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而另一邊的溫寒根本不知道鄒亦時的情況,更不知道他面臨的艱難抉擇,她已經和留守的士兵分發好了暖寶寶。她沒怎麽見過這樣的大場面,所以在好幾個小姑娘甜甜地說道“我長大也要像這個軍人阿姨一樣,要樂于助人,要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時,她差點熱淚盈眶,哽咽地說道:“你要是叫我姐姐,我想我會更開心的!”

被人無條件依賴和信任的感覺很美好,很溫暖,以至于溫寒渾身濕透到褲腳下都能淌成河,她都不覺得冷,心裏像是揣了小火爐,一直溫熱着。

忙乎完了,她正準備去看看病人,換換藥,有直升機轟隆隆地飛過來,上頭麻利地下來一個隊員,她扭頭跟過去,就見他沖醫療基地裏的醫護人員喊道:“現在緊急救援中出現了比較棘手的情況,需要一位體重在五十公斤以下的女士進行配合救援,請大家迅速集合!”

溫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一琢磨自己才九十多斤,在條件範圍內,就很自覺地靠了過去。

幾個護士醫生不情不願地湊過來,嘴裏七嘴八舌地嘟囔着。

“什麽救援啊,還非要女人過去!”

“對啊,還要瘦子,搞得人心惶惶的。”

“去救援的不是鄒亦時嗎?他那樣的人物怎麽還需要別人幫忙?八成情況兇險,興許過去還送命呢!”

“就是,再說了,我們是醫療組的,他們是救援組,平時我們忙得四腳朝天的時候也沒見他們幫忙,這會兒他們有事了,倒懂得使喚我們。”

“使喚就使喚吧,問題是他們的活可是要命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命沒了,礙着人家啥事?到最後,人家活得好好的,你自個兒成一烈士!”

越是危急時刻,越是暴露人性黑暗的時候,溫寒自認為自己不是聖母,但也受不了她們的尖酸刻薄,當即撇撇嘴道:“放心,鄒上尉不是要小于五十公斤的嗎?你們就是想去,也不達标,把心安安分分地放回肚子裏吧!”

她被雨水澆得臉色慘白,嘴唇發青,眼睛卻是更加透徹澄明,一頭黑發披着,配上淩厲的語氣,還怪吓人的。那幾個人心裏不滿,嘴上卻是沒了抱怨。

那名隊員神色焦急,但是為了征得大家的同意,還是仔細地說明了現場的情況和可能遇到的危險,這一說更沒人去了,個個推搡着往後退,要是腳下有沙子,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去。

“我去吧!”溫寒舉起手沖那隊員揮了揮,眼神堅定,沒那麽多斤斤計較的情緒,一派坦蕩自然。那隊員面色更加糾結,等溫寒走到他身邊時,他很是為難地小聲說道:“鄒上尉好像不想讓你來!”

這裏誰不知道這溫大夫是鄒上尉的命根子,要是溫大夫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都落不着好。

“沒事兒,我好歹是醫生,幸存者救出來,我第一時間就能做搶救,再者我心理素質強,能配合你們工作。”她一回頭,勾唇一笑,拿下巴沖那幾個目光躲閃的人努了努,道:“你确定帶她們過去不是添亂?”

那隊員想了想,也确實如此,溫大夫遇事沉着冷靜,能顧全大局,并且專業知識強,比起這些膽子比針尖還小的人,确實好太多。

思及此,他一點頭,做了決定:“那好,溫大夫,就麻煩你了!”

溫寒跟着他上了直升機,她還是頭一次坐直升機,只覺得這種看起來高大上的交通工具其實坐起來一點都不舒服,機翼和發動機的轟鳴聲吵得耳膜快穿孔了不說,機身也比客機要颠簸得多,她像是開了振動模式,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晃動,直晃得她頭暈眼花,胃裏波濤洶湧,差點把隔夜飯都吐出來。

她被晃得七葷八素,心裏吐槽着,那些個說能在直升機裏談情說愛的人,八成根本沒坐過真正的直升機。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溫寒已經被晃得不知道天南地北,她往下瞧了一眼,只覺得下面的水浪一波一波的,晃得她頭暈眼花,她重心不穩,扶着機艙壁踉跄了一下。

那個準備下降的隊員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待她坐穩了,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溫大夫,你要是害怕,要不就別下去了。”

溫寒一樂,有點哭笑不得:“你要勸早點勸啊!我都走到這一步了,你來這馬後炮!害怕确實有點,不過我要是下不去,估計別人更下不去。”

她話裏帶了玩笑的意味,眼神卻高冷依舊,一雙澄澈的眼裏透出一絲不屑。那隊員心中想着,可不能把溫大夫和其他女人相提并論,她性格堅毅清冷,柔中帶剛,是能顧全大局的人,不像一般女人,遇到大事慌張無措不說,只懂得把自己紮堆在弱勢群體之中,認為有擔當這樣的中華民族傳統美德,壓根不屬于她們那樣的弱女子。

思及此,他也不再勸說,而是把下滑的注意事項仔仔細細地告訴溫寒。她眼神清亮,大腦飛速運轉,馬上就領會了要點:“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隊員知道她是聰慧伶俐的人,理解能力強,便也沒懷疑,自己滑下去給她做了個标準示範。

要說完全不害怕是假的,溫寒攀着繩子往下滑,冰冷的雨點兜頭而下,澆得她渾身濕冷僵硬。她深吸一口氣,緊緊攀附着繩子,把自己全部的重量交給一根繩子的感覺不是很美好,空茫茫的沒什麽依靠,天地之間仿佛只有她一個人,頭頂上是灰沉沉的天,腳下是烏泱泱的水,她挂在中間,進退維谷。

她不敢往下看,那湍急的水流看得她頭昏腦漲,她一點點地往下滑,感覺比過了一個世紀都要漫長,等接近地面的時候她已經渾身虛軟,沒有一點力氣了,雙手麻木冰冷,怎麽都握不住繩子,她身子一踉跄,眼看着就要栽進泥漿裏。

身後卻突然多了一雙沉穩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托起她的後腰,把她攬進了懷裏。

溫寒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渾身軟成一攤爛泥,靠在鄒亦時懷裏半晌動彈不得。他把她打橫抱在懷裏,蹚着水一步一個腳印地往救援位置走,溫寒緩過神來後,有氣無力地說道:“媽呀,吓死我了!”

鄒亦時陰沉着臉,既不看她,又不說話,周身氣壓低到讓人覺得窒息,溫寒有些怔忪,不明所以,正納悶着,就聽見他聲音陰冷地開口:“覺得特別光榮是嗎?”

他的聲線像是被這冰雨澆灌過一樣濕冷異常,他鐵青着臉,眼底俱是愠怒,溫寒鮮少見他真正動怒,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應答,晃神間,他又道:“你以為你出盡風頭會落着好?呵,可惜了,沒人會感謝你救她們于危難之中,你一個人抗下了這挑子,覺得偉大得很?別人只會覺得你傻得可以,不考慮後果,只逞一時之快!”

溫寒這時才琢磨透他的意思,自己的一番好心倒是被他當成驢肝肺了。她主動請纓或許是有些勉強,她沒參加過實戰,沒有豐富的經驗,就像不會水的跳河救人,給別人添了亂,只感動了自己。但是當時情況特殊,她确确實實是考慮了其他人的情況,認為自己再不濟,也比她們強一點,出于這樣的初衷,她才主動站了出來。

而非他說的那樣,為了出盡風頭。風頭值幾個錢,值得她這麽拼命?

她來這裏既不是為了出風頭,也不是為了向他邀功請賞,僅僅是出于想替他排憂解難的初衷,不承想被他這麽一說,倒成了弄巧成拙。

她心口潮濕陰涼,像是被雨水倒灌了一樣,冷得她後槽牙都在發抖,她掙紮着從他身上跳下來,眼底的憤怒不加掩飾:“我自己走!”

鄒亦時沒說話,攥了攥拳頭,冷着臉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到櫥櫃跟前,隊員已經把櫃頂撬開了一條縫,溫寒彎腰準備蹲下身去,鄒亦時鐵青着臉揪住她的腰,她頭也不回,狠狠地甩開他的手,身子一矮,大半個人沒進泥漿裏,鄒亦時側了臉,眼底的神色又冷了幾分。

“孩子氣息微弱,目光空洞呆滞,皮膚黏膜蒼白,有休克跡象,必須立刻搶救。”溫寒從泥漿裏出來,衣服袖口嘩啦啦地流水,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張臉越發慘白,“需要我怎麽配合?”

周圍幾個士兵心口都咣當咣當地跳,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們看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語的鄒亦時,越發沒了主意。

鄒上尉一直不茍言笑,冷面無情,眼底像是結了千年寒冰,長年不化,讓人三尺開外都覺得滿身寒意,所以衆人對他這副冷硬淩厲的表情早已習慣。

只是這會兒,他的表情卻和以往大不相同,少了些以往的堅不可摧,深邃黝黑的眼底多了份糾結和沉重,甚至有一絲一閃而過的痛楚。

底下的人都以為這雨勢太大,視線模糊導致眼花了,但是看着他下意識地去護溫大夫,又覺得他們似乎并沒有看錯。

“現在的泥漿已經是類沼澤的情況,必須加大櫥櫃的受力面積,才能讓它漂浮起來,便于我們施救。”

最後還是鄒亦時沉聲開口。他的聲音篤定沉穩,看似嚴絲合縫,不露破綻,但是跟着他的人都能從雨聲幹擾中清晰地分辨出他聲音裏不易察覺的顫抖。

既然時間刻不容緩,溫寒也不磨磨蹭蹭,沿着櫃頂慢慢往裏爬,櫃頂的縫隙不敢開太大,怕太多泥漿灌進去,還好溫寒比較消瘦,勉強可以擠進去。

溫寒剛把頭鑽進去,耳邊就聽見鄒亦時的一聲怒吼:“都愣着幹什麽!往上擡!”他的聲音本就具有極強的穿透力,這會兒帶了怒火,便鋪天蓋地地洶湧而來,夾雜着轟隆隆的回聲,聽得人心肝都打戰。

櫥櫃裏漆黑一片,溫寒努力地适應着,探手一摸,就摸到了幸存者的手,很小,卻帶着不正常的濕冷僵硬,溫寒心底一沉,知道孩子是已經休克了。她把孩子放平,自己身子往後仰,她能明顯地感受到櫃子在慢慢傾倒,并且在一點點地上浮,眼看着就要浮出水面,那孩子卻突然掙紮了一下,櫃子一下失去平衡,泥漿頓時倒灌進來。

溫寒倒是難得的鎮定,因為她迅速後仰,保持了平衡,所以泥漿只灌了一點進來,還不足以威脅到他們。外頭似乎鬧哄哄的,她聽不太清楚,沒一會兒,她就感覺櫃子在動,似乎是有人在往上擡櫃子,她心知或許是外邊的人以為他們裏頭情況危險,她趕緊敲敲櫃子側壁,喊了聲:“我們沒事,暫時很安全!”

她話音落了之後,外頭就安靜下來,她松了口氣,把孩子稍稍移動了一下,繼續往後仰。

就這樣緩慢謹慎地移動了近半個小時,櫃子才完全漂浮起來,有一半的櫃體露在了水面之上,溫寒問了聲:“可以出去了嗎?”

外頭一陣沉默,溫寒耳邊只有密集的雨點迸濺聲,過了半晌,她才聽到外頭沉沉地傳來一句:“救人!”

她摟着那孩子,讓他躺在自己懷裏,确保不會有泥漿誤入口鼻,櫃頂被一點點地撬開,外頭的光瞬間湧進來,她下意識地眯起眼睛,把那孩子往前托了托,方便他們施救。

她感覺到孩子被妥善地轉移出去,她正要往外爬,腰間突然多了一雙大手,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已經被拽了出去,接着被緊緊地攬進一個堅硬的胸膛。

鄒亦時什麽話都沒說,只是緊緊地抱着她,似乎要把她捏碎揉進他的懷裏。他身上被雨水澆透,渾身濕冷,唯有胸膛處泛着微微的暖意,她聽着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突然覺得格外安心。

他伸手捧着她的後腦勺,俯身親吻她的額頭,直到現在她才感覺到他渾身都在顫抖,掌心濕冷。

原來,他也在害怕。

溫寒在他懷裏蹭了蹭,心底像是灌了蜜一樣的甜,她還從來沒有見他如此緊張害怕過。他是個敢于和大自然抗衡的男人,無論是多麽兇險的狀況,他都面不改色,沉着冷靜,此時卻因為擔心她,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剛才殘存的小脾氣消失殆盡,眯着眼睛正色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先放開我,我去搶救孩子!”

“好!”鄒亦時輕輕松開手,帶着劫後餘生的釋然,聲音嘶啞得像是被撕裂一般,直到她轉身離開,他的脊背都是僵硬緊繃的。

鄒亦時帶了兩個人把那個孩子擡到平坦的地方進行搶救,他一伸手就把溫寒打橫抱在懷裏,溫寒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他抱着,這姿勢暧昧親熱,與這緊張危險的環境格格不入,她羞得滿臉通紅,說什麽都要跳下來。

“乖乖待着別動!”鄒亦時聲色俱厲,胳膊上的力度不減,結實緊繃的肌肉硌得她肋間生疼,見他餘怒未消,她撇撇嘴,沒敢再争辯。

一行人到了相對平坦的地方,溫寒觀察了一下孩子的生命體征,當下扯開他濕透的衣襟,半跪在地上,雙手交疊,胳膊伸直,在孩子胸骨柄下段進行胸外按壓。她在心裏默數按壓的頻次,嘴上吩咐道:“孩子右腿股骨骨折,傷及了小動脈,導致出血性休克,還好出血不是很嚴重,現在是暫時的休克,等有了生命體征後要迅速進行擴容。”

衆人沉默,不明所以,只有鄒亦時接道:“嗯,到時候我們直接轉移到手術臺,你這邊還需要什麽?”

“固定板。骨折端要進行簡單的固定包紮。”溫寒一刻不停地進行心肺複蘇,鄒亦時吩咐人去取固定板,然後上前攔腰把她抱起來放到一邊,溫寒瞪大眼睛正要詢問,就見他冷着臉說了一句:“我來!”

她揉了揉紅腫的手腕,從善如流地坐在一旁歇息,等固定板拿來,她簡單地包紮好骨折斷段,陪同他們一起把孩子送往手術部。

她接回來的病人自然是她主刀,溫寒渾身濕漉漉的,衣服裏都滲透着泥漿,她也來不及換,揪着衣擺擰幹了水,直接準備上臺。

術前已經進行了緊急擴容,輸了血小板之後,小孩的血壓恢複平穩,生命體征逐漸恢複正常,溫寒等待所有術前指征都達标後,麻利地換好衣服,一聲令下:“開始手術!”

醫療組的人對她漸漸信服,一開始人們難免覺得她恃才傲物,眼高于頂,但是經過幾次緊急搶救後,她的精湛技術表現得淋漓盡致,加上她一貫寵辱不驚,毫不在意外界的閑言碎語,清高自傲,逐漸地,人們也沒了那麽多偏見,踏踏實實地和她一起工作,一起上臺。

這臺手術并不難做,沒那麽多兇險的情況,是最典型的股骨骨折後的清創複位內固定,按照标準的臨床路徑走就可以,溫寒把大頭拿下之後就把收尾工作交給了其他人。

她脫了衣服下臺,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骨縫裏都泛着酸疼,大大地打了幾個噴嚏後,她揉着塞得一塌糊塗的鼻子想着,這下她是真的感冒了。

出了帳篷,天已經黑了,她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冷嗒嗒地貼在身上,皮膚表面那點溫度早就被稀釋了個一幹二淨,她渾身直哆嗦,抱着胳膊貓着腰,一溜煙地跑回鄒亦時的營帳。

回了營帳裏,他罕見地沒去別的地方,她哆嗦地跑過去,後槽牙都在抖:“你不忙了?”

鄒亦時斜睨了她一眼,眼底的神色明顯很不待見,他悠悠地背過身去,結結實實地把她無視了。

“怎麽,還在生氣?”溫寒無奈,蜷縮着身子繞到他面前,仰着臉看他那副陰恻恻的表情,“在生我的氣?”

鄒亦時沒有說話,臉色陰沉,眼底的怒火隐而不發。溫寒愣了一下,心知他是真的生自己的氣了,她不喜歡讨巧賣好,也不習慣撒嬌乖嗔,她好言好語地說,他既然不理會,她就只能和他講道理。

身上的衣服吸收了外面的冷氣,變得潮濕陰冷,溫寒沉默了一會兒,一邊換衣服一邊和他解釋:“我知道你為什麽生氣,因為我擅自行動打亂了你的計劃,但是,鄒亦時你好好想想,就我們這一批人裏頭,有比我更合适的嗎?再說了,如果我不去,其他人會怎麽想?會覺得你給我開了綠燈,因為有你罩着我,所以有什麽危險都有其他炮灰頂着,我能躲在你身後安然無憂,到最後你護了我的周全,但失了民心。”

她穿好衣服,系上最後一顆扣子,身上清爽之後,思路也捋順了,見鄒亦時遲遲不回應,她上前一步,正準備踱步到他面前,他卻忽然轉過身來,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眼底血絲迸現,那雙幽深的眼睛裏有許多她看不清楚的情緒交織,像是困獸一般,隐約帶着些許猙獰,還有一絲并不真切的痛楚。

“所以……”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緊咬着的牙縫裏擠出來的一般,“你覺得你這是為了我好,為了顧全大局,我是不是還應該謝謝你,謝謝你替我保住了民心?”

溫寒的下巴被他捏得生疼,他勃發的怒意沿着泛白的指節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她胸腔裏頓時窩了一撮火,掙紮了一下,但是他手勁極大,她沒有掙脫開,就這麽仰着頭看他,針鋒相對道:“你當然應該謝我,我幫了你多大忙啊!”

“伶牙俐齒!”鄒亦時低斥一聲,單手握着她的下巴,把她按到櫃子上,空出的一只手迅速把她兩條纖細的胳膊反剪按在她頭頂。他眯眼看着她微張着的唇,看着她氣急到胸口劇烈起伏,他怒極反笑:“嘴還這麽硬?”

“呵,大男子主義!”溫寒冷哼一聲,扭轉頭,心底憋着一股氣,不願意看他。

“看着我!”鄒亦時把她的臉扭過來,看着她瞪的圓滾滾的眼睛,又問了一遍,“說,自己錯哪了?”

“鄒亦時,你丫有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給我安的罪名,我怎麽能知道是哪!”

鄒亦時臉上堅硬的表情沒有一絲松動,卻在她話音落了之際一言不發,低頭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她被箍着雙手,按着後腦勺,只能被動地承接着他火熱蠻橫的吻,她心底的火蹭蹭地冒上來,張嘴咬在他下嘴唇上,散發銅腥味兒的血液流進她嘴裏,他悶哼一聲,動作未停,含着她的唇繼續肆虐。

他的親吻一貫蠻橫霸道,但是這次卻不同以往,他的吻裏帶了絲急切和慌張,像是失而複得般惶恐不安,溫寒心底的餘怒漸漸消散,微張着嘴,主動迎合他。

感受到她态度變軟,鄒亦時的不安也漸漸地平息下來,他松了鉗制着她的手,慢慢地把她擁進懷裏,胸口劇烈地起伏。他覆在她耳邊,低沉卻堅定地說道:“從今往後,不要再随便打着為我好的名頭讓我擔心你,我在軍隊裏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明槍暗箭,勾心鬥角,該見的,不該見的,我都見過。你以為我會在意別人的一點流言蜚語?我唯一在意的就是你,也只有你,所以,只要能護你周全,我會不計任何代價!”

溫寒空出雙手緩緩地攀附上他的頸項,微微喘着氣,心中雖然知道他是因為擔心自己才大發雷霆,嘴上卻依舊不饒,學着他的樣子反駁道:“要擔心我就說擔心我,幹嗎拐彎抹角的。”

鄒亦時松開手,目光膠着在她身上,眼神熾烈到似乎要把她融化,“溫寒,你要清楚,我讓你留在我身邊,不是為了讓你沖鋒陷陣,而是在我可控制的範圍裏保護你,所以,你要是真的擔心我,那就好好照顧好自己,不要讓我擔驚受怕。”

從他入伍的那天起,他就以為在他的生命裏或許沒有比國家和百姓更重要的了,在部隊裏歷練了這麽多年,漸漸地家國情懷對于他來說,遠遠勝過兒女情長,他以為他的心已經足夠堅硬,堅硬到只有地動山搖才能撼動,卻不曾想到在遇到她之後,他有了堅不可摧的盔甲,更有了不敢觸碰的軟肋。

他終于知道什麽是英雄氣短,什麽是兒女情長,針沒有紮在自己身上便始終覺得無關痛癢。當他的部下提議找醫護人員時,他就已經開始艱難地抉擇,他放不下深入骨血的責任與擔當,卻更不忍心把自己心愛之人推向危險邊緣,前方是斷崖,後方是烈焰,他腹背受敵,如同被炙烤,痛苦難熬,他頭一次自私地想着,誰都可以,唯有她不行。

看到她輕靈的身體從飛機上滑降下來時,他的心卻像是突然墜進了谷底,漫無邊際地沉着。施救過程中,泥漿灌進櫥櫃裏的那一刻,他渾身冰冷,似乎血液都停止了流淌,大腦一片空白,只是遵從本能地怒吼,直到聽到她安然無恙的聲音,他才放松了神經,後背濕冷,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冷汗。

他頭一次明白被威脅的感覺,那種把最珍惜的人放在風口浪尖上搖擺的驚恐萬狀,他不想再體驗第二次,無畏者之所以無畏,并非他比任何人勇敢,而是他沒有顧忌,心中坦蕩,毫無牽挂,才能義無反顧地往前沖。從前的他也是這般無所畏懼,但是自從他身邊有了溫寒,他就明白,他已經有了甜蜜的束縛,不可能再義無反顧了。

溫寒仰頭看着他,巧笑倩兮,故意嬌嗔道:“鄒亦時,我又不是一花瓶,只能擺着看,你別忘了,我也是救苦救難的白天天使,不比你們藍天雄鷹差多少,你不能厚此薄彼。”

不計較她的狡辯,鄒亦時伸出大拇指按了按她豔紅的嘴唇,一字一頓道:“這裏不比其他地方,不是醫院那種和平安寧的環境,随時随地都有生命危險,沒你想得那麽簡單,所以在這裏你必須聽我的,懂嗎?”

“哦?那你的意思是,遇到危險我把普通老百姓推出去,自己在後頭躲着?看着別人只身犯險,偷偷拍拍胸口,說,啊,還好不是我!”溫寒挑挑眉頭,眼底閃過一起狡黠,分明在和他作對。

鄒亦時揉揉額角,沒想到她孩子氣起來也是這樣難纏,簡直是蠻不講理,偏偏無論她怎麽鬧騰,他都拿她沒辦法,于是只好繃着臉,正色道:“溫寒,我不是和你開玩笑!”

溫寒一愣,随即咯咯地笑出聲:“我也沒和你開玩笑啊!這是事實!”

鄒亦時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二話不說握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晃了晃,語氣裏帶了絲淩厲:“趁我和你好好說話之時,最好乖乖答應!說你會聽我的話,遇到危險時第一時間保護自己,說!”

他最後一個字像是刀鋒削過般銳利,低沉的尾音帶着憤怒的餘韻,溫寒晃了晃腦袋,沒掙脫開,不情不願地說道:“知道了,以後聽你的話,遇到危險就趕緊跑!”

“向我保證!”鄒亦時扳正她的臉,正視着她水汪汪的眼睛,逼着她向自己承諾。

“好,我向你保證,遇到危險我一定全身而退,絕對不把自己卷入不必要的麻煩,遇事沉着冷靜,審時度勢,不莽撞,不自作主張,保證把自己保護得全全乎乎的,這樣可以了嗎?”

溫寒終于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很配合地向鄒亦時保證。鄒亦時像是得到了某種安慰,心口終于松懈了一點,他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喟嘆道:“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如果哪天你食言了,我絕不輕饒!”

“好!”溫寒蹭蹭他的臉,回答得略顯含糊。

她不喜歡許諾,諾言是最不值錢的東西,許諾的人可以一笑而過,守諾的人卻要為此背負沉重的心理負擔,像是被戴上了枷鎖,再也掙脫不開,一旦違背了這虛無缥缈的東西,身心都會受到重創。

霍瑾軒曾經說過要一直守護着她,她信以為真,把自己一顆真心、一腔熱血都交付給他,最後換來的卻是他嚣張地背叛。

如果當初沒有希望,失望也就不會那麽沉重。

所以她不敢承諾,她怕萬一自己實現不了,到時候鄒亦時會不會像她當初那般絕望難過?

她心中略存僥幸地想着,或許這次是不一樣的。

晚飯後,溫寒正坐在小馬紮上寫病歷,鄒亦時竟然很奢侈地給她找了一桶熱水,騰騰地冒着熱氣端到她面前。她看着裏頭熱氣氤氲的景象,連連大呼:“鄒亦時,你真是暴殄天物!這也太奢侈了!”

她嘴上否認,身體卻很誠實,伸手探了探水的溫度,舒服得直想打滾。鄒亦時一臉寵溺地看着她,為了打消她的顧慮,解釋道:“你放心,不是拿飲用水燒的,接了點雨水,沉澱了沉澱,你就湊合洗洗。”

溫寒也不矯情,整條胳膊泡在水桶裏,舒服地眯起眼睛,嘴上軟乎乎地說道:“沒關系,大部分致病微生物對一百攝氏度的高溫無法耐受,水燒開之後,裏頭幾乎不剩什麽東西了,用來洗澡正好!”

“快點洗吧!洗完早點睡,晚上記得吃感冒藥,提前預防,你今天淋了一天的雨,保不準明天早上就會發作。”鄒亦時把藥片放在簡易的床頭櫃上,又給她倒了杯水,之後轉身就要走。

“你呢?你不也淋了一天的雨嗎?”溫寒眼尾上挑,故意挑釁地看着他,一臉暧昧地低喃道,“鄒上尉,要不,一起洗啊?”

鄒亦時“撲哧”一聲笑出來,眸色一暗,突然大步走到她面前,從善如流地開始單手解上衣的扣子,聲音驟然變得低沉,像是微風吹過砂紙一般帶着摩挲的沙啞,酥麻誘人。他露出一片小麥色的胸膛,肌肉結實光滑,紋理清晰流暢,他摸摸她的耳垂道:“好啊!”表情格外認真。

溫寒一愣,臉突地漲紅,他認真起來,她卻慌了,臉上的表情僵硬,慌忙擺擺手:“這桶有點小,還是一個個來吧,我和你開玩笑的!”

鄒亦時朗聲大笑,淺淺地吻了吻她的臉頰,聲音疏朗潤澤,有調笑卻沒有動情之色:“我也是開玩笑的,快洗吧!水該涼了。”

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之後,溫寒覺得自己像是蛻了殼的蟬一般,一身輕松,外頭僵硬的殼蛻去,裏頭的皮肉嬌軟鮮嫩,渾身舒服。她爬出來穿好衣服,擦幹頭發,直接貓進被子裏,被窩裏有鄒亦時放好的暖寶寶,這會兒已經暖烘烘了,她喟嘆一聲,舒服得直想哼哼。

鄒亦時是半夜回來的,他回來之前她總覺得身側空蕩蕩的,沒個依靠,雖然被窩裏舒服得讓人窒息,但是他不在她心裏總覺得不安。

直到他輕手輕腳地鑽進被窩,她聞到了他身上固有的成熟男人的氣息,窩進他堅實溫暖的胸膛,她的心才突然安定下來,虛空的沒有着落的心被一種平和輕柔的舒适感填滿,她攬着他的脖子,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溫寒就醒了,她探手摸了摸枕側,枕頭松軟,床鋪平整,看來鄒亦時走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慵懶地爬起來,一夜好眠消弭了昨天滿身的酸疼疲倦,這會格外地神清氣爽。

早起洗漱了,她也不在意鄒亦時的行蹤,自己去醫療基地挨個兒查看病人的情況。自從上次和她正面沖突後,胸外科的劉主任總是尋找任何機會創造一切條件來踩她幾腳,溫寒不與人親近,卻也不與人交惡,于是好幾次他無中生有、含沙射影地諷刺她,她都充耳不聞,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和他斤斤計較。

但是今天他又溜達過來伺機挑刺,溫寒戴了口罩給一個病人換藥,他踱步過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通常底氣不足的人最害怕這種監工似的直視,一緊張往往容易出纰漏,被人抓住把柄,但是溫寒不同,一來,這個劉主任不是她的頂頭上司,她沒必要忌憚他,二來,她操作娴熟,閉着眼也知道該怎麽做,諒他也挑不出什麽毛病。

劉主任一直盯着她換完了藥,溫寒正要收盤子,手卻突然晃了一下,盤子裏污染了的帶血紗布連帶着鑷子一起掉落在剛換好的新紗布上。

“啧啧啧,你是幹什麽吃的,就這樣還敢給病人手術,連換個藥都這麽不利索,污染物都直接掉在病人傷口上了!”劉主任好不容易抓到了把柄,當然要逞口舌之快,待他絮絮叨叨地冷嘲熱諷了一番後,見溫寒低垂着頭,沒什麽反應,以為她被自己拿捏住了,當下得意道:“還愣着幹嗎?把紗布撿起來啊!”

周圍的人有些看不過去,聽說過這劉主任是個恃才傲物、不好相與的主,但沒想到是如此記仇的小心眼。溫大夫雖然和他們不親近,但是她有責任心,有擔當,任勞任怨,工作嚴謹認真,抛開冷漠的性格,她是個很值得信服的人,加之她平素總是照顧他們,把活都攬在自己身上,加班加點也從來不會叨擾別人,所以久而久之大家已經把她當成自己人了,這會兒聽一個外人陰陽怪氣地說道,頓時有些坐不住。

一個小大夫年輕氣盛,當下嗆道:“您這麽說話就不合适了,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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