這樣強詞奪理的人争辯,惹不起,她還躲不起嗎!
只是她剛擡步,腰間突然一緊,整個人被他攔得踉跄了一下。他順勢收緊臂彎,把她圈進懷裏,附在她耳邊低喃道:“別忘了,這裏可是我的地盤。”
溫寒一驚,聯系起自己莫名其妙被派遣,加上他異常的表現,派遣通知是下到他這裏的,他怎麽會不知道是自己過來?她把來龍去脈一串,突然反應過來,心底像是點了一撮火似的蹭蹭地燒起來,她回頭瞪着他,怒不可遏地反問道:“是你的主意?”
鄒亦時挑挑眉,不置可否。
溫寒咬咬牙:“真下作!”
原本以為剛才的争吵可以讓鄒亦時的熱情暫緩幾天,沒想到她剛去食堂,他就又大張旗鼓地坐到她對面。
這裏的人吃飯不像外頭的人,悠哉閑适,談天說地的,個個坐得筆直,吃飯速度快而有序,像是機器一樣,齊刷刷的一片。見他進來,滿食堂的人直直地站起來,像是拔尖的韭菜一樣,聲若洪鐘地喊了聲:“首長好!”
滿食堂只有溫寒一人坐着,鄒亦時不計較她的小脾氣,揮了揮手讓大家坐下,自己徑直坐到她對面,眉眼含笑地看着她:“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食堂的飯不好吃。”
尋常士兵只能服從上級安排,但鄒亦時是副營長,自然也有一定的福利,這福利就是每周可以外出用餐一次,且不用自掏腰包。
溫寒堅定地搖搖頭:“不去!這兒就挺好的。”
士兵們雖然比普通人的自律性高,可是她這種專寵的待遇還是讓衆人忍不住偷偷地遞眼神過來。溫寒這麽些年一直獨來獨往,在人群中幾乎沒有存在感,現在突然變成了人群中的焦點,備受矚目,這讓她如芒在背,格外地難受。
她堅持,鄒亦時也不阻攔,端了餐盤過來,和她一起吃飯。他吃得快,但是沒有一點粗魯之氣,不多時,就騰空了盤子,只單手托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溫寒算是腹背受敵,嚴重影響了胃口,匆匆扒了幾口就端着盤子起身走人了。
晚上鄒亦時倒是沒有騷擾她,送她到樓下就走了。他突然這麽懂分寸,知進退,溫寒還有些不适應,但還是如釋重負地揮了揮手,麻溜地上去了。
接下來的一周,鄒亦時照例對她近乎寵溺地照顧,并且極其張揚,從不避諱,無論她是冷嘲熱諷,還是挖苦甩臉,他也毫不在意,依舊自顧自地寵着她。他軟硬不吃,反倒把她折騰得沒了脾氣,只能由着他來,他愛怎麽張揚,她都懶得再抵觸了。
以至于不過一周,全營的人都知道她是鄒上尉的心頭好,雖然嘴上不說,但在和鄒上尉打招呼時,都會畢恭畢敬地再加一句:“嫂子好!”
起初溫寒聽着格外難受,別人每叫她一聲,她就起一身雞皮疙瘩,但鄒亦時聽着卻格外舒心,每每都會難得地露出笑容,底下的人便越發明白這溫大夫對鄒上尉的重要性,于是對她更加恭敬起來。
溫寒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她實在受不了突然被人這麽供着,這樣逆她習慣的處事方式着實讓她難受,可是人在屋檐下,鄒亦時只要一天不失了興趣,她就得一直受這罪。
來了兩周,大約是士兵們都覺得她的重要地位已經奠定了,便開始試探性地通過她向鄒亦時傳話。溫寒自然不願意招攬這些閑事兒,每次都斬釘截鐵地拒絕,不留一點情面。
直到有一天,有個小士兵跑過來把一張請假條遞給她,她不明所以,聽他解釋才明白,原來他是想找鄒亦時請假,但是找不到人,麻煩溫寒給捎一下,她斷然拒絕。可是這小士兵聲淚俱下地和她說了他的特殊情況,原來是家裏老人出事了,他想回去見最後一面。
溫寒同情他,又想着僅僅是捎而已,又不需要她自作主張,便答應了下來。
上了一天班,下班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怕耽誤了小士兵的事兒,拎着請假條去找鄒亦時,可剛出門診,就遠遠地看見拉練場上黑壓壓的全是人,她心裏一驚,想着是出什麽大事了,不然不會這麽大張旗鼓。
她跑到拉練場,鄒亦時正臉色鐵青地訓話,他的聲音低沉醇厚,穿透力強,滿場子都是“轟隆轟隆”的回聲,聽得人心惶惶。
“趙先天是哪個班的?班長出來!”
“到!”被點名的班長上前一步,穩穩的敬了一個禮。
“趙先天什麽時候走的?”鄒亦時冷着臉,眼底怒意翻湧。這會子的他看着格外地可怕,像是閻羅王似的,身上氣場迫人,吓得人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今天下午拉練的時候就不在了,沒打報告,也沒請假!”
“知道手底下人犯這樣的錯誤是什麽下場嗎?”鄒亦時低吼一聲,像是草原上的獅吼,暴怒的情緒沿着渾厚的聲音在拉練場上蔓延開來,那班長吓得抖了一下,但還是高聲回答:“一個犯錯,全員受罰!”
“這次整個營都罰,負重拉練二十公裏,一個半小時給我往返!你們中大部分是剛來的新兵,來了不到一個月就不服從管教了,這次給我好好長記性,如果有下次,絕不輕饒!”
鄒亦時冷着臉下令,一旁的溫寒被吓得腦門上直冒冷汗,她想這個擅自逃跑的士兵應該就是今天給自己遞假條的小夥,要不是自己應了這事兒,沒準就不會鬧得這麽大。
鄒亦時在指揮臺上站着,面前是黑壓壓的人群,溫寒手心發涼,腮幫子都在哆嗦,思索半天,還是咬咬牙跳上了臺,幾步跑到他身邊,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鄒亦時臉上餘怒未消,看着格外吓人,但看到來人是她,還是下意識放緩了聲音,輕聲問她:“你怎麽過來了?”
溫寒吞了吞口水,心底竟然有些害怕,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硬着頭皮說:“鄒……鄒上尉,那個……士兵,他把假條給我了!”
“你說什麽?”鄒亦時揚聲吼了一嗓子,溫寒被他的聲音震得心髒突突地跳,知道自己這次犯了大錯。這是軍營,軍令如山,都是鐵打的紀律,不能有一絲的忤逆,可笑她權衡了半天,還是好心辦了壞事兒。
鄒亦時沒看她,扭頭沖着底下人發令:“全體注意,即刻收拾行軍裝備,十分鐘後準時出發!”
“是!”底下的聲音震耳欲聾,溫寒被吓得心驚肉跳,汗毛直豎。
士兵有序地跑步離場,在整齊劃一的跑步聲中,溫寒跟在鄒亦時身後,小心地解釋了今天的情況,并且誠懇道歉,原以為他會大發雷霆,卻沒想到他突然把她擁到懷裏,含笑說道:“不怪你,到底是他沒組織紀律性,這幫小崽子早就該拉出去練練了!”
溫寒愣了一下,也忘記了反抗,只是擡頭看着他,一臉不确定地問道:“真的嗎?”
她的小臉兒白皙,即便在這麽艱苦的條件下風吹日曬的,皮膚依舊水嫩如初。鄒亦時看着她粉嫩的唇,聞着和這粗糙的環境格格不入的馨香細膩的香氣,頓時眸色加深,有些心猿意馬,幾乎想都沒想,低頭吻上去。
“哎喲喂!我的鼻梁!”溫寒捏着鼻梁呼痛,鄒亦時冷不丁被那笨重的眼鏡框撞了一下,旖旎的氣氛半點不剩,惱羞成怒地黑了臉,扭頭大踏步地離開了。溫寒撇撇嘴,沖着他的背影得意地說道:“活該!讓你得寸進尺!”她拍拍衣服,潇灑走人,那點負疚感也被這麽一撞給撞沒了。
第二天,部隊裏就漸漸傳出小道消息,視軍令如山的鄒上尉為了她竟然收回成命,原本是二十公裏的負重拉練,最後卻變成了繞營地跑二十圈,這麽縱容,這女人可不是一般的角色,就像唐明皇身邊的楊貴妃,是福是禍可說不定!
對于這些傳言,溫寒從不放在心上,鄒亦時無非是想給她點輿論壓力,她不接招,他也奈何不了她!
溫寒原本以為鄒亦時的獻殷勤也僅僅局限于這種佳麗三千,卻獨寵一個的居高臨下的施恩方式,卻沒想到,他接下來的舉動倒是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她來部隊的整第二周,這天中午,她正準備去吃飯,鄒亦時突然行色匆匆地跑過來,一臉歡喜地拉着她的手就跑,她雖然不明情況,但還是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大門口。
門口停着他的車,後備廂敞着,像是被撐開的倉鼠的嘴,塞得滿滿當當的。
還沒等他出聲,他就跟一個讨賞的孩子似的開始獻寶:“這是一些生活用品,這裏條件艱苦,你一個女孩子生活一定不方便,不像我們這些糙老爺們兒,怎麽着都行。這是吃的,小零嘴,我問人家店員,人家替我挑的,雖然你不太算是個正常的女孩子,但是……”
溫寒眉尖上挑,毫不客氣地沖他翻了個白眼,雙手環胸看着他,沒好氣地說:“鄒亦時,你怎麽說話呢!”
鄒亦時促狹一笑,又指了指旁邊的一堆:“這是一些家用電器,雖然不确定你待多久,但是也不能委屈了你,微波爐、電磁爐、電飯鍋,還有電暖氣、電熱毯,這兒比市裏冷,你晚上記得用,女孩子體寒了不好。”
除了後備廂,他又拉着她去後座看,溫寒看着大大小小的十幾個袋子,問他:“這又是什麽?”
鄒亦時得意地挑挑眉,眼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他收起了歡快的性子,突然變得深情,輕輕在她耳邊說:“我想你穿給我看。”
溫寒吓一跳,伸手扒拉了下那幾個盒子,等确定衣服都是些奢侈品牌的秋季新款後,才略微放心,幹咳了一聲道:“我不要,你留着送別人吧,我不需要這些。”她從前也奢侈過,把錢當成是大風刮來一般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并非矯情推脫,只是厭煩了過去的自己,便不想和從前有一點瓜葛,這樣素淨簡單的模樣更能讓她安心。
鄒亦時也沒有咄咄逼人,只是不自然地笑了一聲,把盒子壘好了,略帶不甘心地說道:“都是秋款的,這幾天天涼了,我看你也沒帶多少衣服,要是實在沒有替換的,就湊合着穿,這裏離市區挺遠的,你想出去買衣服特別不方便。”
說到這個,溫寒才突然想起來,扭頭問他:“你在哪兒買的這些東西?”她從醫院來這兒的時候用了将近5個小時,來回就是10個小時,且不說采購的時間。
鄒亦時似乎就等着她這麽問,聽她一說,立刻搖着尾巴過來讨好:“當然是去市裏,這裏荒山野嶺的,有口吃的就不錯了,賣奢侈品的怎麽可能紮得住根。我怕太晚了回不來,淩晨三點就出發了,路上人少,我飙車過去的,用了4個小時,買東西沒花多少時間,都是熟人。”
溫寒不知道該說什麽,如果說他依舊是從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她還有法子對付,可是他這般真心實意,她突然覺得心裏格外地有負擔,不願意接受他的心意,可是又怕負了他一片真心。躊躇間,他又說:“其實,我早就想買了,可是訓練新兵一直沒有時間,難得今天休息,就抓緊時間跑了一趟。”
他拎着東西往前走,又招呼了幾個巡邏的士兵幫忙,死活不讓溫寒動手。
溫寒悶頭走着,踢踢他的腳後跟,問他:“這不是有一白天的時間嗎?幹嗎不睡醒了再去?”
鄒亦時回頭看着她,眼底笑意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