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看見孫女兒的慘狀,想到往日裏的一切,叫柳氏哪裏還忍得住憤怒。
那一大家子人依附着相府而生,給了他們吃喝穿住,供了他們游耍玩樂,因着老太太的偏心,平日裏對他們也頗多忍讓,只盼着能夠家和萬事興,卻沒想到他們能如此得寸進尺,如今倒是對着這可憐的孩子行那等事體,今日若不能将首惡懲處,将餘者趕出相府,決不罷休。
壓抑了三十幾年的怨怼,在這一刻徹底的爆發了。柳氏已經顧不得顏面了,外人見她丈夫從不納妾收通房,只一心一意的對她,以為她的生活就是幸福圓滿的,可他們哪裏知道這內裏的痛苦。老太太這個婆婆簡直就是典型的惡婆婆,從進府的第一天開始,便處處為難,若不是自己娘家勢力雄厚,還不知會被折磨成什麽樣子。
二房一家子人,更是讓人難以忍受,自私小氣愛占便宜也就不說了,還極盡挑撥之能事,恨不得老太太把大房所有的一切都全部給他們。這些都是身外之物,也就算了,可這個自己捧在手心裏疼了近十年的孩子,她人聰明,天分高,最像年輕時候的自己,因而将所有才藝傾囊相授,勢必要培養一個清貴才女出來。
如今,不過一打眼沒看住,就全毀了,全毀了!
她怎麽忍得住,一口銀牙都咬出血來了,對那禽獸不如的畜生和這個助纣為虐的老太婆,恨不能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即便如此,也難解她的心頭之恨。
丞相大人遲遲未到,衆夫人提起的心也遲遲不能落下。
不管那為惡之人到底能不能伏法,這餘丞相大人唯一的孫女兒已經是一顆廢棋了。權貴家的閨女兒,自來教養的比男子還嚴格,為的就是聯姻,失去貞潔,還是當着滿長安權貴夫人面驗證出失貞的餘二小姐,她沒了任何聯姻的可能,也就失去了培養的價值,只能被餘家放棄。這個曾經被各家夫人密切關注的孩子,從今天開始,只能漸漸的淡出人們的視線了。等待着她的未來,将黯淡無光,甚至于有可能在事情淡去之後,被秘密的送走,或處死。
然而餘家的家聲與家風,卻是徹底的敗壞了。
夫人們看向那躺在床上默不作聲毫無動靜的小女孩兒,不管心中有何想法,目光中卻都滿含着同情,轉向另一側努力端坐的老太太時,神情就有些怪異了。哪家的母親不疼愛兒子,可又有哪家的母親會如此的“疼愛”兒子,這餘家,當真是個與衆不同的。
人群中的吏部左侍郎徐大人的夫人緊皺眉頭,心中暗道方才幸好沒與那餘三奶奶說定兒女婚事,本來看餘三奶奶是個性情溫和的,那餘家四少爺雖說才十一歲,卻也有乃祖乃父之風,将來定能考個功名,自家女兒嫁過來,也算得上是高攀了,可如今一看,這家人竟是如此相處,自家那刁蠻任性的女兒,怕是不夠這些人磋磨的,還是斷了這心思的好。
其餘有女兒兒子,也曾經考慮過于餘家結親的夫人們,也都斷然的将餘家子弟排除在外了。有這老太太在,這餘家,可不是個好地方。
等待的光陰總是過得特別的慢,其實也不過一盞茶的時光,那餘丞相已經黑着臉過來了。
屋裏坐着的,都是各家的夫人,況且再寬闊的房間,擠進來這麽多的人也都顯得蔽塞了,于是衆人只得轉出到正堂,看那公正嚴明的丞相大人如何來判自家的案。
夜色已深沉,火燭影寥寥。
華衣碧裳,風姿綽約的太子妃娘娘端坐在正堂的主位之上,望向丞相大人的目光有些冷凝。
屋子角落裏,斜靠在崔氏貼身嬷嬷懷中的錦繡,偷偷凝望那雖已年邁,卻依然豐神俊朗的祖父,想着他曾經給過的疼愛和那日的避而不見,任由自己被老太太鸩殺,沒有絲毫心軟,那個時候的他是否會想到善惡終有報這句話呢?
“丞相大人事忙,可真叫人好等呢!”還未等餘定賢行禮,太子妃嘴角挑起嘴角,語帶諷刺的說。
餘定賢其人,在如今的朝堂上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今皇上對他的信任幾乎超過了太子殿下,而他對太子雖恭敬,卻也只是流于表面,私底下卻跟魯王勾連,似是打着取太子而代之的主意。
太子妃娘娘離皇後之路只差一步,怎麽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拉攏或者打壓,曾經還會猶豫,如今這麽好的機會送到了手中,甚至連猶豫的機會都沒給她,怎麽選擇,自然不言而喻了。
“老臣拜見太子妃娘娘。”餘定賢心中焦急、憤怒,然而面上卻絲毫不顯,坦率的跪地行禮。同為一品,按理他不用跪拜的。就算前朝與後宮卻有着區別,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後,可今日是在餘府,他是主太子妃是客,他就算不行此大禮,說出去也沒人能指責的。面對太子妃的咄咄逼人,他如今卻恭敬的行禮拜見,倒是堵得太子妃面上的笑容有剎那的僵硬。
可太子妃畢竟在後宮中浮沉了十數載,心機與應變自然不差,只一瞬間,就恢複了平常,理所當然的受了他的禮。儲君之妻,受臣下的禮,自然也不能說她有錯,況且如今情況特殊,她已不算是單純上門拜壽的了。
只聽她低低的嘆了口氣,語氣溫柔了下來,道:“丞相大人免禮,事情想必你也清楚了,本宮臨時受夫人所托,為這可憐的孩子伸冤,然而事主雙方都是餘大人的親人,如何處置,本宮不敢擅專,餘大人是狀元出身,對大唐律法自然比本宮了解的透徹,如今就只盼着餘大人能為本宮分憂了!”語氣雖溫柔,但話語裏的機鋒明白的帶了出來。
你自己的家人犯了罪,受害者也是你的親人,就連上告的,都是你的枕邊人。我這個當主子的都不知道該怎麽處置了,你來看着辦吧!反正我是盯着你的,看你會不會按照律法處置,到底會不會包庇罪犯了?
這簡直是直接下了通牒,告訴他,你趕緊按律嚴厲的處置那犯人,否則你就是罔顧律法了。
餘定賢站起來,在大堂中央長身而立,頭卻恭敬的微垂着,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神色,可那聞言僵直的脊背,卻明顯的表示出他的心境。
一邊是老母與同胞兄弟,一邊是妻子與嫡親孫女兒,哪邊更重,哪邊更輕?
餘定賢沉默了一會兒,才微微擡起頭來,一張老臉上帶着掙紮,悲苦,那眼睛裏甚至包含了熱淚,聲音顫抖,略帶哭音道:“啓禀娘娘,這等事體發生在餘府,老臣已是無地自容了,況且按律,對此事老臣須得退避,又怎能妄自斷言。不如還是将事情交由刑部查詢吧!”
此言一出,場中大部分人都變了顏色,老太太一副松了口氣的模樣,柳氏卻黑了臉,看向餘定賢的目光顯得十分不善,蕭氏馮氏等人卻不由露出一副絕望的神情。
餘定賢此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護短,太子妃也沒料到他會将此事推出去,不過念頭一轉也就明白了,“餘大人說的也對,這事到底也不該餘大人插手,只那刑部尚書本本就是餘大人的學生,在此事當中也理當規避。”稍頓了頓,才又笑着說:“如此,本宮聽聞大理寺卿易瀾易大人自來是個公正嚴明的,反正此事已是證據确鑿了,交由大理寺判罪,也屬理所應當。”
這話一出,衆人的笑容頓時古怪莫名。
大理寺卿易瀾的大名,在長安城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與其說此人是個公正嚴明的,不若說他是個只知律法不懂變通的死腦筋。他任大理寺卿其間,但凡犯到他手上的,管你是平民百姓還是皇子宗室,他都定要按律處置,誰的賬的不會買。就算那犯罪的後臺強硬,或者是求到了陛下的面前,陛下想要松松手,徇私枉法一次,他都敢傲然挺立在朝堂上,與陛下據理力争,絲毫面子不給,數次氣得陛下欲将他推至午門斬首示衆,卻屢屢放過,還次次退讓,任由他将人治罪。卻又常常有傳言說,陛下将他叫道禦書房裏,破口大罵,揚言要治他死罪。然而傳言總歸是傳言,他到如今都還好好兒的活着,依然天天尋摸着機會,就去抓人的小辮子。
只是誰也不知道這皇帝陛下到底是喜歡他還是讨厭他,對他既不親近,也不遠離的。任由他如此作為的在那大理寺卿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二十多年來,不擢升也不貶斥,反正就是沒有挪動過一下。
簡直讓長安城人的下巴驚跌了一地。
在這二十多年的時間裏,餘丞相就曾多次因為其弟的事情與他争辯,卻是次次戰敗而歸,一掃其辯遍天下無敵手的狀元盛名。這些事情可是曾經風靡了許久,連茶館裏的說書先生,也将事情改編了之後說出來娛樂大衆,當然這故事裏的大理寺卿是個公正嚴明的青天,丞相是個護短卻守法尊禮的苦逼兄長,只有那時常惹禍的弟弟,是個人人喊打的無恥纨绔。
當然,說這麽多,其實就是要表明一個事實,那就是今兒個這事情若是落在了易瀾手裏,那怕是絲毫講情面的可能都沒有了。
作者有話說:
朋友們都說,我這文文節奏慢了,會讓親們沒有讀下去的欲望。不過某雪已經寫出來了,而且每一個章節裏都隐藏着一些東西,在某雪看來,都是不可少的。
本文很慢熱,真的,不過就某雪個人而言,卻覺得它很精彩,後面還會更精彩,親們支持某雪吧!
PS:本文朝代雖然是大唐,皇家也姓李,都城也在長安,但是……不是歷史上的大唐,背景神馬的如果有問題,考據黨們請忽略吧!這是架空,架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