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到了托合齊府前,蘇培下了車,二貴見他沒有帶上裝錢的褡裢,不由得愣了下,小聲提醒道:“蘇爺爺,您的錢袋子忘了。”
蘇培瞥了二貴一眼,說道:“不用。”
托合齊是步兵統領,守護着京城的治安,要是蘇培給他送禮,會被算在胤禛頭上。撬給康熙看大門的人,那就是在找死。
托合齊肯定沒那麽清廉,但是這個禮,沒有胤禛允許,蘇培不能自作主張送。
胤禛給托合齊寫的帖子,也不算私自結交朝廷重臣,抓小河進去這件事,本就是托合齊在徇私枉法。
門房在倒座屋裏烤火,聽到外面的動靜,走出來一瞧,他不認識蘇培,不過從穿着打扮來看,也不敢怠慢。
上前打了個千,客氣問道:“敢問貴人尊姓大名,前來所為何事?”
蘇培抱拳回禮,笑着自我介紹了:“爺有份帖子寫給托合齊大人,勞煩你前去通報一聲。”
門房聽到是胤禛府上來的人,瞧了眼天色,猶疑了半晌,還是把蘇培請到門房裏坐着,說道;“蘇爺您且稍等,在下不敢耽誤了蘇爺的大事,可實在是太晚,老爺應當歇息了,能不能見蘇爺,在下不敢保證。”
蘇培随和得很,笑着說道:“無妨,我且等着,有勞了。”
門房倒了茶給蘇培,往裏面走去報信。
托合齊正抱着小妾準備睡覺,聽到蘇培這麽晚還找上門,頓時惱怒不已。
同時,托合齊也心知肚明,胤禛的帖子所為何來。
不見也不行,胤禛的面子在那裏。
見吧,到嘴的鴨子飛了,實在是不甘心。
托合齊煩躁得很,左思右想之後,說道:“讓他先等着吧,說我都已經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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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培聽到門房帶回來的消息,并沒有感到意外。托合齊如果飛快見了他,估計就做不成康熙的守門人了。
求人辦事難,見到正主更難,反正托合齊就是要故意刁難一下他。
蘇培賭托合齊現在也睡不着,那就一起耗着,反正他年輕熬得住。
門房裏暖和,蘇培悠閑坐着吃茶,甚至還見縫插針眯了一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培終于得以在前院,見到了打着呵欠的托合齊。
他上前恭敬地抱拳見禮,托合齊一個哈欠,像是要打到地老天荒,都沒能合上嘴。
在蘇培以為他下巴要打得脫臼時,托合齊的漫長呵欠總算結束,臉上迅速堆滿了笑,對他笑呵呵地說道:“快過來坐,真是對不住,這人上了年紀,很早就困了,先前我早已歇下,讓你久等了。”
蘇培溫文一笑,跟着托合齊一起說鬼話,說道:“大人為了皇上守皇城,哪怕是過年過節也不能歇息,實在是辛苦。前來吵到大人,在下愧疚得很。只是在下斷不敢耽擱主子的正事,還請大人見諒。”
托合齊神色馬上一變,點點頭,嚴肅地說道:“貝勒爺的事,當然不能耽擱。”
蘇培說是,拿出胤禛寫的帖子,雙手遞到托合齊面前,說道:“大人請看。”
托合齊耷拉着眼皮,盯着帖子看了一會,伸手接了過去,打開飛快掃了一遍。
雖早已知曉蘇培找他的來意,也明白胤禛帖子上寫的內容,真看到後,托合齊還是生了一肚皮的氣。
“按說貝勒爺有指示,我怎麽着也要賣貝勒爺一個面子。只是有苦主上告,我也不敢徇私枉法,就這麽放了人。”
托合齊面露為難,拿着胤禛的帖子嘆了口氣,砸吧着嘴,嘆道:“唉,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啊,要是苦主不依不饒上告,事情鬧大了,被皇上得知之後,這件事就難辦了。我得落個失察之責,說不定連貝勒爺,也要跟着吃挂落。唉!”
蘇培暗自罵了句你大爺,臉上帶着和氣的笑,說道:“貝勒爺早已知曉,被告之人是在下的妹妹。在下不才,每個月尚能賺到些月例,養活妹妹完全沒有問題。妹妹突然有了夫君,在下也莫名其妙,很想會會這個妹夫。不瞞大人,妹妹這件事,沒完。”
托合齊眼睛微眯,裏面精光閃過,“哦,此話怎講?”
蘇培笑了笑,說道:“現在衙門封衙,待到年後,在下準備向都察院遞狀子,控告賊人強搶清白民女為妾。在下這麽做,不僅僅是為了妹妹,而是為了京城的姑娘,為了全大清的姑娘。若是此例一開,以後有人看上了某位大家閨秀,随便上衙門一告,說大家閨秀與他私下情投意合;或者那黑心腸的人牙子,想強搶某個姑娘去賣了,也去衙門告狀,說姑娘是他的逃妾。哪怕最後衙門審清了案子,懲罰了歹人,可清清白白的姑娘,無端被潑了一身屎,那性子烈的,還不得自我了斷作數,豈不是成了謀害人命。”
都察院與步兵巡撫衙門,互相扯頭花下絆子的事情并不鮮見,兩個衙門的職能差不多,存在一定程度的競争關系。
讓兩個部門都有審案的權利,也是為了防止一個部門徇私枉法,另外一個部門起到監督作用。
只是自古以來,哪怕所有決策出發點都是好的,真實行起來,卻是花樣百出了。
要若是前面的案子由步兵巡撫判了,都察院接到前案的後續訴狀,他們應該會很有興趣。
其他盯着托合齊位置的人,同樣亦會很積極。
到那時,托合齊別說想要納美人兒,頂上官帽保不住都難說。
照着托合齊能做到步兵巡撫統管的腦子,他肯定不會蠢到高良随便一指,就淪為了高良的打手。
小河沒爹沒娘,唯一的依靠也就是蘇培這個太監,只要他一死,小河還不是任人魚肉。
關鍵是,蘇培沒死,高良死了,托合齊還不知道高良死了。
不過,托合齊已經不會去管高良的死活,神色漸漸難看了起來。
要是蘇培轉頭出了這個門,跑去都察院左都禦史舒辂府上,舒辂肯定敞開大門相迎。
舒辂今年剛被提拔為左都禦史,像是細犬一樣到處嗅,想要抓幾個官員出來,給自己的履歷上添上一筆。
托合齊經常被他陰森森盯着,只要一想到那只瘋狗,就渾身不舒服。
很快,托合齊臉上堆滿了笑,喚人給蘇培上茶,說道:“其實這件官司,我甫一接到時,就覺着有蹊跷。又恰逢過年,實在來不及審理,倒讓貝勒爺操心了。”
蘇培欣賞着托合齊的變臉,笑着謙虛了句,接過下人上來的茶吃了口。
茶香撲鼻,比起門房裏的茶,當然是天差地別。
蘇培平時吃慣了好茶,托合齊此時的茶,不過稀松尋常。但吃過門房的茶,兩相對比下,馬上就能知道區別。
看來,托合齊拿出了最好的茶來招待他。
這件事,十有八九已經穩妥。
托合齊樣子還是得裝裝,擰眉沉吟了片刻,一拍案幾,像是破釜沉舟般,說道:“既然貝勒爺讓你連夜趕來,這個面子我不能不賣。再者,犯事之人又是你的妹妹,我信得過你的品性,想必你妹妹也不會差。這樣吧,我寫封手書,你去把你妹妹領回去。”
蘇培放下茶碗,抱拳深深作揖,激動地道了謝。
托合齊遲疑了片刻,又說道:“這件事,我真是看在貝勒爺與你的面子上,才沒按照章程辦理,實在不宜再鬧大了。”
其實蘇培說要捅到都察院去,扯出那堆聽起來駭人的結果,實不過是為了要挾托合齊。
胤禛不知道托合齊看上小河,要是被他知曉,定會認為一個平頭姑娘罷了,跟了托合齊,還是她的福分。
蘇培是屬于自作主張,聽托合齊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看在胤禛的面子上才冒險放人。
蘇培肯定不幹了,他可沒有狗膽讓胤禛莫名其妙欠下這麽個人情。
他擡都察院出來,也有另外一層含義,那就是想要托合齊知道,他有後手。
不管托合齊做出什麽決定,都是他自己衡量後的結果,休想借着此事,撈點人情在身上。
蘇培現在裝腔作勢很是熟練,思索了一會,說道:“大人,在下也很為難,此事關系着大清千千萬萬的姑娘,實在是……,唉。”
托合齊暗自把蘇培罵了一百八十遍,狗東西太狡猾了,這件事得早些脫身。否則被舒辂聞到了湊上來,他才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來人。”托合齊朝外揚聲喚了聲,下人走進屋,他吩咐道:“去拿筆墨來。蘇總管在府中等了許久,應當早就該餓了,去讓廚房做些吃食酒菜上來,我要與蘇老弟好生吃一杯。”
小河還在牢獄裏挨凍,蘇培哪有心思與托合齊吃酒談兄論弟,忙說道:“大人,天色已晚,等到此事過後,若是大人肯撥冗光臨,在下一定擺酒,親自敬大人幾杯。”
蘇培提及以後請吃酒,也是委婉在傳達想法。去不去都察院,這個仇結不結,端看托合齊自己的做法。
托合齊在官場上浸淫多年,哪能聽不出來,再次暗自咒罵蘇培狡猾,笑呵呵說道:“也是,你還要回去跟貝勒爺回話,還是早些辦正事吧。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就當作沒發生過,省得節外生枝。”
蘇培笑起來,爽快地抱拳說道:“好說好說。”
托合齊捏着鼻子寫了手書,蘇培拿着離開,二貴等在門房,見到他出來,立刻上前湊過來問道:“蘇爺爺,怎麽樣了?”
夜越深,越能凍死人,蘇培飛快竄上馬車,說道:“你爺爺出馬,當然是萬事順遂。走,去牢裏接小河!”
二貴崇拜得很,嘴皮上下翻飛,說了一堆不要錢的恭維:“蘇爺爺不僅長得俊俏,腦子還比狐貍都聰明,怪不得爺能看上蘇爺爺。”
蘇培聽得嘴角抽搐,二貴這狗東西,好好的話說出來,怎麽那麽容易讓人往歪了想呢?
不過,小河是沒事了,蘇培的一腔熱血被冷風一吹,馬上變成了愁眉苦臉。
今晚的事情,肯定要跟胤禛如實交代。
他大晚上的,跑上門威脅康熙的重臣,會不會被胤禛一怒之下宰了,去地裏陪伴高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