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八塊小甜糕
前面出了交通事故, 車速減緩,保姆車随着車流停下來。餘年望着車窗外的街景, 在想, 為什麽會這樣?
似乎從很早開始, 無論面對什麽事情、什麽情況,他都習慣自己去面對、自己去承擔、自己去實現。
所以, 不管是《不寐帖》上拍的事,還是有人盯上了《醉馬游春圖》的事, 他都歸為“自己需要解決的事”,沒想過要和謝游提一句。
而謝游呢?餘年開始一點一點地回溯兩人的相處,發現,毋庸置疑, 他确實是喜歡這個人的, 甚至可以說,非常喜歡。
但實際上,他并沒有将謝游帶進自己砌出來的圍牆裏。
想來, 謝游應該也發現了吧?所以就算是出手幫他,謝游也牢牢把控着分寸,謹慎而克制地守着那個幫助他、卻又不會引起他不适的度。
就像這一次, 謝游一直都關注着他的情況,所以才會在極短的時間內, 撤下對他不利的熱搜,給了他和他的團隊緩沖的時間。又在一切都将塵埃落定時,加了最後一把大火——讓唐曉軻公開道歉, 認下做的事,一錘定音。
而自己——餘年苦笑,偏頭朝孟遠說道,“他是我男朋友,但在出了吸毒這件事時,我想到了我要怎麽做才周全,聯系了榮叔叔,聯系了邱師兄,聯系了你,卻沒有想過,主動聯系他。”
“不是要如何尋求他的幫助,而是,至少要讓他知道我的情況。”
而不是讓謝游費盡心思地、一點一點地在鋪天蓋地真真假假的消息裏,去挑揀、分析,去了解、預判,最後小心翼翼地出手幫他的忙。
換成是自己,會是什麽樣的感覺?
心口的位置,忽然就被隐隐地勾扯了一下,蔓延開一絲不甚明顯的疼痛。
孟遠聽餘年開了口,這才接話,“我想着,也确實是你不對。我們是工作上的合作關系,所以你的私事,你可以選擇說,也可以選擇不說。只要把工作做好了,你私底下怎麽樣,我都無從置喙。
但……怎麽說呢,謝游畢竟不是旁的人。談戀愛,有自己的秘密,有個人的空間是沒問題的。但,你将他當成‘別人’,他是能感覺到的,這終歸會令人心寒。”
餘年有些沮喪,“我從沒有把他當成別人。”
只是習慣了一切都靠自己,習慣了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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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餘年唇邊滿是澀意,孟遠琢磨着,安慰了兩句,“第一次談戀愛嘛,總是磕磕絆絆。反正,現在意識到問題也好,不然等分手了,你還茫茫然然的,後悔也來不及了。”
施柔這時候,也小心地補了一句,“對,年年你這樣也挺好的,意識到了問題,就努力想辦法去解決。談戀愛嘛,不怕出問題,就怕不解決。”
“對,柔柔說的沒有錯。兩個人,本來前二十幾年也不認識,都有各自的人生。現在認識了,願意一起磨合,就很好,有未來可以一起期待了。”
施柔:“孟哥說得很對!”
餘年點點頭,揚起唇角感謝,“謝謝孟哥和柔柔姐。”
孟遠開玩笑,“謝什麽謝,你心态好了,感情生活順利了,工作才努力,賺錢才積極!”
保姆車停下,餘年戴好鴨舌帽和大口罩下車。孟遠低頭,隔着車窗囑咐了兩句,就讓司機開車走了。
刷指紋進到專屬電梯廳,對着金屬色的電梯門,餘年緩緩做了一個深呼吸,發現,竟然比第一次上舞臺還緊張。這時,衣袋裏的手機振動起來。
餘年點下接聽,“榮叔叔?”
榮岳急促道,“我才聽說!你結束時,在拍賣場裏被人攔下了?還驚動了安保?攔你的,是不是那個肖廷的人?”
餘年沒急着按電梯,回道,“嗯,那人自報家門,說是肖廷的助理,請我去談談。”
榮岳緊張,“然後呢?”
“然後我沒搭理,還叫了安保。”
榮岳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好好好,年年幹得漂亮!那個肖廷,支使一個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助理,就想把你請過去談賣畫的事,這想得也太美了吧?”
“對,我忙,沒空。”餘年也笑,又道,“不過,那人到現在都沒放棄,甚至四處打探着真找到了我,裏面是不是有什麽原因在?”
“富貴人家的貓膩多了去了,說不定牽扯着什麽事。”榮岳心情挺好,“應對得很好,無論是個什麽事,他想請你,也得自己親自來!”
又說了兩句,餘年挂斷電話,進到電梯裏。先用指紋驗證了身份,按下了謝游所在的樓層。
橙色的數字不斷增加,離謝游的位置越來越近。餘年忍不住腦補,要是不理我了,怎麽辦?或者——
思維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卡頓,他念着的那個人,就站在電梯門口等他。
餘年情不自禁地先笑了出來,“你……在等我嗎?”
“嗯。”謝游伸手,拉了餘年的手握住,将人從電梯廂裏帶出來。他側過臉,輕聲抱怨,“這部電梯太慢了,我盯着變化的數字看了好久,你都沒出現。”
餘年心裏的某個角落變得松松軟軟,他上前小半步,抱住了謝游。
因着這個動作,謝游身形一滞,好幾秒裏,連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年年,你、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還是不開心了?誰欺負你了?”
“對不起。”說完,餘年屏着氣,等着謝游的回答。
安靜兩秒後,謝游擡手,直接一把将餘年抱了起來。
雙手下意識地環住謝游的脖子,餘年喊道,“謝游——”
謝游低着嗓音命令,“年年,腿圈住我的腰。”
餘年本能照做,很快就發現,謝游炙燙的雙手正托着他的屁股,身形緊繃,也很緊張。
他放松了靠在謝游身上,嘴角翹了起來。
兩人走進辦公室,謝游一路抱着餘年,最後将人安安穩穩地放在了沙發上。就着俯身的姿勢,回答,“沒關系。”
說完,謝游的手指一點一點扣住餘年的手指,垂下眼睫,隔了一會兒,“我剛剛說了假話,其實,還是有關系的。”
将餘年的手握着,壓到心口的位置,謝游抿抿唇,坦誠,“我會心慌。”
兩分鐘後,餘年将兩個沙發墊子放到了玻璃牆邊,拍了拍,朝謝游邀請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坐坐?”
謝游單手松開黑色的領帶,解下西服外套的扣子,添了幾分随意與松散。他走到餘年旁邊,在沙發墊上坐下來。
兩人面前,是投射在玻璃牆上的影子,透過影子,能看見綿延在夜色中的城市高樓,以及在風中閃爍的霓虹。
兩人靠得極近,餘年能聞到謝游身上淡淡的雪松氣息。他忽然不知道應該從哪裏說起才好。有種第一次把珍視的人拉進自己的圍牆裏,那種退縮與膽怯。
謝游動作輕緩地将自己的手蓋在了餘年的手背上。
反手握住對方的手,餘年笑道,“要說的,可能有點長。”他停頓兩秒,繼續道,“我從小是跟我外公外婆長大的。我媽媽叫餘踏月,是外公外婆的老來女,外婆生下媽媽時,已經三十多歲了。外公說,‘踏月’這個名字,是出自‘夜深立盡扶疏影,一路清溪踏月回’。”
謝游:“很美的名字。”
“對,而且我家就在青溪路。”餘年擡眼,望着玻璃牆外,“我對媽媽的印象,只有這個名字,和幾張照片。我是在除夕夜出生的,媽媽為了生下我,去世了。外婆說,媽媽她堅持看了我一眼,才離開這個世界的。所以,我從來不過生日。”
“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誰,媽媽不說,外公外婆也不知道。未婚先孕,父不詳,在當時,是挺不好的一件事。但外公外婆并不覺得有什麽,外公還曾說,子必知其父、随父姓,不過是父權社會結構的強制規則而已。所以我從來沒想過要去找我的生父,我有外公外婆教養我長大,已經足夠幸運。”
“他們都很好。”
“嗯,都特別好。”餘年眼裏盈着笑,“外公外婆對我的影響很大,我外公叫餘修寧,別人給他的頭銜很多,是書畫家,文物鑒定家,古文字學家,國學大師。我很小的時候,就跟着我外公念書寫字,他被人請去鑒定文物,我也跟着。旁的人來求他的墨寶,我會在邊上幫着研墨。”
謝游并沒有特別驚訝,只是道,“是青山餘氏的修寧先生,對嗎?”
所以,你才會傾盡全力,買回《江山連雨圖》,買回山水紋魚尾瓶,買回《不寐帖》。
“對,很多人都這麽稱呼他。我小時候還認真糾正過一個來拜訪的人,說,他不是修寧先生,他是外公。”
謝游眼神溫和,“年年那時候多大?”
“好像三歲?我也不确定。”餘年眼裏倒映着城市的霓虹,“我外婆叫盛令儀,是寧城盛家的幺女,寫詞作曲都很擅長。我小時候,還見過我外婆寫好曲子,她彈古琴,外公吹洞簫。那時候以為,會一直都這麽美好。
後來,我十二歲時,外公就去世了,外婆像是一夜就蒼老了十歲。之後,外婆就将‘餘公館’改成了‘思寧公館’,意為,思念亡夫修寧。”
餘年話裏是清淺的懷念,“外公去世時,有很多很多人來祭奠。我跪在靈堂,一一還禮。那時,我就慢慢明白,我必須要長大了才行,我要照顧好外婆,照顧這個家。也是那時,我學會了自己解決問題,學會了不依賴。”
謝游握緊餘年的手。。
“我剛十八歲,外婆的生命也到了盡頭。外婆像是早幾天,就有了預感一樣。時常拉着我的手說,年年,天命輪回,就和草有榮枯一樣,人也有生死,不要太過悲傷。
那段時間,我晚上睡不着,很怕連外婆也失去。後來有一天,我早上去叫她起床,發現她已經走了,當時心裏空蕩蕩的,有種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的感覺。”
謝游放緩了聲音,“所以你才寫,‘人有生死,草有榮枯,你臨走說得清楚,我卻依舊不能免俗’嗎。”
聽清謝游說出的句子,餘年坐直,愕然,“你、你怎麽知道這首歌?”
對上謝游的視線,餘年忽然覺得喉嚨發幹,下意識地輕了聲音,“當時聽我唱歌那個人,是你?”
謝游有些不好意思,別開視線,“嗯,當時……我父親去世不久,我倉促上位,繼承了家裏的事業。那段時間,”他停頓了兩秒,“很難。”
那段時間裏,世界對他展露出來的所有鋒利獠牙,如今歸結,也不過成了一個形容詞。
餘年笑起來,手撐着下巴,眼裏像是盛滿了光。
“那首歌寫得很匆忙,連歌名都沒有。當時只有你一個聽衆,我記得你還留言跟我說,都會好的。”
原來,他們在彼此最艱難的時候,曾經以另一種方式,給與對方一點堅持的力量。
想起之前榮岳那通電話,餘年問道,“對了,加國華商肖家,你熟悉嗎?”
謝游眉心微蹙,“知道的,怎麽了?”
“一個叫肖廷的,想買《醉馬游春圖》,這幅畫現在在我手裏。我在元嘉的拍賣場,被這個肖廷的助理攔了下來,說是要見我,我沒搭理。”見謝游眼裏浮起緊張,餘年笑容擴大,“沒什麽事,我就是疑惑,他為什麽對這幅畫這麽執着。”
謝游回憶,“肖家很早就移民過去了,在加國勢力盤根錯節。最近有消息,肖家掌舵人準備立下遺囑,挑選繼承人。所以包括肖廷在內的幾個備選繼承人,都開始活動起來。肖家的老夫人喜愛古畫收藏,肖廷應該是想投其所好,讨得歡心,為自己添加籌碼,才瞄準了《醉馬游春圖》。”
餘年心裏有了底,眼裏浮起笑意,狡黠道,“那,我男朋友和那個肖廷比起來,誰更厲害一些?”
謝游坐直了背,手指虛握,掩在唇角,輕輕咳了兩聲,“我。”他睫毛顫了顫,又強調道,“我厲害很多,很多很多。”