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惡人餘定賀被抓走了,幫兇老太太被氣暈過去了,看熱鬧的夫人們也紛紛離開了,原本今夜壓軸的宴席根本沒有舉行完就草草收場了,而茫然無助,不知前途的錦繡,還要繼續面對着,無盡的折磨和為難。
“你個小賤人,你叔祖那麽疼你,你竟然胡亂攀誣,我打死你個小賤人。”為了撈錢搶着幫柳氏舉辦壽宴,而後又主動提出去收拾禮物的餘二太太古氏聞訊趕來的時候,二老爺餘定賀已經被帶走了,而福熙堂裏的大戲也已經落了幕。看着空寂的大堂,她“嗷”一聲尖叫,就沖着被蕭氏奶嬷嬷安置在椅子上的錦繡叫罵着,撲上去掐打着。
忙着伺候暈迷過去的老太太的衆人,哪裏顧得上這個已經失去了所有希望和未來的女孩。而錦繡本失血過多,眩暈感都還未緩過來,就又被熱茶燙了腿,然後強撐着看着罪魁禍首伏了法,此時已經疲累萬分,又怎躲得過古氏這個鄉間出生,在地裏刨食了二三十年的強壯女人。被她一把抓住了滿頭青絲,那蒲扇大的巴掌就落在了身上,讓她只覺得渾身上下仿佛散了架一般,連哭叫都哭叫不出來了,便軟軟的耷拉下腦袋,再次失了知覺。
正在這時,那偷溜出去看戲的守門小丫頭又轉了回來,見到她之前關好的大門大大的敞開着,心中大急,想着嬷嬷離開前說院子裏要是少了一根針,都要打死她,吓得趕緊沖進屋裏,卻見到瘋狂的二太太邊罵邊打着二小姐,二小姐卻無聲無息的倒在椅子上,面色蒼白,仿佛死了過去,頓時尖聲高叫起來。“啊!死人了,死人了,死人了……二太太,二太太把二小姐給打死了。快來人呀,殺人了,殺人了……”
她一邊尖叫,一邊顫抖着往外跑去,那短小的腿在此刻竟是快如閃電,一眨眼之間,就不見了人影,只越來越遠的哭叫聲,不曾停歇的傳來。
她跑了,瘋狂中的古氏也清醒了過來,看着無聲無息癱倒在椅子上的錦繡,吓得坐倒在地,嘴裏驚恐的嘟囔着:“不是我,不是我。”可她指縫間纏着的青絲,跟那黑紅的手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使勁甩着手,屁股不停的往後挪動,仿佛拉遠了距離,那女孩兒的傷,就跟自己完全無關了。
“繡兒。”在隔壁圍着老太太的蕭氏聽到聲音奔過來,看到的就是如此場景。方才還精神奕奕的女兒,此刻仿佛一塊被蹂躏的破布,軟軟的搭在椅背上,發絲散亂,衣服皺淩,面色蒼白,那唇角,還留着一行觸目驚心的血跡。
無聲無息的……
蕭氏頓時覺得腳下一軟,整個人都眩暈起來,她死死的抓住門框,眼珠子都忘記轉動,只直愣愣的看着那個孩子,努力控制着自己顫抖不已的雙腿,松開手擡起腿邁出步子。卻仿佛踩在軟綿綿的雲端,一下跌倒在地,卻依舊撐着身子,目光絲毫不移。
她努力掙紮多次,卻始終爬不起來,心口的絞痛,耳旁的轟鳴,雙手的顫抖……
在這一刻,她什麽也顧不上,只想靠近,靠近她的女兒。
雙手雙腳并用,不過十步的距離,卻仿佛間隔着千山萬水,艱難險阻一般。終于靠近了,她猛然間力氣大漲,一把将女孩摟在懷中,就靠着椅子坐在地上,溫柔的為她擦去嘴角的鮮血,将她的頭靠向自己胸,撫着她單薄的背,從容鎮定的哄着:“繡兒,不怕,娘在這裏呢!”那慘白如紙的面上,竟是露出個夢幻般的微笑來。
跟随而來的柳氏、馮氏和一衆丫鬟老媽子面上都露出或震驚或哀傷或同情的神情,方才照顧錦繡的田媽媽,腿一軟就跪倒在地,心中滿是後悔,自己怎麽就丢下了二小姐,去幫着擡老太太回房了呢!若是自己一直護在二小姐身邊,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二弟妹,二弟污了這孩子已是大罪,你如今殘忍的将她殺害,莫不是當我大房好欺負?來人,去報了大理寺,就說餘二太太為了替夫掩罪,将二小姐殺害了,被抓了個正着。”柳氏的目光只在蕭氏懷中的錦繡身上瞟了一眼,就厲聲的喝問因為害怕而縮在一角的古氏。
“我沒有,不是我,不是我打死她的,我沒打死她,她沒死……”古氏聞言,立刻擡起頭看着柳氏,猛力的搖晃着頭語無倫次的否認道。她出身川地農家,婚前連縣城都沒去過,後來嫁給餘定賀,餘家傾盡所有的供老大餘定賢讀書,家中除了一間老宅和幾畝田地,再無他物,真是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的。她便跟着婆婆和丈夫日日勞作,才勉強能夠糊口,好在幾年之後,大伯子就中了狀元,一家人千裏迢迢的來到長安,可她連官話都不會說,跟着嫂嫂出了幾次門,次次都被人嘲笑,她就再不肯出門。而餘定賀到了長安,見了繁華,被人引着徹底的成為煙花柳巷的常客,對她也只看在三個兒子的份上,存了些尊重,她在長安城裏既無親眷,也無朋友,丈夫兒子媳婦對她也只有敷衍,她也就淪落到成日裏只知道在內院裏争個長短,從大房手中收刮些錢財的樣子。
可丈夫是她的天她的地,如今卻要被判死罪,她哪裏還忍得下去,脾氣一爆發,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如今打死了人,就要填命,她怎麽敢承認。
“誰說我繡兒死了?”蕭氏溫柔的表情一頓,擡起頭裏厲聲喝道,那面上的猙獰之色,完全不似她平日的形象,将古氏的喋喋不休和柳氏已經在喉間的話完全吓了回去。只這猙獰瞬間就褪了去,重新挂滿了溫柔,一邊晃着腿搖着錦繡,一邊輕聲的說:“繡兒只是睡着了,噓……小聲點兒,別吵醒了她,她沒睡飽被吵醒了,可是要發小脾氣的呢!”
田媽媽看蕭氏那副模樣,竟像是被魇着了。她跪行到蕭氏身邊,低聲的勸說:“三奶奶,讓奴婢來抱着二小姐吧!您力氣弱,別把二小姐給摔了。”說着,淚水忍不住的滴滴落下,卻強力忍住聲音中的顫抖,不讓蕭氏聽出來不對勁。
可蕭氏此刻哪裏顧得上這個,田媽媽面上清晰的淚珠她也當做絲毫沒看見,況且田媽媽是她身邊最信任的人,曾經奶過她的,這會兒田媽媽一開口,她就順從的将錦繡遞了過去。“田媽媽,對,你力氣大,你來抱着繡兒,千萬別摔了她。”
“嗳!”田媽媽忍住哭泣,輕輕的從蕭氏手中接過錦繡,那軟綿綿的身體落在雙臂上的時候,她心中的疼痛和悲傷,終于再也抑制不住,緊緊的摟住,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将頭埋在了錦繡身上,淚水決堤而出。
當年她自己的女兒夭折之時,那痛都沒有今日來得深。這個下午還甜甜的叫着自己“田媽媽”,吩咐自己記得喝那下火茶,不過短短幾個時辰,竟是經歷了這許多的折磨,竟是如此無聲無息的躺在自己的臂間。
老天為什麽要如此折磨這個善良可愛的孩子,為什麽讓她小小年紀,就如此不堪的離去?
“田媽媽,走啊!我們該回院子了,天這麽晚了,怪不得繡兒都困了呢!今兒個婆婆生辰,允了繡兒在纖逸居住一晚的。真好,要是婆婆日日都過生辰就好了,這樣繡兒就能日日在我身邊了。”蕭氏撐着椅子站了起來,從容的将自己身上皺了的衣服整理好,面帶甜美的笑容,語氣中含着淡淡的嗔怪,卻是十足溫柔的說。
她如此話語落在衆人的耳中,再冷酷無情的人,都不由紅了眼眶,有心軟些的,已經低低的哭泣起來了。
柳氏臉色變了變,她自然聽得出蕭氏語氣中的怨氣,生繡兒的時候蕭氏難産,傷了身子,月子裏根本就起不來床,出了月也還躺了小半年,哪裏顧得上照顧孩子,後面好容易下了床,卻是養了足足七年,才又懷了寅哥兒。為着不給她增加負累,繡兒一出生就抱到自己院子裏養着,在這些年的時間裏,很少能夠在她身邊,她對女兒的渴望自己不是不知道,卻想着繡兒一天天長大,乖巧聰穎,如此天分,如果不好好教養,實在是太暴殄天物了,因而一向都是嚴格要求,甚少給放松的時間。蕭氏想女兒,時時來求,卻次次被罵,也就每年自己生辰這一日,允許她帶她回纖逸居安置。
一個母親,卻無法教養自己的孩子,是值得同情的。可是今日,将繡兒交到了她的手中,她卻讓她經歷了此等磨難,還有臉如此作态。
想到此,柳氏的面色更是難看,本來的悲哀也被這憤怒取代。
“蕭氏,你給我跪下。”
“婆婆?”蕭氏茫然的望過去,嘟了嘟嘴,嗔道“天色已晚,兒媳要帶繡兒回纖逸居安置了,您知道,她要是睡不好,明兒個一天都不會高興的。明日是中元節了,得開開心心的才好呢!”
“你……”柳氏杏眼圓瞪,訓斥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她是真失了心智了,平日裏最是恭敬孝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何時如此反駁過!失了唯一的女兒,她的心情自己了解,自己又何嘗不傷心難過,又何嘗不想以身替之。可作為一個大家主母,怎麽能如此經受不住打擊,她實在是有些恨其不争,“繡兒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被你二嬸母給打死了!你不想着為她報仇,卻如此……”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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